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重新像往常一样回到了发射着白光的电脑前。
像往常一样。一切都没有变化,不管不顾我内心的风暴。我算什么,浮游,如古人所譬?没有变化!可怕的就是这没有变化!
同事们都关心地,或者装作很关心的样子,问候我是不是病了。看样子,我如果出了事,他们会更高兴的。现在他们的心里已经在窃喜了。人们都渴望着变化呢,哪怕是可怕的变化,只是没有人说出口来。他们心里清楚,一旦说出口来一定会招来攻击,集体的攻击,遭到有着同样想法只是没有说出口来的集体的攻击。他们清楚这一点!没错!
公司里像蔬菜大棚照样闷热。
几年前,我舅舅家就种大棚菜。现在也应该起了变化了吧!那时,钻进大棚,扑鼻而来的是一股窒息的被太阳烘烤的塑料味道。半透明的塑料布下,茄子黄瓜就这样从幼苗伸展枝叶开花结果,攀援着阳光成长起来的。
快出来吧!天太热,别中暑了!舅妈总是在大棚外喊舅舅出来透气。
外面太冷,里面暖和。舅舅回喊道。
确实暖和,而且闷热,他的头已经有点发晕了。汗水湿透了秋衣。应该起变化了!
空调的冷风做作的招摇只能招来更**的报应。空调还有一种嗡嗡的细声,听起来像耳鸣。同事们用三分钟把公司里的事做完,就开始看报纸喝茶水发牢骚(有个同事说我们是公务员待遇,我觉得有道理):
这么闷人,想把我们蒸熟啊?小猪,你看你都成烤乳猪了。
你才是呢!大家都是。
臭嘴,找打!一群人骂着。
多少度了?三十多度了吧?
差不多,跟体温差不多了。
连工会都没有,我们的权利啥时候能真正找回来啊?什么破公司!
就是,你看人家海潮公司,福利又好,工资又高,真后悔当年签了十年卖身合同!
谁不是呢?不过合同只是一纸空文,不用太当真,科长都这么说。说是说,做是做。
老兄,你来的时间还短啊!但是却赶上了最热的佳节!十点才开空调,四点就关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停吹。抠门!听说一个部门昨天罢工了。公司去年申请破产了,好象现在还在申请呢!公司太大了,养活这几万人呢!市政府得考虑一旦破产,我们公司的员工就业问题怎么办啊!去年市政府免了我们公司好几千万的税呢!管什么事!员工一天走好几十个。
所以天天招人嘛!刚换的保安可凶了!
刚来时,我看着还行啊?
可凶了!昨天不知为什么把三个工人打得爬不起来。我们都在一边上看着,不敢管。很多人在场,干瞪眼不敢啧一声。一大群保安围成一个圈,打。一个人拿一根铁管,用铁管往人身上抡!哎哟,晚上,我做梦都梦见了!连绵不断。吓死了!
同事们都感叹着,回味着,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有个同事皱着眉头又启动了交谈。
跟监狱没什么两样。饭菜像喂猪似的,比在大学里还差劲!
妹妹们不用担心发胖长肉了,现在好了,天天吃减肥餐。最担心的是那些孕妇啊,该胖的时候却胖不起来!这也该怪他们老公,老婆都怀孕了,还送来作践,还来上班加班,早七晚九的工作,机器的轰轰声就成了孩子的胎教了!唉!
自来水还得自己买。上厕所还定时,谁知道谁什么时候内急啊!我妈说了常这样憋着会憋出病来的!有句老话说得好,屎尿不能常憋着。
他们看我不说话,好像很气愤出了我这个异类,把我昨天没来是否病了忘的一干二净,一点儿不掩饰他们的不满,质问我,为什么连个屁都不放,卧底啊?
我打算说,放了也没用,只把自己的肝憋坏了,但我不想说。我崇拜毛泽东毛**,更崇拜他的御笔诗词,那也算另类圣旨了。他说过,牢骚太盛放肠短,所以我只报以淡淡的微笑。他们说我不像个男人。
去她妈的别人的话!世界颠倒了,牝鸡唱晓了,我不像男人了,变化的风正在酝酿了!扼死这幼苗!鬼话!武处长盯着我看,莫非他妈就是吴妈!可怕!我得小心了!
