当前位置:小说吧 > 社会·历史 > 李世民传 [目录] > 第4章

《李世民传》

第4章晋阳跃马

作者:剑虹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醉卧花丛

  日暮时分,华灯初放。

  晋阳宫一偏殿内。

  厅堂中四壁红烛高照,亮如白昼。屋角鎏金鼎炉中燃着沉香木,缕缕清香从炉盖的圆孔中渗出,沁人心肺。厅堂正中的红线毯上,一张红木长几摆满金杯玉盘。

  副宫监裴寂正在一旁凝思踱步。

  这时仆从来报:“禀大人,唐公大人到了。”

  “快请!”

  裴寂抢步上前,未及迎出厅门,李渊已龙行虎步,走进厅堂,朝裴寂拱手道:“裴监,有劳久候,讨扰了。”

  李渊双目炯炯,脸上堆满笑意。

  “明公每次前来,都是不容门卒通报,害得老朽奔走不迭,累煞了也!”裴寂作出踉跄欲倒的样子,夸张地说。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拘礼?若待通报,只怕你这老鬼又要大摆排场,弄得大家反而拘束,岂不败兴?”

  裴寂苦着脸道:“我只摆过一次仪仗迎接明公,就落下如此罪过,岂不太吃亏?”

  “呵呵,若你也会吃亏,天下还有何人能占到便宜?少罗嗦,今日有何新鲜把戏,让我开开心?”李渊笑道。

  裴寂满脸堆笑,故作神秘状:“今日定有新鲜味儿,保准让明公乘兴而来,尽兴而去。”

  “果真如此?不论有多少烦心事儿,只要一见到你这老鬼,我就全部抛开了。只可惜……”李渊的兴奋中,带有一丝忧戚。

  宾主落座,裴寂忙命人摆上精美菜肴,为李渊斟上酒,二人对饮起来。

  几杯酒下肚,裴寂喟然长叹:

  “不知道明年此时,你我还能不能在此饮酒吃肉?”

  “是何人胆大为难裴监,妨碍裴监饮酒吃肉?告诉下官,下官去拿他问罪。”

  “明公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裴寂不满道。

  “在下不明白裴监所言。”李渊故作不解。

  “嗨--”裴寂焦急地说,“我的唐公大人--,没看到天下大乱了?如今李密围逼东都,窦建德占据河北,杜伏威起于江淮,薛举称‘西秦霸王’,这大大小小的反隋势力,足足有好几十路。主上又远在江都,依我看,这隋室天下,将不保了!我等该何去何从,明公难道就没有考虑过?”  一番话勾起李渊的心事。隋朝末年,由于杨广的暴虐无道,各地百姓反叛四起,一些地方官员见隋朝大势已去,亦纷纷拥兵自立,割据一方,欲图谋天下,民间号称“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李渊并不糊涂,近年来虽纵情酒色,但酒色只是他的韬晦之计,是他用以消除君王猜忌之心的烟幕。李渊的精神并没有被**,意志也没有真正消沉。他为爱子取名“建成”、“世民”,就是希望他们能实现自己“建功成业”、“济世安民”之大志。眼看着天下大乱,隋室江山时日无多,早在三年前,他就暗中授意长子建成在河东阴结豪杰之士,以图将来自保,免得有朝一日事变突然,招致破家亡身之祸,为天下笑。至于二郎世民,李渊深知他一向任侠好友,最喜结交天下英才,更有“匡危济世,舍我其谁”的一腔豪气,不必李渊教导,初到太原的李世民即卑身下士,倾财赈施,不论豪杰名士,抑或鬻僧游侠,只要有一技可称,一艺可取,世民皆以礼相待。如今“太原公子”李世民礼贤下士、仗义疏财的美名,早已远近驰播,不但名流才俊以成为二公子的座上客为荣,就连浪迹江湖的游侠大盗,亦莫不愿效死力。近几个月来,世民与府中几位宾客频繁外出,阴有所图,李渊也只是睁一眼,闭一眼,并不加以阻拦。但李渊毕竟已过了知命之年,不象世民那样“初生牛犊不怕虎”,数十载宦海沉浮,养成了他老谋深算,遇事三思而后行的性格。举义之事,干系重大,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敢贸然行事的。殷鉴不远,昔日越国公杨素,官拜司空、尚书令,深受隋帝宠信,位极人臣,生荣死哀,何等风光!然其子杨玄感,为报杨广对其父猜忌加害之仇,乘杨广东征高丽之机,打出反抗隋帝暴政的旗号举兵反隋,然而其人有勇无谋,不纳李密之计,终至兵败,落得抄家灭族之下场。李密原本也在朝中为官,因杨广猜忌李姓官员,对其疑虑疏远,李密心怀不安,遂跟从杨玄感造反。玄感兵败后,李密四处逃避官府追缉,最终投奔瓦岗寨。李渊想起昔日杨玄感起事兵败被杀的这一段往事,不免心惊胆战,心想自己肩负着全家人的生死荣辱,焉能轻举妄动?

  见李渊只是沉默不语,裴寂催问道:

  “你倒是管不管?”

  李渊虽与裴寂相熟多年,但他混迹官场日久,深知仕途险恶,在官场上奉行“遇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的信条。密谋反叛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李渊不敢掉以轻心,故意装糊涂说:

  “下官只不过五郡之守,区区太原之事尚且管不过来,何能管这天下大事?裴监,你我还是只管喝酒,莫谈国事吧。”

  “明公何以如此妄自菲薄?明公大权在握,坐拥五郡兵马,又深孚众望,如今主上远在江都,关中空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明公乘机入主长安,以此号令天下,岂不就是当年汉高祖刘邦走过的道路?如此,富贵可至矣!”

  见李渊仍不动声色,裴寂又说:“前线战事不利,明公就不怕朝廷降罪吗?”

  一句话点到李渊的痛处。但许多事情,他尚未考虑清楚,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说:“裴监,你我难得欢聚,为何你总是怂恿我做此有违臣节、大逆不道之事?看在你我交情份上,今日这些话就全当你没说,我也没听见。裴监休得再提,否则,休怪下官不讲朋友交情!”

