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之间,秋去春来,时节暗换。自从越羽率众从东向西行进,算来已历时一年有余了。沿途山长水远、千里万里自不必说,单是近一个多月来所经过的高峡深谷,就可谓道险途艰,猿猱欲渡愁攀援;云深峰暗,樵夫无计可登天。更兼此时正值初春,四下里冰封雪盖,玉树琼崖,令人倍觉春寒料峭,冷意凛然。
说这鱼族虽是一个惯善吃苦的部族,但毕竟以前的舟楫生涯,只是和风浪争高低,与波涛同起伏,虽然颠簸浮泛,却自有娴熟的水性可堪倚靠。然而一旦遇着要攀山越岭,情况却又全然不同了:那西来道上,不但山危峰险,路径难觅,行走时还要避着虎豹熊罴,躲开蛛蛊蛇蝎,且不时又须防着那瘴烟疠气,真是说不完的行路难,道不尽的逃亡苦。
这日傍晚,当鱼族一干人疲惫不堪地翻过又一座雪山之后,却觉得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但见一片广阔的平原直往远处无尽延展,旷野上草木丛生,密林迭连,江河如练,纵横交织。在林边、水旁的空地之上,又零星散缀着几处小小的村落,粗略一看,其规模似乎都不甚大,至多一处,亦不过十来户人家聚居。然而所有屋舍却都整洁别致,鸡犬之声,不时传出,颇有些富庶安逸的气象。在斜阳返照之中,两三人家炊烟袅袅,令人一望之下,心中便油然生出一份平定祥和之感。
下得山来,越羽令部众们暂且在山脚下就地休息,一边派了几人去往邻近村中,叩问、打探此地究竟属于何州何界。不多时,前去问询消息的部属便回来报告道:“禀越羽殿下,据村民们所讲,此间已经是西昆境都广界。他们都说,只要再往西边走上数日,过了都广,就是西昆岷山界了。”
听得即将抵临岷山,鱼族上下不由得悲喜交集:喜的是这担惊受怕、艰难困苦的征程不久将告结束,悲的是虽然一路上频频回首张望,却始终不见本族五百壮士中任何一人的身影。众人虽然嘴上都不言语,心下里却暗暗想道:“那留下殿后的五百壮士,估计已是全军覆没了。”
越羽心中更是波澜起伏,久难平静。他一边再次猜想着左山父子等人与蛇族追兵奋战搏斗的种种可能,一边目光缓缓地扫视着鱼族部众们疲乏怠倦的面容。众人亦是忧虑感慨,各在心中暗自怀想起自家那些留下阻击武乙蛇部的亲人。四下里一时间突然显得寂静无比。
就在此时,越羽耳畔却响起了一个女孩儿犹豫低微的话音:“殿下,你说过我父亲、哥哥会回来找我的,可是我们都走了这么远的路,也经过这么长时间了,他们却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赶上来?殿下,他们到底能回来么?”
问话的正是左山的幼女左燕儿。这一年多来,她沿途上不知已经将这个问题问了多少遍了。此前每当她面容忧伤地提及这个问题,越羽等人便总会一再向她安慰道:“燕儿,放心吧,你父亲和兄长一定会带着一帮勇士赶上来找你的。”得到回答后,燕儿便会暂时又安心一段时日,然后再度发问,越羽一班人则又照旧安慰一番。
可是今日,越羽却觉得咽喉哽咽,心头如堵,往日里那番安慰燕儿的言语,此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半句来。
燕儿见越羽面容凝滞,默然不语,便又转身朝信风、石师怯怯地问道:“两位长老伯伯,你们曾说过父亲和哥哥会赶来找我的,对不对?”
信风、石师等人见了越羽黯然悲郁的神色,一时间也都凝噎无语,周围再度变得沉寂起来。过了良久,见众人依然不作回答,燕儿便又自言自语般说道:“道路那么难走,父亲和哥哥是不是迷路了?”
听得燕儿兀自在那喃喃不休,越羽愈发觉得心乱如麻,他暗自难过道:“自五百壮士留在彼处阻击蛇部以来,族中不知有多少孩童已是经年未见父兄了?倘若那些壮士全军覆没,本族便只剩了老弱妇孺。且不说鱼族会因此实力大减,单是这些孩童,便当是如何的伤心难过?”
想到这里,越羽便又抬眼去看那些鱼族孩童。当目光触及一个少年时,越羽突然心头一震,眼神似乎顿时缓和了许多,脸色也平和了不少。
众人见越羽盯着那个少年仔细端详之下,面色便忽然转变了许多,全都不明所以,暗自惊讶。他们不知,原来越羽无意之中突然察觉到,就在这名少年的嘴边,已经隐约有了淡淡的胡子痕迹。而且越羽接着又发现不少鱼族少年脸上,都或多或少长出了细细的胡子。更令他倍感欣慰的是,虽然这些少年尚是稚气未脱,但经过这一年多来的艰苦历练,他们个个神情刚毅,目光坚定。
越羽看到这里,先前那份悲哀沉默的神色便已经全然褪去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昂扬振奋的神采。只见他站直了身子,振了振衣裳,朝沉默不语的一班族众朗声说道:“部民们,本族留下殿后并伏击蛇部的五百壮士至今下落不明,我和大家心同系之,忧切不已。但是,我们一路上披荆斩棘,百折不挠,而今已近岷山,胜利在望,总算没有辜负他们的努力和期望。也许他们此时已经牺牲,但值得欣慰的是,本部新一代的勇士,在历尽千辛万苦的艰难跋涉之后,又渐次长成起来了!”