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不像个男人!不像个男人!难道我又像个女人吗?诸位,男人与女人的差别为什么能屡屡引起你们的注意呢?还是回来继续说我的工作吧!工作没完没了,一件接着一件。你要是真的有想把他们做完的想法,那就大错特错了。幸亏我从没有想着把它做完。我喜欢留着工作的小尾巴,任它和新的工作连在一起,因为那样我就没有没有工作的的时候了,工作也就像一条不断的小河了。我总是感觉,这样更安全些。但是,我总能在工作之间找到。。。。。。找到平衡,就是能够忙里偷闲。是的,我在工作中学会休息,在休息中体会工作。我的工作与休息已经结合为一体,这是最高境界了。
不过,盯着白花花的电脑屏幕,我的眼睛总是有点不适应:不是辐射性太大,眼睛受不了,而是电脑上显示的东西总是不安心呆在里面,总是浮上来,浮上来,最后都要跳出界面来,而且就要消失了。拿一份报纸盖在电脑屏幕上,领导会发现;没办法,倒是拿一份材料放在键盘上佯装在分析,不去看电脑,是个上策。我舒服地闭上眼睛了,头放在胳膊上了。嗡嗡的空调还在吹,同事们静多了:发牢骚无用而且费力。天太热了。外面一定是毒辣辣的日头。爹娘还在顶着日头干农活吧?几点了?刚才看表了好像。九点多一点。正在干活呢!到十点半能回家吧?西方的阿波罗,中国的什么名字来着,想不起来了,反正都是太阳。太阳在发威了。可怜的爹娘!脸已经像核桃了,不,是干枣吧。枣子被虫子蛀了。皮被烤成紫红。哗哗地是什么声音,海浪?哗—哗—哗—海浪碰到石头上,化作一阵凉雾洒在脸上。蓝色的海风却带着热浪。脚下的沙子很烫,很耀眼,流动的金子似的。轰隆隆的是什么声音?是雷声吗?我太渴望一场暴风骤雨了。怎么太阳竟是要溶化的样子?这铜盘用了这么多年,也该换换了!戚戚喳喳的声音是什么?是小鱼找不到上岸的路了吗?他们也真可怜!。。。。。。一定是不想在这儿干了。相濡以沫的鱼还是可怜。鱼可以在雨里游回大海。唉,他啊,工作不像工作,从来没想过跟领导搞好关系。太阳的力量可真伟大!直接成鱼干了。
也不讨女孩子喜欢。
还女孩子!同事都受不了他!自私自利,自高自大,孤芳自赏,一朵野花!他有什么好优越的?
好像有人语,海市蜃楼里还有人说话,我最好记住他们的话,也许可以发一笔小财呢!
小闲,醒醒了!科长转过来了!怎么是小强的声音?小闲是谁?哦!谁答应了一声?天哪!怎么地震了?快跑!地震了!
什么地震了?柴强笑着说。我睁开眼了,发现**还在颤抖,胳膊上一块红,而且有点麻了。汗水顺着脸颊痒痒地淌下来。模模糊糊地还看见一圈黄黄的脸,在小隔间上面**来,眉眼当然都没有分别。我一定是睡着了。电脑还开着,现在晃眼的亮着。
天气热,小心中暑啊!是科长的声音。上班睡觉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天气湿热了点,是一种考验,谁能挺住,谁就是经受住了考验。年轻人得学会吃苦。我们的江山都是靠吃苦打下来的。只有吃得了苦,才能守的住嘛!
我这次丢人了,成了反面典型。不过,无所谓,反正干一年就走。往哪儿走?别处就一定比这儿好吗?当然不是。别的公司的还跳槽到我们这里来呢!但是,这里没前途是一定的了,这里是个死胡同是一定的了,我一来就发现了。去别处还有变好的希望呢。唉,不想了。现在怎么办?哦,科长已经走了。
赵家的狗在不怀好意地狂吠。吴妈从阿Q身边跳开,大叫着,性骚扰!当初不是她愿意的吗?小闲苦闷的想。现在追到手了,却又要抛弃。
晚上,我疲惫地躺在吱吱响的木板**,开开电风扇。被褥黏糊糊的。一只嗜血的蚊子把长脚**我的白色的摇晃的蚊帐。同学在隔壁只叫热,我只当没听见:叫热比叫春强,叫春又比哭叫强,因为我最看不得别人的眼泪,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为什么哭呢?有时候很是搞不懂他们何以那么脆弱。
男人是山,走进你的天空很美;
女人是水,流到我的心头是泪。
我轻声地用男低音干嚎着,但是是太热了,翻了个身,身下的被单湿透了,我喊道,小强,你叫春呢?谁教你的?