  裴寂见李渊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赶紧赔笑道:“好,好!不提不高兴的事。喝酒,喝酒!”

  裴寂一席话已搅起李渊的满腹心事,他不再多说话,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裴寂有意将李渊灌醉,于是殷勤地为李渊频频斟酒。不多一会儿,李渊已有了几分醉意。裴寂就说:“闷酒难饮,不如叫来几个宫中乐伎,歌舞一番助助兴。”

  朝中大臣未经圣意许可,私召宫伎宴饮,原是逾礼之举,然而此际“天高皇帝远”,晋阳自是他李渊为尊,李渊素不拘礼,也并不介怀,以往在此也有过几回,裴寂曾召请宫中乐伎为其表演助兴。

  李渊点点头,裴寂于是差人去叫。不多一会,只听环佩叮当,走进两位美人,一着浅紫衣裳,怀抱琵琶,端庄妩媚,仪态万方;一着粉红绫裙,窈窕妖娆,**流波。竟是一对绝色!两位佳人走上前来,对着李渊盈盈施礼,李渊慌忙站起答礼。

  裴寂道:“两位且为唐公大人献上一曲歌舞助兴。”

  那紫衣女子落座一旁,玉指轻拨琵琶,一串珠圆玉润自指尖流泄。那红衣女子轻舒长袖,衣诀飘飘,随着乐曲的节奏翩然起舞。李渊近来忧心忡忡,思虑过度,眼前醇酒美人,不觉情绪为之轻松。一曲舞罢,裴寂又招呼两位美人给李渊进酒,两位佳人浅笑盈盈,娇声曼语,李渊这几年戎马倥偬,又忧虑国事前途,无心近女色,何曾见过这等阵势?他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在两位美人频频相劝下稀里糊涂又喝了不少酒,直到最后已不知今夕何夕、此乡何乡了。

  裴寂看阵势觉得差不多了,遂站起身来,对两位美人道:

  “裴某先行告退,剩下的事,就有劳二位贵人了。”

  “裴监放心,我姐妹自有主张。”那紫衣女子回道。

  李渊这一醉,直昏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他睁开眼来,但见满眼锦绣,恍如梦境,一股幽香袭来,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李渊再一瞧,不觉大吃一惊,却见自己身旁,左右各拥着一名女子,皆着薄如蝉翼的睡装,真个肤如凝脂,美若天仙。李渊恍若进了仙境,只道是自己近来思虑过度,才会做出这等离奇的艳梦。此时他右边那位女子见他已醒来,柔声问道:

  “大人醒了?可是要喝水?待妾去取来。大人昨日醉得可真厉害!我姐妹怎么都弄不醒大人。”

  李渊这才依稀记得昨天好象是和裴寂在晋阳宫中宴饮,不由心惊,忙问:

  “此处何地?你二人何人?”

  左边那位女子此时也坐起身来,曼声道:

  “大人勿惊,此地乃晋阳宫寝殿,妾是圣上御封的尹美人,这是我心腹宫人张氏。”

  李渊顿时三魂飞了七魄,惊出一身冷汗,这下酒意全消,他记起了这位尹美人正是昨日酒宴上抚琴的紫衣女子,那张宫人正是红衣舞姬。李渊大叫一声:“裴监误我!”裹着锦被滚下床来,跪倒在地,连连赔罪:“李渊酒后无行,冒犯宫中贵人,死罪!死罪!”

  尹美人伸出纤纤玉手,上前相搀:“大人休要如此,快快请起,听妾把话说完。”

  李渊只得起身,按尹美人的示意在椅子上坐下。

  尹美人娓娓道来:“妾本长安人氏,也是官宦人家之女,十四岁时被选入宫,如今已一十二载。初蒙圣上垂爱,封为美人。岂料随圣上北巡时,被留在此处守这晋阳行宫。”

  尹美人言及此似有无限伤感,眼中含泪,继续道:“非妾不能守妇道,不忠于皇上,今皇上远巡江南,君恩断绝,妾已经年未见君王!这也罢了,怎奈主上失德,群寇四起。妾一妇人,不敢妄言天下事,但也耳闻如今除这晋阳城中尚得片刻安宁,晋阳城外已遍地烽烟。妾居深宫,日夜心惊胆战,担心一旦贼寇袭来,妾等沦入彼之手中,岂非生不如死!女人的命运,如菟丝藤蔓,不能独活。唐公英雄盖世,在此得保一方平安,妾等仰慕已久,愿以公为大树,望大人万勿以妾轻薄。”

  说到此处,竟已嘤嘤啜泣,梨花带雨,别有风情。李渊见她说得其情堪悯,不由动了怜香惜玉之心。一旁张宫人也道:“夫人所言,句句肺腑。恳请大人救我姐妹,否则我姐妹早晚落入贼人之手,实不心甘!”

  说着竟朝李渊盈盈下拜。李渊慌忙阻拦:“贵人快莫如此!有李渊在太原一日,定会保这晋阳宫平安无事。只是……今日之事,若传于圣上得知,只怕两位贵人与在下,皆死罪难逃!”李渊不无忧虑。

  “大人尽可宽心,裴监并无他意,只是想与大人共谋富贵。至于宫中其他人,有妾姐妹在此,可保大人无忧。”尹美人安慰道。

  李渊也知裴寂只是想以此逼他就范,同意举义之事,心中暗暗恼恨裴寂算计于他,然事已至此,李渊无可奈何,只得赶紧穿了衣服,辞别二位丽人,离开宫室。临别尹美人婉转叮咛:“他日大人得有富贵,万勿忘了与妾等一夕之恩。”

  转至前院,正与裴寂迎面碰上。裴寂笑嘻嘻问:

  “昨夜的新鲜味儿如何?明公可曾尽兴?”

  李渊一把楸住裴寂衣领,骂道:

  “我平素待你不薄,为何如此害我?”

