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京城。
城南有一处不甚起眼的小酒楼,别看酒楼门牌小,但来往吃喝的客人倒是络绎不绝。尤其是到了正午时候的饭口,那人多得都排队。几个店小二楼上楼下地跑,衣服上下全是油,脸上挂着汗,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可谁都不敢偷懒,每个人手里都掐着至少三四桌的菜谱,这边慢一点,那边客人准就开骂。食客大多是社会底层的劳动力,都是些江湖卖艺跑码头抗大包的**汉子。在外面受气多了,现在掏钱做客人当然趾高气扬,稍微不如意就骂街。店老板也是个老油条左右逢源,笑口常开。
“哗啦”一声,有个伙计失手把手里的盘子摔在地上,菜溅得到处都是。这伙计吓得脸都白了,跑到后堂取过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打扫。店老板冷眼看着,什么也没说。
晚上打烊关门,店老板扒拉着算盘算账,手底下那些伙计一个都没走,老老实实地坐在店里等着发饷。老板喊过一个名字,一个人就上来领钱,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就到了那个打碎盘子的伙计。
老板看着他:“南净天,你是哪年来我店的?”
这名伙计长得非常清秀,只是年纪轻轻就出了抬头纹,满脸的苦大仇深。他这人还有个习惯,未说话先叹气:“哎,老板,去年年初。”
老板嘿嘿笑着:“来两年了。”突然他脸色大变,一拍桌子:“两年了,就算一头猪我都给调教出来了,你看你这笨样,连猪都不如,这么大人了,还打盘子?从明天起你就别来了。”
南净天无奈地笑笑,也没多说什么,接过钱,步履蹒跚地走出店门。这样的事遇见多了,他感觉自己似乎从生下来就一直走霉运,所闻所见,全是痛苦和抑郁。外面已经繁星遍布,天气越来越冷,一身单薄的衣服也该换了,可拿什么换啊?
他顺着街角来到一家药铺,掌柜的一看他进来了,十分热情地走过去说:“净天,你爹的药都给包好了。”南净天**颤抖,现在只要稍微温暖的话语在他耳朵里都是那样滚烫。南净天把手里刚领来的工钱,就拨出大半递给掌柜的,他把药捂在怀里,一字一句地说:“掌柜的,下个月不用给我包药了。”
掌柜的皱着眉头:“怎么?”
南净天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我被老板给赶出来了,他不要我了。”
掌柜的用手拍拍他的肩:“净天,没事。只要有两只手,什么都能干。没钱了,先赊着,再怎么,你爹的病也要治。”
南净天摇摇头:“我爹他……他已经不行了,用不着……再……吃药了。”说着,他言语极为哽咽,喉头发紧,眼泪就在眼中打转,只是强忍着不落下来。他一转身推开药店大门跑了出去。
南净天从小在贫民窟长大,自幼出来做工。由于接受的是中国传统家教,讲究的是与世无争,吃亏是福,所以生性比较懦弱。从出来干活就这个样子,干得最多挨骂也最多。老娘死得早,老爹又是一身病,生活是看不见一点奔头。南净天每天最爱干的事,就是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靠在家门上看星星。
他回到家,一推房门,浓浓的中药味传了出来,这些都已经习惯了。他先走进厨房,用药锅先把买来的中药给熬上,一边用扇子对着火煽风,一边轻轻吹着咕嘟直响要冒出来的汤药,时间不长,药熬好了。他小心翼翼地在汤锅上蒙上一层薄薄的白色丝网,这是用来挡药渣子的,然后他就往碗里仔细倒着药汁。
南净天捧着热气腾腾的碗来到里屋,一挑门帘走了进去:“爹,吃药了。”**躺着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皮包骨头,双目无神,胡子和头发都赶了沾,全都连在一起。老头咳嗽一声:“净、净天,把药放下,你过来。”
南净天走到床边,看着面如枯槁的老爹,心里刺疼,他眼圈又红了:“爹,怪儿没什么本事。”老爹轻轻一笑:“生死由命,该我去了。净天,我枕头底下有个信封,你给拿出来。”
南净天把手伸进去,掏出一个有些发黄的大信封。老爹咳嗽一声:“当年你爷爷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个嘱托,要南家子孙去办,你一定要完成。”南净天龇着牙,心想我都这么焦头烂额了,要工作没工作,要钱没钱,还去完成什么狗屁嘱托。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爷爷,就知道这老头早年抛妻弃子,云游去了,这么多年一去黄鹤无踪影。
他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声,顺手把那信封揣在怀里,然后伺候汤药给老爹服下。
南净天心中烦恼,看见老爹睡下了,就来到门边看星星,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时,就感觉浑身疲乏不堪,骨头都疼。他活动活动身子,来到里屋,看望老爹。可老爹怎么推也不醒,浑身冰冷,昨夜已经去了。南净天眼前发黑,脚一软滩在了地上。
接下来就是操办丧事,家里就是再没钱,给老爹也得备口棺材。那时候棺材也是一票难求,都是富人家才用得起,穷困的老百姓几乎都是草席一卷在野外坟岗随便挖个坑完事,但中国自古以孝当先,那时候许多儿女哪怕卖身卖肉也得给自己老爹老娘买口棺材。
南净天东借西补,总算把丧事顺利操作完了。这天晚上他正在自己家里守灵,门被敲响,出门一看,是自己的姨和舅舅,忙请进屋。
姨年纪五十上下,满脸横肉,她看了看家徒四壁的屋子说:“净天啊,你要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爹死了,你还要好好活着。”南净天戴着孝带,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姨说的是。”
舅舅发话了:“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南净天想了一下:“我想出去抗抗大包,再看看哪个饭馆还在招伙计。”舅舅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你这么可不行啊,你的努力啊,你那么多……这个债……”南净天也不是傻子,这才明白这两人今天是来讨账的,老爹生病以后确实欠下不少债,他心里有些恨恨,这叫哪门子亲戚,老爹尸骨未寒,他们就跑来要钱。
南净天苦笑一下:“姨、舅,你们放心,你们的钱我很快就给还上。”姨一看他这个窝囊样,半分亲情也没了,腰板陡然挺直,冷冷地说:“你拿什么还?你看看你家还有什么?”