哎哟,我生下来就会啊!你不知道么?
哦,对!人生下来就会哭了,或者说人是伴着哭声来到这世界的。他是不愿来到这世界呢,还是这世界太美妙了,感动的热泪盈眶呢?那人死的时候,怎么又是哭声呢?庄子是个例外。他不哭,还大笑。魏连殳在他祖母灵前也不哭,只是后来却变成了狼嚎。革命不彻底型的。
哈哈。还记得楼上一对狗男女叫床,咱们踹房顶吗?他儿子气急了眼,还想找咱打架。吆吆喝喝上房揭瓦的样子,只是她妈的不出手,活像个泼妇!这sonofbitch!要不是你们不拉着我,我早打得他满地找牙了。谁怕谁?反正咱们人多。小强吃了春药般的兴奋起来,好像刚踹完人家的房顶似的。
记得记得。还记得后来见了他娘呢!他娘老子都六十多的人了,眼睛上还画了一个黑圈呢!真高兴!哈哈哈!还有,还记得大学里一停电我们就和女生对歌吗?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的日子真的很好哟!
现在也可以啊!咱可以跟房东老太太对。你没见老太太人老心不老,天天晚上关了门扭秧歌,做饭时还哼哼呢,妹妹你坐船头呕呕——!
呵呵,那邻居们还以为叫魂呢:小—强—回—来—吧!小--强--回--来吧!回来--吧--啊,回--来--吧---啊—啊!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别在四处漂泊
踏着沉重的脚步
行了,行了。别展示你的公鸭嗓子了。对歌得跟年轻漂亮的小嫚儿对,跟老太婆有什么可对得?咱们倒是可以跟女同事对歌。长相嘛,不必要求过高,主要是嗓音?
马路。两个人。一男一女。梅雪儿和我。车流不息。梅雪儿站在马路另一边,双手围成喇叭状,
嗨~~,对面的哥哥看过来哟!
什么水面撑阳伞,什么水面共白头?
站在对面的,脸憋得通红,声音嘶哑:
荷叶水面撑阳伞,鸳鸯水面共白头哟~~!
开着窗子的船夫们骂着,一对儿神经病!跟老婆在马路上叫春!把A城交通广播音乐之声的音量调到最大。车流是喧哗的河流。
城东有座**,不高,不过也是这东海岸的一座名山了。我们找个时间可以去那里对歌。一对男队,一对女队。站在两座**上对。如果太远,还可以准备两只喇叭,对着喊。挺好。还有新意。小强脑子里一定已经开始对歌了。
我说,好。
我突然感觉到非常疲惫了,应该立刻从睡眠里吸收能量。我总是干一点活就疲惫的忍受不住,现在发展成说几句话就疲惫不堪了。进城之前,从没感觉到,爸爸还说我们进城就是享福去了。我那时也确实相信了。但是直到今天,我却没品尝到幸福的滋味。这是怎么回事?太笨了?实际的大锤总是把空想的魔镜砸得粉碎。睡了吧!谁还会秉烛夜游,第二天再昏睡一整天?明天还要上班呢。不上班,就没有饭吃。电灯开关怎么摸不到?黑白之间只是一个小小的按钮。生命的按钮在那里,谁掌握着?可别关了。现在不是关了吗?小强的呼噜快打起来了。得赶到前边去。一片漆黑。赵家的狗又在叫了。怎么象狼嚎?我倒喜欢鼻尖对月的狼。孤独。冷淡。今天晚上有月吗?人们都不喜欢黑夜,却喜欢月亮。家乡的月亮。还有那片黄土地。可笑。关于月亮的诗歌也太多了。人们喜欢黑夜。赵家的狗。绿色的眼睛。我怕谁?别被咬一口。躲着。
一缕阳光穿过南窗斜斜地洒在我的床头,白亮亮的刺眼。又是一个艳阳天。我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慢慢地恢复意识。我又活过来了。身下湿湿的,就像尿床了一样,是汗水把床单洇**。睁开眼,左右看看。一只蚊子不知怎么飞进蚊帐。我察看了一下蚊帐:没有缝隙啊!大概是昨天晚上就进来了的。这只蚊子鼓着黑色的大肚子,几只细腿把它呆着的地方往里拽出了一个小突起。它不会料到昨夜的狂欢紧跟着今天的末日吧!哈哈!