  裴寂仍笑道:

  “裴某哪里敢害明公?裴某好心成全明公一段良缘,为何你不谢我反要怪我?”

  李渊气得跺脚:“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圣上得知,我固然罪当族灭,你也脱不了干系!”

  “唐公大人英雄盖世,今日为何如此胆小?收纳一、两个隋室宫人何足大惊小怪?就是收了这隋室江山,亦轻而易举。”

  “你……”李渊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裴寂不再嘻笑,正色道:“此处不是说话所在,明公请随我来。”

  李渊只得随裴寂进了一间密室。

  裴寂言道:“大人是明白人,岂会看不清这天下大势?今天赐良机,大好河山,公若不取,自有他人取而代之。裴寂眼见天下已乱,世无真主,百姓苦难,故此常怀劝进之心。今明公已登御殿,又上龙床,此乃天意暗许,非裴某人力所能为。还望明公细察,体谅裴某犬马赤诚之心。”裴寂言罢,扑通跪倒。

  李渊脸色阴沉,厉声道:“就算我要起兵,也当谋断由己,我李渊岂可受人胁迫而行?”

  裴寂摸不透李渊的真实意图,跪伏在地,连连道:“裴寂岂敢……岂敢胁迫唐公?”

  “我谅你也不敢。起来吧。说!是何人指使你?”李渊料定裴寂一人无此胆魄,定是幕后有人指使,神色略微缓和,仍厉声问。

  “是……是二公子教我如此……”

  “嗯?”李渊似是惊诧不已,“此等混帐主意,竟是我家二郎所出?”

  “二公子……胸有大志,早已广交豪杰,密攒兵马,准备周全。只等明公登高一呼,必四方响应,天下……指日可定。”裴寂站立一旁,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小心翼翼言道。

  李渊来回踱着步,并不理会裴寂的话题,却又问道:“我家二郎虽然孟浪,为人也还正直,断不会出此阴险计谋。你所为之事,当真是二郎所教?”

  裴寂心慌意乱:“二公子只让我劝明公……不要因守小节而失大义,早作决断。我……我所为之事,俱是出于对明公一片忠心。明公若有不信,裴寂愿对天盟誓。”裴寂又一次跪倒,起誓道:“我裴寂,愿以身家性命追随唐公。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裴寂心念急转:李渊这老儿,惯会装腔作势,恐怕心中早有反意。不然,以他之老谋深算,岂有不知自己儿子在行谋逆之事?看来他是故意表面不动声色,以静待时机。如今自己已卷入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岂容再当旁观者?不如赌它一记!

  转念又一想:如今天下大乱,觊觎天下者何其多也。这么多人以身家性命投入这一局豪赌,赢者却只有一家。李家父子固然有才略,那李密、窦建德、薛举、杜伏威等人,也绝非等闲之辈。倘若失败,非但李家父子死无葬身之地,我裴寂,只怕搏富贵不成,反而赔上老命……想到此,不由得心中冷气直冒!

  “起来吧。你也不必如此。”李渊道。

  裴寂站起身来,问道:“那……举义之事,明公作何决断?”

  李渊正色道:“我李家世受皇恩,又为皇亲,断不可做此叛臣逆贼!”

  裴寂如同**气的皮球。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见裴寂的窘态,李渊不由乐了:“你这老鬼,是不是觉得没法向二郎交代?”

  “实不相瞒,二公子故意让人输给我许多财物,裴寂受人之托,不得不替二公子说话,还望明公体谅。”裴寂据实以告。

  李渊笑道:“原来如此。我正奇怪,想你这老鬼平素和二郎不相往来,怎么忽然间又做起二郎的说客来?你告诉二郎,有事尽可来找我。父子之间,尚有何事不可言?”

  看来我那二郎,非但武学出众,还颇有心计。乱世之中,我有此子在身边,也大可安慰。只是不知他将来会不会心志过高,影响其兄弟和睦?

  李渊心中且喜且忧,不觉皱了皱眉。

  “多谢明公!”裴寂精神为之一振,有了李渊这番话,他就可以在二公子等人面前大大吹嘘一番自己的功劳。

  天已近午,裴寂忙又命人传上酒宴,款待李渊。

  午后,李渊在裴寂引导下,穿过重门,复回到宫监住处。昨日护卫李渊来此的樊兴等几个侍卫,裴寂也都安排了他们饭食与休息,此时正在门外等候。

  “尔等辛苦了!昨夜我与裴监畅饮不休,竟至沉醉。”

  李渊笑着,跨上樊兴牵过来的马,扬鞭而去。

  李渊先在城中各处与各城门巡视了一圈,见无异常,就拨马向城南街巷温宅驰去。

  温宅主人温大雅,字彦弘,曾任东宫学士。与其弟温彦博、温大有,俱为以才学知名的名士,素与李渊亲善。

  到了温宅门前,素不拘礼的李渊示意免了门卒通报,将马交给侍卫樊兴,便径自往后院走去。

  后院一间陈设极其简单的书房,温大雅、大有兄弟俩,正分坐书案两侧,读着书卷。

  “二位学士又在研读什么?心里羡慕贤昆仲才学,本想时时过来请教,怎奈留守府公务繁杂,实在难以脱身!”李渊说话声中,已走进屋里。

  温氏兄弟忙起身相迎,二人皆着白色布衣,头戴月白纱质小帽,长者年约四十开外,年轻者三十五、六。

  “罢了罢了!你兄弟老是这么客气,真让我受不了!”见他兄弟俩又欲下拜,李渊挥手制止,随即一屁股坐在书案一侧的蒲团上。

  温氏兄弟相视一笑,垂手站在书案两旁。

  “都坐都坐,你等如此拘礼,下次我如何敢来?”李渊招呼道。

  二人这才落坐一旁。李渊道:“贤昆仲之间,彦博最是豪爽。若有他在,我就不至于如此拘束。听说彦博已被幽州总管罗艺引为司马,最近可有信来?”