越羽说罢,抬起手指着那些昂然而立的鱼族少年道:“你看他们,父兄们的英雄气势,他们一样具备!”他顿了一顿,朝少年们喊道:“鱼族儿郎们,今后保护鱼族、重振朱雀的任务,就要靠你们并肩承担啦!你们众人都当更加坚强才是!”
众少年受了越羽鼓励,不觉间已纷纷肃然振作,挺身昂首,神色也越发果敢起来——原来少年人的天性,正是喜好他人将其视做成人看待,倘若又委以重托,推许有加,则更是精神振奋,斗志昂扬。
此前众人只顾着避险、赶路,哪里会去留意小孩子有何变化?此时听了越羽一席话,才纷纷拿眼去细看自家小孩的面庞,果然见到不少鱼族少年已经隐约有了些成年男子的气象。加上此时众少年刚受了越羽鼓舞,所以越发显得神采奕奕,不减父兄。鱼族上下见状,都觉得神情一振。
一时之间,这个原本疲惫不堪、老弱妇孺充斥其中的部族,似乎在瞬间便又恢复了勃勃生机。
虽然众人此时都恢复了不少精神,但连日来翻山越岭,毕竟大耗体力,而且眼见得那一轮红日又渐渐沉陷了下去,越羽便干脆下令本族部众当夜原地休憩一宿,待翌日继续前行。
第二日清晨,鱼族一干人便都早早动身,继续朝岷山界方向进发。由于夜间刚刚休整了一宿,众人歇息的都甚安稳;再加上足下所履的,是那一望无垠的林原;眼中所见的,是那清新辽阔的碧野,故而鱼族上下无不觉得神清气爽,步伐也就轻捷了许多。
如此约莫又走了十日,众人已经穿越了大半个平原了。朝西眺望,但见远处郁郁云气之间,隐隐有山脉横亘。
这日中午,鱼族部众正在一条小道上行进之时,迎面遇上了一位路过的村妇。众人向她一打听,方知原来早已经进入岷山界了,远处那些隐没于云气之间的连绵峰峦,正是岷山。
越羽等人闻讯大喜。信风指着远处的岷山,朝众人说道:“按我们的脚程计算,到达那里,大概只需一天时间。在下以为,现在应该日夜兼程,加快速度,以求尽早进入岷山之中。”
近旁一位鱼族老者听了此话,便对信风说道:“信风长老,你莫非想将我们这把老骨拆散架了不成?这十天来连续赶路,我着实没有怎么休息过。如今岷山既已在望,而且身后也没有蛇部追兵,我们何必还要如此匆忙?”
另一位族人也应和道:“是啊,信风长老。再说本族既然都到别人家门口了,这么匆匆忙忙便直往门里闯,是否太鲁莽了一些?在下觉得咱们应该放慢步速,同时派个使者先往知会对方,如此一来,他们也好有个准备。”
信风答道:“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我正是担心胜利在望之际,却横生意外,功亏一篑。为防夜长梦多,我觉得越早进山越好。至于说本族行动鲁莽,我不以为然。既然此前早有约定,那么时限一到,朱雀氏后人便自然可以前来领取先祖法器。且本族现今正当非常之时,并无多少宽绰的时间来遵繁礼、照旧例。当然,派人先行通报白虎部,使之及早知晓此事,却倒是可行。然则本族众人却绝不可放慢了步伐。”
石师朝越羽点头道:“信风言之有理。”
越羽略略思量后说道:“就依信风先生的计划行事,命令本族部众今晚连夜赶路!另外再派两名使者急速赶到前去,向白虎部先行通告。”
众人遵命而行。自当日中午直至傍晚,鱼族部众们全都一心赶路,当晚更是星夜兼程,不眠不息。
待到翌日天色微明之时,仰头望去,岷山已经近在眼前了。越羽正想号令部众们再接再厉,奋力登山,却听得身后杀声顿起,自远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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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救兵』
~羽及族人闻~大惊,纷纷回过头去探看究竟。只见从远~的一片松树林中,呼啦啦闪出了一队人马来。众人惊疑之~定睛一看,原来却是蛇族追兵!~羽见状,心中不由一~。他暗暗叹道:“果然如信风所料,‘天有不测风云’。没成想偏在此时此地,居然被蛇~追~了!虽然对方人数减了不少,但~量依然远比本族~大许多!”信风焦急之中朝~羽问道:“自从那数百壮士离去后,本族最缺的便是能够御寇杀敌的成年丁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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