接下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大概没必要太详细地叙述。不过略略地提提也好,知道我的生活是怎样过的,否则对你们也许跳跃过大。工作有时忙得头痛,虽然过得充实,这有点像大一军训的情况。第二天不过只是第一天的重复。重复重复重复,来世不过只是去世的重复!我不想做我爹的重复,于是,我走出来了。可是,我好像还眷恋着那片会呼吸的土地。我父辈的一生就如那拉砖运货的骡子一般。鞭子在骡子身上“啪!”的一声脆响。活骡子渐渐让位于死骡子了。惊慌地奔忙。疲惫得来不及三省吾身。为了这么点钱把骨髓出卖,反而觉得它给了我们很多,要怀着感恩的心的。感谢你,我的上帝!我衷心的感谢你!我要感谢您加之我身的痛苦,我要感谢您加之我身的快乐,我要感谢您赐予我感谢的机缘!我们在感谢里生,我们在感谢里死。
柴强却几次动了要出去找工作,另谋生路的想法,而且还利用高科技,上网投了几分简历。他到A城其他大企业门口转悠,希望有领导发现他的才华。结果简历石沉大海,其他大企业的领导也没有一眼之下,断定这小伙子有擎天搏海之才,力挽狂澜之力。他只能在这儿委屈着。
一转眼,夏季的湿热已经被秋风烘干,天空也高高蓝蓝了,几朵白云大白花似的嵌在天空这块伸展开来的蓝布上。我最喜欢秋季了,每天早晨含着清凉的自来水,往阳台上一站,俯视着灰色的城市屋顶街道,仰望着淡蓝色纯净天空——A城到底只是一个小城,而且沿海,污染不算很严重——我就想像自己变成了一块玻璃,阳光可以穿过的透明玻璃。于是,又有一种冲动——作诗的冲动,同时也为秋天来临之前的生命的暗淡而惊奇。我是最喜欢文学,尤其喜欢诗歌。古代诗做不来,于是我扬扬脖子想即兴吟咏一首现代诗,刚一张嘴就喝了一口漱口水,诗兴也随着冷水咽了下去。已经到了上班时间。我匆匆的赶往公司。
公司的空调已经关了,空气也仿佛清凉了很多,人们的心情明显少了一些躁动。小强说,领导刚才告诉我,我们的工作很快就减少了,秋季是我们公司的淡季。我高兴得手舞足蹈,说,我请客,请咱们组的同志们搓一顿。同事们虽然惊讶但不无愉快地接受了邀请。于是,我们去了一家兰州拉面馆。几个回族小伙子还有一个姑娘用蹩脚的普通话招呼我们,我们告诉他们我们要三碗小碗刀削面,三碗大碗刀削面,一碗小碗拉面,四碗大碗牛肉拉面。
兰州那块儿也喜欢吃辣。东北也是。南方也是。湖南湖北四川云南江西贵州都是。就单单我们中原一带不怎么吃辣。火辣辣的辣椒。没有辣椒吃不下饭去。我本来不爱吃辣,太刺激;现在却想吃点尝尝。同事们都不吃,而且劝我也不要吃,说吃辣上火。女同事还说而且吃辣对皮肤不好,长痘痘。我说,人家重庆美女吃辣也不长痘痘。再说,我一个大男人长则长尔,更显英雄气概。于是,我加了一大勺红得吓人的辣椒,连皮带种放在碗里。
嘶嘶哈哈地吃着拉面,我趁大家兴致高的时候提议我们星期天去登山,因为我突然想起对歌来了。小猪说她身体不大好,这几天又感冒了,就不去了。小杨说她也是。小王说,他倒很想去,只是很久没去她表姑家了,改天倒有时间。
我的亲姑在B城买了一座二层小楼,别墅式的。我什么时候能也住进那样的房子?我家的漏雨的破平房。一个夏日的晚上,爸爸干什么去了?没在家。应该去地里浇水去了。电闪雷鸣。天开了个口子。水倒下来。房子受不了了。被褥滴**。这样不行,房子要淋坏了。走,拿着塑料布盖房子去!娘说。雨里睁不开眼睛。呼吸受到阻碍。搬来梯子。浑身湿透。冰凉。风呼呼地刮。从各家亮起的灯光看到乌黑的云。小心点!娘提醒着我。风大,这里还得压块砖。突然,我失去了平衡,哎哟!我出了一身冷汗:我命休矣!睁开眼一看,自己还在房顶上,只是一条腿陷进房顶。都是房顶上凉棒子—也就是玉米—的原因。全是老鼠洞!卡!一个闪电。娘苍白的脸流着的是汗水,还是泪水?我笑了,没事,娘!你不是说我有佛保着吗?半天没说话,娘大概被吓傻了。儿啊,你可把我吓死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唉!