  “二弟前两日刚刚来信,说罗艺欲在幽州称燕王,是舍弟劝他目下群雄争霸之际,不可过于树大招风,他才暂时隐忍。其实二弟只所以愿为罗艺司马,是欲寻找时机,劝说罗艺归顺留守大人。在下正欲找留守大人商议大事,不想留守大人亲自来了。”温大雅道。

  “噢?那罗艺狂傲悍勇,目中无人,对朝廷尚且不服,又岂肯归顺于我?”李渊饶有兴味地问。

  “罗艺虽傲,对二哥之言,倒也还听得进去。否则二哥也不会接受其司马之职。二哥在信中还让我兄弟进言留守大人,宜早作打算,以使天下英雄得有所归。”温大有含蓄地说,一面从书架上抽出一信函递给李渊,以示诚意。

  “是呵!方今天下大乱,百姓深陷水火,唯其真主方能救之。大人德高望重,正应兼济天下,奈何安然不动?莫非意欲独善其身?只是庙堂神器已失,沧海横流,大人恐难以独善其身。”温大雅侃侃而谈。

  李渊太息一声:“唉--!主上失德,弄成今日这个局面,已非人力所能为。方今乱世,许多名利之徒阳为推举我李氏,实则以我李氏为赌注,博取富贵。所以我不得不慎之又慎!唯贤昆仲是欲以圣人之道行于天下,所思所为,俱是为救民于水火之中。因此,我心中有所忧虑,也只有请贤昆仲开导了。”

  “不知大人所虑何为?”温大雅问道,心中大为振奋!李渊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默认了他们兄弟的推举,准备“举义”了。

  李渊长吁短叹片刻,方问道:“贤昆仲也真心以为如今举事可为?昔日楚公杨玄感谋乱,多少人以为真命天子出世,纷纷前去投靠,结果不出百日,玄感就兵败自杀,投靠之人也大都惨遭屠戮,甚至满门抄斩。如今想起来,仍令人胆寒!”

  “玄感有勇无谋,庸人而已,哪里称得上‘真命天子’。况如今形势,与大业九年,已是全然不同。当日皇上虽说远征辽外,中原空虚,但天下大致还算安定,隋室气数未尽。今日则群雄并起,海内分崩,非‘汉高’不能定。况大人封号为‘唐’,唐尧故地,就在今之太原。大人为太原留守,来到太原,正应封号,岂非天意?天与不取,恐非福也。”温大雅又道。

  温学士此语,竟与二郎如出一辙!李渊见一向饱读诗书、谨守礼法的温氏兄弟亦认为举义可行,心中窃喜,于是点头道:

  “学士所言甚是在理。不过欲行大事,须得广罗人才。当年‘汉高’之所以能得天下,文靠张良、萧何,武有韩信、彭越,方得击败项羽。后来三国刘备,虽有诸葛孔明而不能取天下,复兴汉室,在于其虽有关、张,却无韩信这样的将兵帅才,为其东征西讨。今上天赐我贤昆仲三人,使我有幸同时拥有三位‘张良’,但不知要到何处去寻那‘韩信’?”

  “我兄弟才疏学浅,实难称得上‘张良’。不过若论‘韩信’,并不难寻,大人身边就有一位。”见李渊俨然以“汉高”自诩,温大雅复进言道。

  “噢?”李渊饶有兴味地问,“我身边就有一位,那会是谁?”

  “二郎世民呗。”

  见有人如此称颂其子,李渊沾沾自喜,却故作谦逊,连连摇头道:

  “不成不成!二郎年少,难堪大任。”

  “自古英雄出少年。二郎天生英才,前年雁门救主,已崭露头角;去岁与大人在雀鼠谷共破贼人,所向披靡,更是威名远扬。如今明公这位二公子,在太原一带可是大大有名噢!”温大雅意味深长地笑了。

  看来我那二郎果非凡品,连温学士这样持重之人都大加赞赏。李渊满意地笑了。却忽又想到,听温大雅话里似富有深意,莫非二郎私下收纳豪杰之事,连他兄弟也已知晓?看来举义之事已不容迁延,若让王、高那两个昏君耳目探知,行出不利之事,恐怕就难办了。

  想到此,李渊神情严肃地对温氏兄弟说:“承蒙贤昆仲错爱推举我父子。时事如此,已由不得我再独善其身。不过我之举义,只为解救国难,尽忠隋室,不敢追慕汤、武,更遑论成为尧、舜之君。贤昆仲俱是知书守礼之人,此等不妥言语,以后休要再提。二位博通经史,这举义名目上,还望多加指点。从今日起,我只怕一刻也离不开贤昆仲。还请二位准备一下,近日就搬到留守府中来,以慰渴念。”

  见李渊欲拒还迎,欲盖弥彰,温氏兄弟心中不免好笑,表面却神情肃然,一齐弯腰下拜道:

  “我等当竭心尽力,辅佐唐公大人!”二人已俨然视李渊为“君”。

  “快快请起!”

  李渊忙扶起二人,又道:“留守府尚有公事,告辞!改日再来府上讨杯水酒吃。”

  温大雅、大有兄弟将李渊送至大门外,目送着李渊跨马离去,方转回屋内。

  “大哥,唐公已自拟‘汉高’,称我兄弟为‘张良’,而又口口声声尽忠于隋室,未免伪诈。且唐公虽有德望,知兵善战,雅好文学,却难免性喜博弈,贪杯好猎,是否真能担当大任?只怕你我兄弟空费一番心血,到头来错许明主,为天下英雄所笑。”与其兄相比显得沉默寡言的温大有,此时不无忧虑地说。

