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却是个晴日,一大早的街上已挤满了人。舒十七用过早饭,伙计金小三告诉他,信已送到了四海钱庄,钱庄掌柜说今日来客栈拜会舒公子。舒十七向金小三问明了洛山的位置,又留了张字条让伙计转交钱庄掌柜,之后出了客栈,按金小三所指的方向去了洛山。
洛山距樱花镇只有数里,是方圆百里最高之处,山坡向阳处有一片樱花林,每逢花开时节漫天飞花,落英缤纷,除了游人甚多,还有人将樱花采下酿酒,所酿之酒特有一种清洌甘甜,余味不绝。
舒十七到洛山之时正是九月,山上并无好景致。还未到农民砍柴之时,漫山矮树枯草在风里摇曳,一副萧瑟气息。舒十七从恩师口中得知,自己父亲就是在此山与仇家遭遇,中了埋伏,身死敌手。
站在山顶断崖处观望,犹可望见不远处的军营,舒十七正在观望,突听见有脚步声,忙在乱石后隐住。不想登上山顶的竟是叶舒容。舒十七正诧异,却见今日叶舒容一身白衣,迎风袅袅,全无平日里戏中的感觉,竟如同换了个人似的。舒十七走出乱石,朗声道:"叶姑娘,也有此兴致来山顶赏景?"叶舒容有些惊讶:"舒公子?这山上我是常来,不想今日遇见舒公子,刚才没有看见,失礼了。"舒十七道:"适才舒某听见有人上山也不辩敌友,便先避了一避,还请叶姑娘不怪在下冒犯。
叶舒容语气里多了一分矜持:"舒公子真是江湖中人,遇事自是百般谨慎。"舒十七一笑:"叶姑娘是本地人,可否给在下介绍一下洛山的事?"叶舒容问:"舒公子对这洛山也感兴趣?"舒十七道:"这次来樱花镇办些私事,确是与这洛山有关。"叶舒容道:"公子还是来错了时节,未赶上樱花盛开之时......不过没赶上也好,樱花虽美,却不能长存,欣赏落花满天固然难得,但有人欣赏的是风花雪月的艳丽,有的人却欣赏花谢花飞的凄美。不知舒公子见到花飞满天,是会赞叹美景,还是会惋惜凋花?"舒十七一愣,随即笑道:"在下从未想过这些。凋花固然有凋花的无奈,落英自有落英的动人,这世上万事向来如此。"叶舒容听了低头道:"公子走惯了江湖,自是不屑于流水落花,怕是也不愿与一个小女子细谈这伤春悲秋之感触。"舒十七有些失措;"叶姑娘误会了,舒某这些年身在江湖,确是长年行走无关风月的恩仇争斗,但从未想过不屑与叶姑娘交谈,只是平日里落身草莽,倒是怕言语不当冒犯了叶姑娘。"叶舒容道:"舒公子不必自责,听公子所言,似是在江湖中行走并不开心?"舒十七道:"各人自有各人的路,既然选了,也就走一步是一步,更谈不上后悔,却不知叶姑娘在紫竹苑过得又是否开心呢?"
叶舒容言道:"戏里戏外是不一样的,有时明知是戏,可一旦褪了妆换了戏服,却总觉得似在梦里......和舒公子说这些,公子却是不能明白。"舒十七却道:"姑娘也不明白。其实人活的都累。在下有时在夜里醒了,会问一句,我现在还在人世没有丧命吗?有时会觉得醒了的自己才是替自己活着,白日里在剑锋酒盅间笑醉拼杀,却都是替别人活着。说这些,姑娘别见笑......"叶舒容一笑:"难得舒公子愿坦言相告,应感荣幸才是。问公子一句,江湖中当真就日日厮杀吗?"舒十七想想说:"江湖里的厮杀不过是些明争罢了,更多的暗斗让人更不能心安。所以江湖中很少有朋友或者说很少有真的朋友。"叶舒容却追问:"那舒公子在江湖上也没有朋友吗?"舒十七转身去看远处,并不说话。叶舒容只道他生气:"我问的冒昧,公子见谅。其实并非江湖中人如此,小小戏苑也一样。年少时尚有几个知心姐妹,可越到后来就越难以交心,各自都想在台上风光,大红大紫后却又看不起以前的姐妹的大有人在。"
叶舒容还未说完,舒十七突然将她拉住闪到乱石后,叶舒容正惊慌,舒十七低声说:"有人上来了,先避一避。"叶舒容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感觉:难道江湖就真的如此险恶,我今日说了这么多平日里从不说的话,他却只是在注意周围的动静,想必只是将我看作一个无关的戏子,刚才所说的话多半也只是敷衍之辞。如此想着,心中气愤占了三分,自嘲占了三分,空空不知何物却是占了四分。正想着这些,却听舒十七在她耳边说:"叶姑娘,适才听你坦言相谈,感激不尽,舒某也愿坦诚倾诉,无奈来人敌友不辩,你在这避着,我出去,你千万不可冒然出来,记着我的话。"