不用叹气,小闲!有空了,我请你吃饭。小王说。
小龙说她得陪女朋友逛街,也没时间。最后只剩下我和小强和另两位女同事了。同事们的不给面子让我大为光火,只是没法发作。最后,我明白只有两个女同事给了面子。小强住在我隔壁,我们都是集体行动:吃饭,上班,睡觉。
最好的女人都结了婚,帅气男人却是同性恋。
我不是同性恋,长官。
我们没说你是同性恋啊!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太突然。武处长说。
哦,那我接着说了。就两个女同事给了面子,说可能去。我的面子真的太小了。没办法,我总是不能获得他们的信任。至于柴强,我说了我们什么都是一起的,吃饭睡觉上班。睡觉当然是在两个被窝里了。所以我说我不是同性恋。但我知道他对登山不感兴趣,所以我对那两位女同事感激不尽。
时间在匆忙中总是过得很匆忙,而在等待中却像等待本身。总算星期天的太阳如姗姗来迟的佳人的脸庞爬上窗台探听消息。我们出发了。深蓝色的天空清澈的就像一汪水。暖暖的和风不像北方清秋的金风,倒像是五月的春风,玩弄着铺在马路边的法国梧桐落叶。飞过几只灰喜鹊的翅膀上跳动着阳光。池塘里,绿水上,还有几只黑鸭子,尽管爪子被冻得通红,却显出万分的悠闲来。
我们几个骑着自行车,边走边欣赏着这平常又有意味的景致。再绮丽的景色一旦见得多了,走得过近了,看的过真了,不都同这幅秋景一样平常么?尽管骑得很慢,我还是觉得筋骨得到了放松。
我们准备爬的这座山是中国沿海的一座名山。虽然不算高,不到一千五百米,但因耸立在海边,便不同了。
黄山,1860米;泰山,1545米;庐山多高?三千多米?蒋介石在庐山有别墅。什么时候我也有一套别墅?什么时候我也有一座黄山?珠穆朗玛峰,8848米,地球人都知道!乞力马扎罗,好像五千多米。地理老师眉头的疙瘩。下一个!红的嗓子眼。
穿过三个黑洞洞的穿山隧道,沿着沿海公路,我们大约走了五十分钟,终于能仰视巍峨陡峭的山崖了。歇了一会儿,赞美了无数句后,我们又用了五十分钟爬到了山顶。我们都累得像那狗似的俯着身子喘气不停。又过了几分钟,大家才细细的观赏身下的大海,被霜打了的红的黄的树叶,还有那飘来飘去的白云。我想,每座山的景致大概相仿吧,即使大部分山下没有大海,那它还有云海,雾海,雪海作补充。白易安带来一台数码相机,稍微喘上气来,就拉我们仨照相。白易安是其中一个女同事:矮胖的身体显示着力量,**的脖子上一个蓬松爆炸式的头,烁烁闪光的眼睛满带着聪明,丰厚的**,一副鄙睨一切的样子。
我不喜欢照相。
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好,别动,一齐喊“茄——子——”!咔嚓!脸上的褶子。外露的大牙。僵硬的笑容。斜眼。灰色。
我说我不照。白易安他们死劝,好像这是一件严肃的不容推辞的事,我只好照了几张。后来洗出来,我发现都没有真人那么生动,而我的尤其不自然。那七张定格的丑陋在我带回家后就被我毁了六张,只留下最可碜的一张放在史记里,没事读时,与之邂逅也挺有意味的。
让我们回到山上。女生总是比较虚荣,照了一张又一张。不过,现在却是小强正缠着梅雪儿在一块巨石前照合影,白易安举着照相机对着他们喊着,我胳膊都麻了。快点摆个pose!别闹了!小闲,你站远点!