  “三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何必苛求?放眼天下,再欲找寻比唐公更合适之平天下明主,难乎其难!唐公虽有弱点,却也有许多值得称道之处,其一为敬天道,他之所以到现在尚称尽忠隋室,是自知身为隋臣,以臣谋君有违天道,故待机至今。为人君者能够上敬天道,就不至过于放纵;其二是有远略,唐公今日来见你我兄弟之前,就已下决心欲谋义举,但时至今日,他仍要你我兄弟在举义名目上为其谋划,其持重之心,慎重之意,岂是当今那些滥称王称霸之诸侯所能明了?况唐公大人倾心孔孟,礼贤下士,也能听进人言,如此即属难得。至于言其性喜博弈,贪杯好猎,如果为兄所虑无误,此当是唐公大人迷惑昏主韬晦之策,以避嫌疑,正是其高明之处!明主并非天生,我观唐公,资质已胜过我朝文皇帝与今上许多。只要我兄弟尽心辅佐,以圣人之道多加引导,唐公未必不能成为尧舜之君。三弟若是心存犹疑,不如先不要跟随唐公。我兄弟三人,不必都冒险而搏,应留一人以备不测……”

  “大哥此语不妥!父亲一生致力于孔孟之道,临终嘱托我兄弟三人,要我等携手同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光大圣人之道。如今遭逢丧乱之际,我又怎能不思进取,退避自保?大哥以孝义闻名天下,难道却要愚弟不尊父亲遗命?”温大有打断其兄,慨然道。

  “三弟所言甚是。只是你我兄弟虽心怀济世之志,一旦卷入这群雄争霸,就同时卷入一个巨大的名利场,其间定会遭际无数风险曲折。三弟性情最是刚直,为兄担心你太刚易折,贤弟还当……还当……”温大雅不知该如何表达。

  “大哥放心。在家里,我会直言无忌。在外面,我尽量少说便是。”

  “这就好。”温大雅点了点头。

  李渊满怀兴奋,回到留守府。去书房路上,李渊碰到留守府的亲卫头领钱九陇,钱九陇报说二郎适才来寻过父亲。李渊忙道:“你去让二郎速来见我!”他已决心要与二郎好好筹划一番。

  李渊正独自在书房苦思冥想间,进来了两个人,前面的是二郎世民,后面一人--李渊一见不觉吃了一惊,此人正是朝廷诏命下狱的--刘文静。

  原来,李渊走后,裴寂即刻去找李世民,将自己宴请李渊、定下“美人计”劝他起兵之事一一告知。李世民闻听裴寂为劝进父亲,竟以晋阳宫宫人设下圈套,不觉又好气又好笑。觉得此事传扬出去终究不雅,岂不有损父亲大人一世英名?转念一想,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裴寂之所为,不过为了断绝父亲退路,促使其下定举义决心而已,总算不负所托。李世民遂至狱中,放出刘文静,一起赶来共商大计。

  李渊问:“二郎,刘公乃朝廷钦犯,你私放他出来,岂不惹人非议?”

  世民朗声道:“父亲,事已至此大人还顾忌什么?再说,在这太原地界,谁还敢为难大人不成?儿以为今时机已至,大人再不奋起举义,更待何时?若迟延不发,必失先机,则群雄割据之势已成,再要定天下则难矣!刘文静大人有子房之才,孔明之智,孩儿特请他到此与大人共商大计。”

  李渊厉声道:“为人臣者当忠,为人子者当孝。二郎为何念念不忘此等不忠不孝之言?尔如此张狂,为父平素教导之言,尽皆抛置脑后了吗?”他原已决定要与世民商议大事,但对刘文静不知底,于是又故意作态起来。

  世民“扑通”跪倒,正色道:“父亲教诲,世民未敢相忘。世民所作所为,正为尽忠尽孝。先贤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忠君者实为爱民!若非爱民,忠君则是愚忠。设若汤、武谨守小节,尽忠于桀、纣,何能成其大业?儿闻世皆以汤、武为圣人,未闻有责其不忠者。当今天子,荒淫酒色,不理朝政,徭役无度,干戈不戢,致使民不堪命,率土分崩,父母不保赤子,夫妻相弃于野。天下苦其荼毒久矣。大人若起义兵,拯天下苍生于倒悬,必受万民拥戴,流芳百世。如此才是真正之大忠!若大人谨守小节,隋室大厦将倾,非人力所能为。且我李氏又名应歌谣,处身嫌疑之地,危在旦夕!见父危而力谋救之,正是尽人子之孝。大人奈何不悟?”

  世民一番话,慷慨激昂,有理有据,李渊心中暗暗赞许,表面仍不动声色。

  此时刘文静也跪下劝道:“留守大人,二郎所言极是。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得之。而今放眼天下英雄,有谁人之德望,可与留守大人相比?今大人手握五郡之兵,身当四战之冲,又名应图谶,若诚心收揽才俊,为天下倡大义,则汤、武、汉高之业,一举可定。倘若大人拘于小节,迟延不发,则诚如二郎所言,四方割据之势必成,天下分裂,难免重蹈汉末三国之辙,那时非但大人父子,失却平定天下之先机,只恐天下百姓,又要饱经战乱流离之苦,不知何日方可见安定统一之局面。”

  李渊长叹一声,似有万般无奈:“唉--!都起来吧。想我李家世受皇恩,李渊身为隋臣,素来忠心耿耿,日夜忧思,欲图报国家,作个青史留名之忠臣,岂是心存异谋之人?奈何局势若此,我纵使不愿有违天道,以臣谋君,恐也是无力回天,难守孤忠之志。不若听卿等之劝,顺从民意,或可转祸为福,创不世之功业!卿等且言,一旦举义,又该依何方略行事?”

  世民与文静相互对视一眼,二人心领神会,明白李渊之故意作态,只是一再表明自己忠君本意,不愿承担“以臣谋君”的叛臣之名而已。

  见父亲语气松动,世民心中大感轻松,说道:“此事孩儿已与刘大人计议过了。太原士马精强,民风悍勇。大人手握重权,自可威令众军。一朝举义,四方勇士啸集而来,旬日之内,可得数万人马。晋阳宫府库充盈,可作军资之用。然后我父子以太原为根本,领兵西进,直迫关中,占据京师,号令天下,则王霸之业,挥手立就。大人若早下决心,儿自当充任帐前先锋,陷阵杀敌,义不容辞!”

