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线,思绪以超光速运转,记忆之门开启,时光倒流八百年——
那时候,胡三娘还是巫山上的一头银狐,主修幻狐道。
“偷天换日,长袖善舞,颠倒众生,狐媚天下。”
这是幻狐道的精髓所在,胡三娘深得其中三昧,并且奉行不违,自得其乐。
于是,前往巫山游历的文人雅士、英雄侠客常常会有山中艳遇,千娇百媚美人来,云雨缠绵温柔乡,到头来岂止是**而已,连骨头渣子都没得剩。
直到哪一天,她遇上了他。
一个落拓文士,意兴萧索,郁郁寡欢,长得不怎么样,但眉宇间那一抹落寞,让她无由的心疼。
生平第一次,她动了合籍双修的念头,是合籍双修,决不再是采阳补阴,她是真的想将他渡离红尘,与她共享风月。
可笑她肉眼凡胎,竟然看不出他就是一个衣不染尘的散仙。
她不动声色的诱惑了他,而他,似乎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让他痴迷的人。
于是,一夜缠绵,无尽的**。
肌肤相亲,鱼水之欢,水乳交融,灵神相通,她自然知道了他的不凡。
“为你媚骨天生,毁我半世修行,天意呵……”
鸳鸯梦醒,他浩然长叹,茫然若失。
“三界该当有此一乱,你……善自珍重罢!”
身化清风去,他就此没有了踪影,却留下了一颗朱红色的丹药。
仙妖殊途,不可能合籍双修,如果她也羽化成仙,那又另当别论,只是她修的是幻狐道,本属旁门,难成正果,若要成仙,得自废将近三百年的道行,改修天狐道,一切从头开始。
这不是问题。
有了他留下的“洗髓丹”,转变过程有惊无险,而且道行也不会有多大的实质性损失,不过有那么一点点痛苦而已。
唔,这个“一点点”的程度,相当于把全身骨头逐一砸碎,然后再一片片的拼凑起来,没什么大不了。
真正的问题是,身为幻狐时所犯的罪孽并不会随着修行方式的改变而消失,却会如影随形,成为修行中最大的魔障,平时还没什么真正的危险,在最后一关天雷渡劫的时候就是最大的缺陷,很容易导致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情况发生。
——善恶有报,因果循环,终归要有面对的时候,这可不是空口说闲话。
胡三娘不怕,她别无选择,因为那一夜,她的心已经彻底陷入。
意外的是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是他的骨肉,为了不在自废道行的时候损伤到胎儿,她只有等待。
一孕就是九年。
九年后,她生下一女,女儿出生之前,风号云乱,电闪雷鸣,把她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严重触犯天条,要给五雷轰顶抽筋剥皮的说。
哪晓得,女儿一出世,先大哭三声,然后大笑三声,刹那间风流云散,雷寂电隐,又见月朗星疏,又是朗朗乾坤。
“三界该当有此一乱”,言犹在耳,胡三娘本身冰雪聪明,又是修行之辈,虽然是雾里看花,却也隐约明了玄机。
就在那一年,她实行了早有预谋的跳槽行动,转职于天狐道,就此潜心静修,两耳不闻窗外事。
女儿呢?随手一抛,弃之荒野。
天赋异禀,天生奇骨,她的未来远非自己所能塑造,终归是要放手,何不让她早经风雨?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本就是自然界的铁定法则。
悔吗?不悔,虽然女儿她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没有给她温暖,没有给她宠爱,甚至没有给她姓名,可是给了她一个自由发展的空间,给了她一个放纵天性的天地。
若是他在,应该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罢?
胡三娘悠悠一笑,笑出无边风情。
天地间蓦地一静,连时光都似乎就此停止。
金龙已经扑到,巨爪暴伸,直击胡三娘天灵,却在她展颜一笑的时候突然停顿,再也难作寸进。
“真情入道,冰心无尘。化!”
吐气如兰,迸字如珠,本命真灵倾巢而出,胡三娘的一双眼睛隐隐然月华流转,清幽如梦。
淡薄而清冷的幽光幻现,暴涨开来,如同张开了一道缥缈若烟的屏障,金龙朴势不止,一头就撞了上去。
屏障剧震,转瞬化为罗网,飞卷疾缠,竟然将整个金龙包裹其中!
无声无息的,金龙还原成一道粗大的闪电,如有灵性的挣扎扭曲,却始终冲不开淡淡幽光的束缚,给压迫得越缩越小,直缩成了一颗大如海碗的光球。
光球就浮在胡三娘的面前,距她的眉心只有一尺,炽光灼目,却在外层裹上了幽幽清光,看起来是惊心动魄的妖艳。
成了!
纯以精神层次的本命真灵出击,想不到能收如此奇效!
是了,下士修身,中士修术,上士修心,心才是万物之本,精神终究是在物质之上,层次不同嘛。
什么是天界?
一个纯粹的精神领域,无相幻化,无拘无束!
什么是修行?
勘破万象,返璞归真,逐步脱离物质的限制,回归那超然物外的根本!
生死边缘得证大道,胡三娘欣喜若狂。
但是,不对——
后脑一震,剧痛传来,刹那间天昏地暗天旋地转!
以本命真灵束缚天雷时,能量激荡,斗室已经开始变形,开裂,这时大局稍定,天雷的破坏力被约束起来,向外膨胀的力量消失,房间开始塌陷,无巧不巧的,一大块水泥就不偏不倚的砸到了胡三娘的后脑勺。
仗以护身的本命真元已经消散,精神层次的本命真灵又在全力对抗天雷以求尽快将之炼化,这时侯的胡三娘,比一个初生婴儿还要脆弱。
就那么一砸,已经是致命之伤。
初证天道,还不能随心所欲地舍弃物质为基础的身体,心息相依,躯体受创,精神剧震,本命真灵蓦然涣散,清冷幽光裂开,碎成千片万片。
霹雳声起,光球爆裂,绽放出金芒万道。
宛如一千个太阳聚焦!
原来,还是在劫难逃。
如果继续修炼幻狐道,因为伤天害理,只怕要在血、风、火、土、水五劫中完蛋大吉,根本就等不到天雷临头,但是在五劫之中丧生不过是“死”而已,还可保存一点真灵进入轮回,再度投胎转世,而天雷一击,连真灵都将烟消云散,生命的烙印被彻底抹去,再不留一点痕迹。
那就是真正的“亡”,永不超生。
悔吗?
不悔。
只为那一夜,断魂也无怨。
不过,堂堂千年天狐,却被水泥块给砸死,好丢脸哦……
这种荒唐的事情如果让女儿小狐狸知道,不晓得会是个什么表情?
——这是胡三娘身在人世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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