还能远么?我都到天涯那头去了。
巨石上的每个字都有两人多高,写着:断天崖。我坐在远远的一块石头上观赏大海的景致。曹操去了碣石,即兴就赋了一首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诗,那是他的胸怀一定如我的被风刮起的衣服一样膨胀起来。曹操应该算是成功人士了,不管当时还是现在。古人都喜欢作诗。曹操的诗还行。今天的人没有那样的雅兴了。字也越写越烂了。断天涯这几个字估计是书法家写的。书法家也不知道怎么谋生的。卖字?爹和娘都还没见过大海呢!哦,不。爹见过了。爹什么都不放心。娘还没见过呢。娘还没去过大城市。县城就是她的终点了。以前,人们都在家里呆着。有人到死都没到过方圆百里之外的地方。一样活着。这海更大。看着都害怕。中国人这么多,也跟海这么深,这么大。这样的景致真该写首诗才痛快!也许只有我有这样的冲动吧!小强是一个俗人,梅雪儿本身就是一首好诗,白易安看不起这样的不切实际的东西。山那边有人在喊呢。嘶哑。被人卡住脖子似的。忘了。不是说要对歌吗?唉,没什么意思。但愿他们也忘了。看着大海,为什么总是变得心情好了呢?科学家。什么微波什么的。物理原因。到B城上大学与她第一次亲密接触后,我就奇怪的认识到在她的面前,我总是忘记一切。惬意,不负责任的惬意。我不知道是她的什么高贵品质打动了我。深沉神秘广阔凶暴只能让我敬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用她称呼她,而不用它或他。是她的母性么,是她的反复无常么?我不得而知,我所能了解的只是她的无法破译的波涛声能给我带来片刻的禅意的宁静,仿佛梭罗在瓦尔登湖求得的宁静一样。梭罗也算妥协了么?也作首诗吧!以前挺喜欢作诗的。别人说我不现实。没人了解我。作诗是不是富人吃饱喝足助兴的呢?反正现在。不现实。真正留下来的却都不是那些东西。太阳暖暖的。该睡一会儿。初中时也喜欢晒太阳。古代诗做不来,作首现代诗吧。只要不是拉屎上厕所什么的都可以入诗,何况现在这些高手已经把他们也写进诗歌了。太阳出来,我爬山坡;爬上山坡,我想唱歌。哈哈。不是这个。太阳。热情。大海。深沉。黑暗。狂躁。登高而呼,声非加急也。狂躁的雪莱。一代枭雄曹操。毛泽东也写过大海吧?卷起千堆雪形容大海更贴切些。我真写不出这气势来。算了。也只配写写死水了。
一汪绝望的死水。
吹不起半点涟漪。
索性扔你的剩菜残羹。
闻一多还是死了。但是他有理想。这儿风挺大。我这是在哪儿?