  二郎果然目光远大,明知时势。看来彦弘称二郎为“韩信”,并不为过。李渊点头称许道:“关中乃京师所在,天下根本。我若起兵,必当西进。留守京师的代王年幼,不过十余岁。辅佐代王掌管京师的刑部尚书、京兆内史卫文升,原本倒是能臣,如今年事已高,古稀之人,精力不济,无复往日之智。看来关中并不难定。只是我尚有南北二忧,卿等能知之否?”

  “大人所谓南北二忧,北之忧当为突厥。”见李渊以目光示意默许,刘文静侃侃而谈,“突厥势大兵强,虎视眈眈,屡欲陷我太原,实为劲敌。倘若我大军西进,太原空虚,其必攻略我根本之地,断我归路。不过突厥乃游牧蛮骑,目光短浅,贪图小利,所好者惟钱帛。大人不妨暂忍屈辱,派人前去突厥修好,多给许诺,以安后院,则北忧可解矣。”

  李世民接着道:“这南之忧则为李密。李密人多势众,兵围东都。一旦我军西进,倘若他随后袭来,我军势必陷于两面苦战,难以持久。不过孩儿已派人打探过,李密手下兵众多为山东人,并不愿随他西进。且李密之能成大势,全仗瓦岗剧贼翟让所推,其手下原瓦岗众首领并不心服。其部众既不相和,李密也不敢贸然领兵远征。如此则大人之南忧可解也。”

  李渊点头道:“昔日李密献玄感三策,以困守洛阳坚城之下为下策,奈何今日自为主,却偏偏用此下策。可见世事无常,往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密若有远见,早应弃洛阳西行入关。看来他也并无远谋。”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来报:“禀大人,江都钦差到。”

  李渊闻言一震,对世民道:“你等且在此等候,我先去迎接钦差。”

  李渊整衣冠来到留守府议事大厅,钦差已在那里等候。李渊见此人面色很生,并不认识,想想自己已有好些时日未回朝面君了。

  “奉上谕!李渊接旨!”

  李渊跪倒接旨,只听那钦差高声宣读:

  “唐国公、太原留守李渊与马邑太守王仁恭抗击突厥不利,疑有通敌之嫌。着王仁恭就地自裁,李渊速至江都,另行查办。钦此!”

  李渊伏地申辩道:“这……这是有人欲陷害于我!”

  钦差却不听他的,对左右随从道:“来人!将李渊拿下!”

  几个卫士顿时涌上来,欲将李渊绑上。

  “且慢!”只听一声断喝,屏风后闪出英气迫人的李世民。

  钦差见是一少年公子,俊逸**,目光如电,不觉一愣,问道:

  “尔是何人?竟敢阻拦本钦差?”

  “不敢,在下李世民,乃唐公大人之子。”

  钦差毫不客气:“原来是罪臣之子,尔有何话要说?”

  “大人,世民适才听到,诏令并未对家父定罪,只是说‘疑有通敌之嫌’,既然如此,家父就不宜称为‘罪臣’,钦差也不能以罪臣之名绑缚家父。”世民不卑不亢。

  “本钦差奉旨行事,自可便宜从事。公子想要抗旨不成?”钦差仗着有诏令在手,态度蛮横。

  “不敢!家父并未通敌,自然不甘心背负如此罪名,定会跟随大人去往江都为自己辩诬。以世民愚见,钦差远道而来,不如在此歇息几日,待家父将留守府公事做个交待,自会跟随大人至江都复命,如何?”

  钦差眼珠转了几转,问道:“我如何能知尊公不会逃跑?”

  “大人恐怕只有相信了。或者,可以以我为人质?”

  “跑了令尊,只抓了你又有何用?”

  “那以大人之见呢?”

  “李渊应交由我等押往官舍看管。”

  “不可!”一声斩钉截铁的回答,世民不再虚与委蛇,“大人若强行押解家父,你以为这太原府是轻易走得出去的吗?”

  “尔等还敢造反不成?将李渊带走!谁敢阻拦?”

  几个人一拥而上,欲捉拿李渊。

  只听“呛”一声脆响,众人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李世民已长剑在手,剑尖直指钦差咽喉。他这一出手,快如闪电,不愧名家风范。

  “放开家父!”声音不高,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威势。

  那钦差是个银样蜡枪头,何曾见过这等阵势?吓得脸都白了,颤声道:

  “放……放了李大人。”

  此时,门外留守府的卫士也都冲了进来,拔剑提刀,围成一圈。钦差的几个侍卫一见这阵势,不敢逞强,赶紧放了李渊。钦差暗暗叫苦,心想这回我命休矣!岂料世民已神色自若地将剑还入鞘内,吩咐道:

  “来呀,设宴!为钦差大人压惊洗尘!”

  又对钦差抱了抱拳:“大人,适才情非得已,世民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家父前线失利是真,若说通敌万万不会!还望大人在圣驾面前美言几句。家父肯定会跟大人去往行在复命,只是大人数千里远行,一路风尘,应当在此将息几日,也好让世民略尽地主之谊,方可返回江都,不知大人以为然否?请诸位一起入席,边吃边谈。在下与家父还想听诸位说一说江南风情呢。”

  被世民这么一打一揉,钦差弄得哭笑不得,他已领教了这位公子的厉害,哪敢说个“不”字?只得随世民进入后厅赴宴。李渊也惊魂稍定,入内陪钦差宴饮。

  酒宴已毕,李渊安排了钦差一行人的住处。送走了钦差,李渊当即与世民、刘文静、裴寂进入内书房密议。

  世民急切地劝道:“主上昏庸无道,大人尽心于他,又有何益!原本是下属打了败仗,圣上不罪高君雅,却怪罪大人,还有何是非可言?事情已迫在眉睫,请大人速下决心。晋阳兵强马壮,人才云集,仓库积粮如山,钱财巨万,以此举事,何患无成!皇上远在江都,长安由代王侑主持,代王年幼,形同虚设。关中豪杰并起,目下正是群龙无首之际,大人若鼓行而西,恩威并加,他们必如江河入海,汇集在大人旗下,为大人奔走效力。古来圣人行事,皆以顺时为第一要诀。今天下大乱,正待我等顺天应人,收拾时局。大人若再犹豫,难道甘心受单使之囚,去江都任凭那昏君摆布吗?”