舒十七走了出去,远处有人道:"想必这位就是江南第一杀手舒公子?在下赵不破,这是我义子赵归鸿,有礼了。"舒十七道:"客气了,却不知赵爷如何认得我?"赵不破朗声道:"白衣胜雪,虽无剑在手却多了一分儒气。年少有为又人称舒公子的,除了江南第一剑客舒十七,还会有谁?""赵爷夸奖,感问赵爷走的哪条道?"赵不破却不回答:"昔日令尊舒从原也曾在这洛山之上与我比剑饮酒,记得那时樱花漫天,想不到阔别二十一年,今日到此的却是他的儿子。"舒十七拱手道:"赵先生原来是家父旧交,失礼了。"
叶舒容却在石后想:原来他父亲也曾来过洛山,怪不得他说自己回来是要办些私事,却不知是什么事。赵不破又道:"自从令尊仙逝,赵某甚是挂念,今日得见舒公子,高兴的很,不如就在此试试你的剑法比之令尊何如。"
舒十七道:"舒某是晚辈,怎敢与赵先生动手?"叶舒容却在石后想:原来他父亲已经去世了,赵将军与他比剑,却不知谁会赢。在她心里自是盼着舒公子能胜,却说不出原因。
赵不破将手里长剑扔给舒十七,道:"不必客气,全力出剑,别辱了令尊名声。"说罢抽出赵归鸿长剑,斜握在手。舒十七说声得罪,左手拔剑,常人用剑都用右手,他却自小练的左手剑。长剑在手,挽了个剑花,却是一招平实无奇的‘苍松迎客',飞身上前。叶舒容心里着急,探出头在乱石间看,只见舒十七一味举剑抵御,却并不出剑。正担心,却见赵不破退身道:"公子已让了三招,再不全力出剑,却是看不起老夫了。"舒十七一笑,手中剑又挽了个剑花,却是‘燕云十六剑'中的‘雁渡寒潭',化作剑影,虚虚实实,赵不破手中剑在空中划半个圆弧,却是刀法中的破刀式,舒十七不等招式使老,欺身上前,竟又是一招平实无奇的‘飞虹在天',只是剑速比常人快了又何止几倍。不等赵不破撤剑,舒十七长剑已抵在他手腕上。
赵不破弃剑长笑:"老了,想是赵某老了。舒兄若是有你的一手快剑,又怎会身死漠北七雄手上。"叶舒容心里想:他父亲也是为奸人所害,却与我相似,只不过他一身武艺,而我却是一介弱女子,也无力为父母报仇。
舒十七抱拳躬身道:"赵先生承让了。晚辈此次北上,是想寻找在下的妹妹,不知......"赵不破道:"那**在雨里进了樱花镇,我见了你有些奇怪,只是当时公务缠身也没多想,后来让人去客栈搜了一次,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后才打听到江南舒公子到了樱花镇。今日去客栈,伙计说你来了洛山,我便一路寻了来。当年你父亲在此丧命,我虽痛惜万分却是无能为力。江湖中人日日厮杀,说不定哪天落下的就是自己的首级。所以我才厌倦了江湖,原本我也是考过功名的进士,自从令尊死后才大彻大悟,花钱捐了个将军职。你看到山下那座军营,正是我驻扎之地。刚才见舒公子出剑,叹为观止,若是哪一天想明白了,我倒可以帮你谋个职位,至于江湖之事,却是想帮也帮不上了。"舒十七沉默片刻,道:"赵先生,多谢了,等在下办好了事情,自会去拜会将军。"赵不破道:"这也能算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了。告辞,保重。"
等两人下山,叶舒容才慢步从乱石后走出。舒十七道:"刚才惊了叶姑娘。"叶舒容嫣然一笑,说:"刚才听公子说,这次是为了寻找妹妹而来?"舒十七道:"正是。此事又牵扯到江湖,不说也罢。"叶舒容想了片刻,将刚才在乱石后所想的说了出来:"先前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望公子别见怪。今日却是奇怪,平日里见了别人都似有一层隔膜,见了舒公子却坦诚的很。"舒十七道:"不知叶姑娘在戏苑里可有知心的朋友?"叶舒容道:"苑中对我最好的,要数我师兄丁小楼了。却是因为师傅曾给我和他定下婚约,师兄怕是将我看做自家人才百般照顾。"舒十七心中却道:原来叶姑娘她已有婚约。明知与自己无关,却还是一阵怅然,脸上还是平淡:"叶姑娘应感到高兴才是,总归有人挂念着。"叶舒容一笑:"我却只是将他看做师兄,人是个好人,却总是太好,对谁都一样。"舒十七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好,望见山风吹乱叶舒容肩上长发,道:"叶姑娘,山风凉了,一道下山去,也好同赏满山草木。"
舒十七走惯了江湖,还从未这样与一个女子说话。而叶姑娘却觉得这人与平日里所见的人都不同,甚至与平日里见的舒公子也不同,心里自然多想了他一分。舒十七却不知,这萧瑟的山野草木中,竟已种下一颗女儿心思,一颗关于他的挂念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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