你在想什么,梅雪儿问我。收回思绪仿佛收回渔网,我说没什么。
女人总是想知道人家的内心。
梅雪儿说,没什么就一定有什么。
麻烦,女人总是很麻烦,而且啰嗦。她在等着一个答案。
我说,我的没什么就是没什么。
我看见梅雪儿的眼睛里洋溢着忧郁。她总是这样,仿佛有一层淡蓝色的雾附在她的眼睛上。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没什么,就这样。易安说,咱们比扔石头吧!看谁扔得远!雪儿说,扔石头不公平,男生当然比女生扔得远了。咱还是看谁喊得声更大吧。小强说,有意思!在山上大声喊特别有感觉!我说,好,你们先扔吧!我们就先扔石子,后扯着嗓子喊。最后,小强荣获扔石子冠军。雪儿的喊声不大,但是却好像游丝一样潺潺不断,不断地冲击着四周的山峦。那声音虽不甜美,而且有点嘶哑,但是却像一把刀深深地插在我的心上。
回家路上,我们明显感到比来时骑得更慢了,尤其是两个女生。浅秋的傍晚是迷人的。深蓝的天空在西方的部分被火红的夕阳染红。那几片云彩更是作火烧云情势。远处的城市早早的就有几点灯光闪烁。路边栏杆外的海在涨潮,波涛哗哗的冲上来,撞在石头上。我们都不说话,默默地蹬着车子。透过越来越浓的夜色,我想看梅雪儿眼中的忧郁是否褪去。看了半天,我终于发现她忧郁的眼睛依然忧郁,而且在路灯车灯中又染上了一丝迷离。我不能明白她的心境,我也不想明白,于是我决定把这种迷离认为是装深沉,做作。但是,仿佛有什么东西仍然不能释怀。我总是不能释怀,以至于自己的忧郁竟如那夜色爬上地平线。我万般惆怅地深深地吸了几口海风,希望能化解这莫名的惆怅。
这谜一样的惆怅啊,静静地爬上我的额头
是你的忧郁的眼睛么?
一如这鼓动的大海般深蓝
还有那静立不动的鬼魅山峦
勾起的是温暖的乡愁么
怎么熟悉的情感?!
海风吹拂着你的**
星星点点的天边
自行车划行的美丽地平线
别让海雾迷了眼睛,惶恐,惶恐!
心里有个黑洞
天空啊,何时变得这样黑暗
大海竟有失贞的危险
我胡思乱想着。不能看她的眼睛。女人是祸水。像这大海。小心车!我怎么担心起她来了。人之常情。最是那双眼睛啊!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最是那一低头的眼睛,充满了温柔的忧郁的眼睛!满天飞舞的眼睛。上帝的眼睛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是否有时也可以染上一点儿这样水雾般的忧郁呢?
上帝的眼睛满含着慈悲
俯视着他被折磨的羔羊
摇摇头说,他们该被折磨
泪水,退下去的海水。都是咸的。路上的车真少。少了好。老婆也是。有些人不懂这些。开着宝马车的大款。你看他的肚子鼓得跟泡似的。满是屎。哦,这样的夜多美啊!
我怎么老是想回家
回家有愁眉苦脸的爸爸妈妈
要不是为了他们,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干脆钻到车底下算了。还有雪儿呢,还有雪儿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呢?我多想了解那神秘啊!爹娘太不容易了。谁知道呢?一样的**。光芒不一样?一颗沙里还一个世界呢。沙滩上的沙子细细的软软的湿湿的很舒服。许多世界踩在脚下了都感觉不到。。。。。。
。。。。。。一个人一只狗一杯酒一夜
一下子变老
爱怎么能消失掉—奥—奥
小强的歌声。低沉的嗓音被海风刮得飘忽不定,像受伤的狼。小强。这年代,情歌的时代。但不是恋爱的时代。我为什么不接着唱呢?情歌,软绵绵的棉花糖一样。
公路上城市中人行道向前
不断的奔跑
痛追来了,甩不掉—奥—奥
不过,有时候,这样的旋律也确实应该响起。不要太认真嘛。路灯杆怎么有点变形了?什么时候亮起来了?没注意。
哎,怎么不说话?白易安问我。
这样的夜晚,沉默不是也很美吗?
我觉得你像个诗人。说话文绉绉的。
怎么是像呢?我就是个诗人嘛。我半开玩笑的说。
那我还是个歌手呢!小强说。
哈哈,可不要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易安调侃道。
她在沉默。也认为沉默在这时是美的么?比我还沉默。这样不好。
哪能呢?不是有你领路吗?小强大声喊道。
去你的!易安笑着嗔道。
她还在沉默。哦,我也沉默了。
雪儿,你看他们欺负我,你也不管!易安寻求梅雪儿的救援。
梅雪儿凄然地笑笑,说,我快累死了,浑身湿透了!你们就别闹了!