  裴寂也催促道:“二郎之言大有道理,若再迟疑不决,悔之晚矣!”

  世民又说:“外面我已作了安排,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即可集结数万人马。”

  李渊长叹一声:“事已至此,别无选择!非我有意辜负皇上,实在是皇上不给我第二条活路!二郎,就依你之言,如今破家亡躯由你,化家为国亦由你。”

  世民双目精光四射,立刻精神振奋,说道:“孩儿即刻召集心腹将领到此议事。”

  “为父尚有一事担忧,”李渊说,“你大哥、四弟与家人,尚在河东。

  你三姐、姐夫亦在长安。若仓促起事,岂不累及全家?”

  “孩儿正要禀告父亲,已替父亲拟好了两封书信,给大哥和长安的姐姐、姐夫,只等父亲决定,即刻差人送去。”

  “如此甚好!我儿虑事周全,为父又有何忧?”李渊接过书信看了看,随即签了名,封好信封,吩咐世民:“速差亲信之人送去!”

  “孩儿知道。”

  李渊又道:“以为父之见,先拖住那差官几日,待你大哥他们一到,即刻打出义旗。”

  “差官那边,明日交给孩儿去办。在这太原地界,他和几十个随从,量也翻不了天!”

  世民连夜召集刘弘基、长孙顺德、窦琮等人密谋,大家几乎一夜未眠,天快亮时,方散去各自行动。

  第二天一早,李世民果然没有“失信”于钦差,尽“地主之谊”邀请钦差一行人在晋阳城内外游玩,钦差心里七上八下,哪里有心思?但知道这位二公子不好惹,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世民谈笑风生,风度翩翩,好酒好菜殷勤款待,相陪了一天,晚饭后告辞时,又送了些银两珠宝的礼物。

  钦差心里坠坠不安,却又不敢推辞。一天下来,他已知晓,李氏父子在太原竟深得人心,太原百姓对这位李公子钦羡、恭敬有加,想不到这太原已俨然李氏父子的天下,凭他区区数十随从,要用强力带走李渊,显然不可能。钦差不知道该如何完成使命,又能全身以退,他无计可施,只得滞留太原。随后的两天,李家父子没有露面,但仍差人送来酒菜款待他们。

  在第一批江都使者到来的第五天,江都派出的第二批使者到了太原府,后一位钦差带来皇帝新的诏令,撤消了前一道诏令,赦免李渊与王仁恭,令其仍担任原职,各安职守,防御突厥入寇。

  李渊父子与第一批使者都松了口气。

  送走了两批使者,李渊对世民道:“原来事情急迫,只为救死,今既如此,可暂缓时日,容我再慎重、全面考虑,以便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世民还想说什么,转念一想,大哥等人尚未到来,的确有后顾之忧,只得暂时作罢。他一面与心腹继续紧锣密鼓地暗中准备,一面与刘文静等人鼓动李渊周围亲信轮番劝说李渊。

  李渊昔日任河东抚慰使时,有一位夏侯端曾任副使,二人是旧交。此人精通相术,善观天象。这天夏侯端来拜望李渊,二人相见坐定之后,夏侯端一双眼睛盯着李渊转来转去,看了很久,李渊莫名其妙。只见夏侯端突然惊慌地说:“唐公大人,大事不好!近日即有杀身之祸!”

  “此事从何说起?”

  夏侯端道:“明公两眼无神,下有黑晕,又心神不宁,此乃身首异处之兆。”

  李渊大惊失色,问道:“祸从何来?”

  “这不明摆着,公名应图谶,现今皇上特别忌恨李姓官员,李密被逐,李浑一家三十余人无辜遭戮,恐怕下一个就轮到明公了。”

  李渊沉吟良久,问道:“为之奈何?”

  “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为今之计,莫若立即起兵,号令天下,方可转祸为福。近日在下夜观天象,见玉床摇动,帝座不稳,参星亮于太原上空,征兆太原一带有王气,必有真龙天子起于其间。除了明公还会有谁?故此在下特来拜访。”

  正说话间,晋阳司马许世绪走了进来,他一见李渊,就拱手大叫:“恭喜明公!贺喜明公!”

  李渊不解,问道:“何喜之有?”

  许世绪从袖中取出一幅画轴,递给李渊,说道:“明公自己看吧。”

  李渊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只羊,正在拼命奔跑,但有十八个男孩儿各人手持一把大刀,把羊团团围住,正举刀欲砍。李渊似懂非懂,问道:“这是何意?”

  许世绪道:“适才在下正在家中读书,听见外面吵吵嚷嚷,出去一看,见一群人正围着看这幅画,说是两只喜鹊飞过时,从嘴里掉下来的。明公请看,当今皇上可是姓杨?中间之羊即是也。十八个男孩儿即十八子,乃是一个‘李’字,即是说,杨必亡于李手。从孩子皆着太原一带服装来看,该李即在太原。不是明公,还能指谁?此图预兆明公将取杨氏江山而代之,故在下特来道贺!”

  李渊道:“适才夏侯君说我有身首异处之忧,你又说我将取隋室而代之,不知谁是谁非?”

  许世绪道:“夏侯君所言并不相悖。明公姓在图谶,名应歌谣,握五郡之兵,据四战之冲,举则帝业可成,若拖延不发,恐危亡旋至,一切全在明公一念之间。”

  当时的人们,对许多自然、社会现象难以理解,遂将之归为“天意”,很相信神道命运之说。而帝王则是“受命于天”的所谓“真龙天子”,代替上天主宰万民。李渊听这两人说得煞有介事,颇有些心动,暗想莫非我李渊真的是真龙转世,有天命当主天下?他哪里知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二郎世民与刘文静的幕后策划,目的是要他下定决心举义反隋。

  李渊当下对二人说:“两位所言之事,容我思之。即便举事,尚需等待时机,准备充分。”

  夏侯端与许世绪二人又劝说李渊,事已急迫,请他勿再犹疑。

  唐俭与其兄、从长安赶来的唐宪也劝李渊早作打算。

  “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惟捷足者先登。明公若迟疑不发,必为他人先得!”