南净天眼泪夺眶而出,涌来一股愤怒之情,他一拍桌子:“你们的钱我肯定还,明天我就睡大街,就是乞讨也把钱给你们。”姨和舅愕然,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能被这气势压倒吗?舅舅一脚就把地上烧纸钱的火盆踢翻:“你他娘的喊什么,欠钱有理了?给你一个月,到时候还不上,这房子你也别住了,睡大街去!”
两人走后,南净天满脸是泪,正收拾地上的东西,一个信封突然从他怀里滑了出来,落在地上。他一下想起父亲的遗言,心里一时好奇,拨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极为粗糙的麻纸,上面只有一句话:“南家子孙,收到此条,务必到云水乡云水山腰半里,在离地二丈二处挖坟开棺。”
5
南净天福至心灵,虽然对爷爷的嘱托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决定一试。最关键的还是自己在京城实在是混不下去了,也没什么牵挂,倒不如出去看看。他也不是个笨蛋,心里马上有了主意。
次日,他偷着去找当铺,把自己家的房契给**了,兑换了一些大洋,回家收拾收拾出城去了。
过了几日,南净天的姨和舅过来检查,看看这个外甥攒了多少钱。到了门口一看,大门上贴着当铺的封条,上面还盖着官印,他俩就是一愣。跑到当铺一问,掌柜的嘿嘿笑着,把南净天偷着抵押房产的事给说了,这一男一女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
而南净天出了京城直接南下,又是乘车又是坐船,这一日就来到了云水乡。云水乡,背山靠海,山明水秀。南净天一下船就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空气,只觉得耳清目亮,脑袋轻飘飘的。
他投宿到一家小客栈里,收拾好行李,就跟店老板打听云水山所在。当地民风淳朴,老板非常热心,拉着他的手出了店门,指给他看,在西南方向果然有一座极为巍峨的高山,山上郁郁葱葱一片,山顶云雾缭绕。
南净天说道:“老板,这山好不好走,我想去逛逛。”
店老板一听,眼珠子瞪圆了:“什么玩意?你想去逛逛,年轻人,你胆子太大了。我们当地人都不敢私自上山。第一,高山必藏猛兽,我们这儿经常闹狼灾,说不准它们的窝就在山上;第二,这山腰处住着一个怪人,这人说傻不傻,说精不精,在那自己扔钱盖个房子。他老婆怎么劝他下山来住都没用,他就喜欢自己住在那。”
南净天本来打算晚上上山挖坟,一听山腰还住了人,心里咯噔一下,暗叫晦气。店老板再说什么,他也不听了,只是嗯嗯呜呜地应付着,脑子不停运转,在想着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干了这事。
次日,南净天来到镇子里买了一把一腿来长的铁锨,还有一盏马灯,跑到云水山下找了处没人避风的角落一呆,就等着天黑了。
马上入秋,天黑得早,南净天把灯给点上,扛着铁锨顺着山路就上去了。地势崎岖,草木杂长,但走的人多了,山路还算平坦。山林里就起风了,吹得树叶乱舞,杂草低头,一片肃杀。夜风刮得南净天手里的马灯前后摇晃,发出难听的“吱吱”声。林子里开始起雾了,黑夜中可见度越来越低。薄薄的迷雾之中,隐约间有几团绿色的光亮在黑暗中飞舞,时隐时现。
南净天这心马上提起来了,如此诡异压抑的环境自己还真是第一次碰见。他听老人们说过山中如有绿色光亮在空中飞舞,乃是死人骨头发出的磷光,不足为怪。话是这么说,可这么黑的晚上,摊上谁也不能坦然处之。他喉头不断地上下起伏,手里全是汗,手中马灯几乎就要握不住了,还给自己做心理安慰:“是磷光,是磷光。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念着念着,他猛然一抬眼,此时已来到山腰的空地上,不远处有一座砖木结构,格调简朴的屋子。屋子里还亮着灯,那渺渺的灯光透过白色的窗纸照射出来,一个略带佝偻的黑影在窗前晃动。南净天愣了一愣,这个时马灯突然从他手里滑落下去,摔个粉碎,周围立时一片黑暗。屋里的人明显听到了声音,灯火霎时熄灭,人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不大一会,房门打开,一个人闪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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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里屋出来的是一个~的中年汉子,留着光头,~脸凶相。南净天瞎话来得也快:“这位……师傅,晚~赶了夜路,想在贵地借宿。”汉子来到~跟前,~着眼睛看了看,脸色突然变得骇然:“像,像~!”南净天皱着眉头:“像什么?”汉子眼珠~转:“真的……报应不~?我打听一~,你贵姓?”南净天愣了一愣:“姓张。”汉子哈哈一笑:“对不起,对不起,来,来,不是~借宿吗,请~。”他一看南净天还背着一个大的羊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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