雪儿,你就会扫人家的兴,小强说。不能饶了你!要不唱首歌,要不讲个笑话;逗我们笑了还行,逗不笑,还得唱!
我不会唱歌,你们什么时候见我唱歌了。我嗓子不好。
你要是承认你是母鸭嗓子,咱就放了你,怎么样?承认尼,还是唱歌尼?
那我还是承认吧!不对,不对!我还是唱歌吧!
我们仨都夸张地笑弯了腰。她是不是有点傻,才那么忧郁的?
。。。。。。
JUSTONELASTDANCE
BEFOREWESAYGOODBYE
WHENWESWAYANDTURNAROUNDAROUNDAROUND
IT’SLIKETHEFIRSTTIME
JUSTONEMORECHANCE
HOLDMETIGHTANDKEEPMEWARM
‘CAUSRTHENIGHTISGETTINGCOLD
ANDIDON’TKNOWWHEREIBELONG
JUSTONELASTDANCE
。。。。。。
回到家里,我和小强都很疲惫,各自回到自己的卧室里,躺在**不愿动弹。我只开了台灯。台灯喷出光线就像加湿器喷出雾气一样。台灯喷出的雾气,弯弯的若一个明亮的海湾;台灯背后的黑影渐渐耸立起来,耸立成两座山,正好把海湾抱在怀里。我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顶,回头招呼他们仨快点儿爬。四周的山风吹得紧俏,我们的头发都立起来,成雷震子发型。我又看见雪儿幽怨的眼神,直瞪瞪的盯着我,问我,爱不爱她。我害怕的心里**地。我嗫嚅着,回头看脚下高高的山崖。一回头,发现她的眼珠离我的眼珠只几厘米远。我惊的啊的一声。醒了。原来是个梦。不过,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心仍是揪紧着的。小强在隔壁喊着,怎么了,怎么了?接着就是噔噔的脚步声,推开门他发现我坐在**发呆,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做了个恶梦。小强“噢”了一声,摇摇头,默默地走回去了。我又一次入睡就不像上次那么顺利了。辗转反侧,我的破床发出老鼠叫春的吱吱声。这个梦有点儿离奇。不过如果不离奇,就不是梦了也许。生活越单调,梦应该越离奇。人们都喜欢做梦,但是,现在做梦也显得越来越沉重了。沉重的压得我喘不上气来。如那双幽怨迷离的眼睛,梦一般难解释。
第二天上班时,我偷偷地瞥了雪儿几眼。现在想想,她不过是个平凡而又美丽的姑娘,除了那双勾魂摄魄的忧郁眼睛,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甚至还有点土气。可是,在那**中,她的美竟被赋予了象征的美妙。那被升华了的美的象征是这样的一个德行:丰满的胸脯,**的四肢,发黄的黑头发有点卷曲,眉毛很淡,笔直的鼻子,略微下弯的嘴角却挂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笑容里却没有喜悦,只能更加重眼睛的忧郁效果。也许,我爱上的只是她的蒙娜丽莎一样的微笑。
自从那次爬山以后,我们的友谊仿佛也上了一个台阶,开始了“四人帮”时期。我们不但一起上班,还一起吃饭,星期六星期天我们还约出来一起把A城逛遍。不过A城太小了,我们都渴望更广阔的天空。我们约定明年五一去北京。白易安要去上海,或者香港。雪儿要去西藏,说那里干净神圣。我和小强坚持要去北京,祖国的心脏。到心脏里走一遭才有动力嘛!我们如是说。去上海顺便把江南都扫上一眼,还可以感受一下那里的极度豪华,易安如是说。雪儿淡然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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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屠夫』
时间~逝如同~~华北平原的九曲黄河,无风无~。但是,命运总是喜欢给我们的生活大菜添加一些佐料,好让我们~享其中真味。爬~后不久的一个星期六晚~。~着小雨。小~~很有喝一顿小酒的念头。我也~这样的雨夜,不喝酒就糟塌了。晚来天~雪,能饮一杯无?我们在一个小饭馆你一杯我一~直喝到~夜十点。再晚了,房东就~关门~觉了。再~~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回到租房里,我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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