  “明公北招戎狄,南收豪杰,长驱渡黄河,占据秦雍之地,海内之权,指麾可取。愿能以顺众望,则汤、武之业不远。”

  “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何去何从,惟明公定夺!”

  李渊见有这么多人相劝,更加坚定了决心,但考虑到建成、元吉等人尚未到达,若立即起事,恐他们被官府抓去必遭池鱼之殃。

  此时北方又发生了一桩大事。原来马邑有一地方豪绅刘武周,马邑太守王仁恭素日敬他骁勇任侠,是一豪杰之士,待之礼敬有加,刘武周得以任意出入太守府第。不料这刘武周背恩忘义,竟与王仁恭府中一爱妾勾搭成奸,此事被王仁恭得知大怒,要抓刘武周问罪。刘武周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杀了太守王仁恭,开官仓赈济饥民。时值青黄不接之际,又逢天下大乱,百姓避乱的各地难民甚多。刘武周这一招很得人心,旋即收兵万余,南下袭破楼烦郡,进取汾阳宫,并以汾阳宫宫人、财宝贿赂突厥可汗,始必可汗于是封他为“定杨可汗”,意为“平定隋杨”,并送来许多马匹、兵器以示支持。刘武周得到突厥支持,便自称为皇帝,改元“天兴”。

  李世民再次对父亲进言:“大人为太原留守,而贼窃据汾阳宫,大人何能辞其咎!若再不早定大计,祸今至矣!”

  李渊环视左右,道:“我尚有一事担心,今主上虽无道,然恩威尚在,若我等誓师,而人情不附,又当如何?”

  刘文静献策道:“在下有一计,可使太原百姓悉听唐公号令,并可在百姓中间生出十万甲兵。”

  “刘大令请讲。”李渊急切地问。众人一起望向刘文静。

  刘文静侃侃而谈:“时下百姓最担心的,尚不是缺衣少食,盗匪横行,而是妻离子散,良人远征。今上三伐高丽,多少人家流离失所?多少兵卒枉死他乡?若然再有第四次远征,诸位以为会是何等情形?百姓又会是何等心情?”

  李渊已猜知刘文静意图,他以目光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倘若矫诏再一次征兵讨伐高丽,民心必乱!而我等则借机扩军,就说因刘武周占据汾阳宫,唐公奉旨讨贼,百姓入唐公兵营者可免去征伐高丽,百姓必宁愿守卫乡土而不愿远征辽东,如此则十万甲兵数日可集,唐公以为如何?”李渊赞许道:“此计甚妙,就依刘大令计策行事。”

  李渊遂召集留守府众僚属议事,对副留守王威、高君雅说:

  “今刘武周窃取汾阳宫,晋阳与汾阳两座行宫,皆在我等职守之内,如不能将刘贼驱逐,主上怪罪下来,我等罪当族灭。刘贼气焰嚣张,又有突厥作后盾,太原驻地兵力不足,恐难以取胜,为之奈何?请诸位计议。”

  那王威是个有勇无谋的一介匹夫,听李渊说得事态严重,当下慌了神,言道:“不知大人是否已有良策?我等唯唐公之命是从。”

  李渊面有难色:“王副守为官多年,想必知道其中道理,朝廷用兵,例须禀告节度,本官不敢自专。但今主上远在三千里外的江都,而贼却近在咫尺,其势猖狂,远水难救近火。该当如何?”

  王威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朝廷平贼,也是王命所归,大人为此自专,主上必会谅解。”

  李渊见王威已入其彀,心中窃喜,转而看着高君雅。高君雅原本比王威诡计多端,但前一阵与突厥交手打了败仗,李渊险些被执送江都,杨广却没有追究他。如今又丢了汾阳宫,高君雅知道杨广发起怒来对谁也翻脸无情,怕一旦追究起来自己担当不起,只得说:“大人国之贵戚,朝廷重臣。皇上远在江都,若等上报请旨,恐迁延时日。只要能够平定反贼,大人就作主,自行募兵吧。”

  李渊作出一幅“勉强从之”的样子,说道:“既然如此,下官只好勉为其难了。”遂发布命令到各地募兵。

  李渊又道:“还有一事,欲与二位副留守相商。”

  “唐公尽管吩咐。”

  “晋阳县令刘文静因李密之事连坐入狱,他为县令多年,熟悉地方豪杰,我欲先将他放出,令其带罪图功,协助募兵之事。若其努力,我等可为之上表,请求赦免,二位以为如何?”

  王、高二人碍于李渊的情面,不好不答应。其实刘文静早已被李世民放出,只是未公开露面。有了这一番“商量”,他便可以公开行动了。

  刘文静遂按照李渊的授意,假借圣旨名义发布一道文告,征发太原、西河、马邑、雁门、楼烦诸郡百姓凡年龄在二十以上、五十以下者皆为兵,年底之前集合琢郡,再度东征高丽。同时发文,声称因刘武周窃据汾阳宫,唐公奉命讨贼,入唐公兵营者可免去辽东。

  文告一出,百姓哗然,士绅豪杰大骂隋帝,恨不得其速死。百姓觉得与其远征辽东送死,不如就近保卫乡土,纷纷投效李渊军中。加之李世民与刘文静等人早有准备,数日之内,即募兵数万。李渊委派了各级军官,由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等人对新兵严加训练。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

版权声明:本小说数据来源自互联网,本站只对小说基本信息(目录信息、最新章节列表信息、第三方阅读地址等)进行整理收集,我们不以任何形式提供小说正文内容的在线阅读及全本小说下载服务。 如果收集的小说公众信息侵犯了你的权益,请与我们联系,我们会跟据情节严重性对其中的信息进行删除屏蔽。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