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友信关在看守所，心里非常平静，就这么大事，他心里有底。他想：就譬如替王大爷来坐一次牢的。那老人也是为他出面的，让个又老又瘸的人坐牢，不如他来。老婆送来被子衣服和饭菜，掉着眼泪走了。那王雪梅听说，几乎魂飞魄散，哭得泪人似的。就四处求人，终于允许她送些香烟进来，还送来一盆鸡汤。赵友信以苦为乐地想到：工作还没做好，这倒享福来了。
可是这外面就闹翻了天。老K，张在虎等人四处奔走，连夜把这消息告诉群众，全村一下子炸开了锅。第二天一早男女老少，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他们二话不说，浩浩荡荡，直奔办事处，把个办事处围得水泄不通。大家同声高呼，要求放人。
李副书记出来，站在廊沿上，呼幺喝六地说：“你们想干什么？还想造反？”
群众一听，更是激愤，一下把他拖下来，有的人把他推来搡去，有的人本来气他，就趁机掏他闷拳，直听他哭爹叫娘，嚎叫不止。后来还是计划生育小分队几个人好说歹说，把他连拖带拉救走了。李副书记出了围困，立即向市里汇报，市长对他的工作方法和说话态度进行了严厉批评。鉴于事态闹大，一方面派出分管市长前来调停，一方面即令办事处的书记主任星夜赶回。一直闹到天黑，群众方才散去。
陈书记连夜赶回，详细了解了情况，批评李副书记说：“老李呵，你也做农民工作这么久了，怎么把事弄成这样？据我所知，赵友信这几天马不停蹄地在做工作，很有成效。他为党委政府做工作，你不支持他，反把他抓了。他有什么罪？谁看见他唆使王老头了？谁都能证明他没有唆使！这一来事情真被动了。”
第二天一早，群众不用招呼，再次自动聚集起来，涌到办事处，大声叫嚷。分管市长和陈书记出来接见大家，进行解释。可是群众不听，直接要求放人。那王大爷，张在虎，李宜萍和老K等人，一下跪了下来，说“赵书记无罪，他就有罪，你们把我们一齐抓去吧。”这时，场上就喊声震耳。
陈书记和分管市长商量了一下。分管市长给公安局打电话，说明情况，要求放人。那边开始有点支支吾吾，分管市长发火了：“这不是我个人意见，我在代表市人民政府向你下达命令。你说你们有几分道理？执法单位还能乱抓人？这事以后你们要向市里做出检讨。”
正当大家闹得不可开交，赵友信出现在走廊上，众人一下愣住了，全场鸦雀无声。赵友信说：“你们这是干什么？无政府无纪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去吧。我也正要找你们。”接着目光对着张在虎等三个队长：“你们那边工作怎么样了？”
群众一齐喊起来：不用做什么工作，我们想通了，就听赵书记的。原来，昨天散去，群众代表连夜商量了一下，都认为：赵书记为了做工作，都被抓到牢里了。我们再犟下去，一是于理不合，二是于心不忍。就都同意带这些出嫁姑娘分钱。
这边老K也代表出嫁姑娘说：“我们听赵书记安排，田不要了。她们就到厂里上班，自谋出路。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一场矛盾也就这样解决了。
赵友信回到家里，把分钱调田的事进一步安排落实，也把出嫁姑娘分别介绍到两个厂去。事情过后，赵友信害怕树大招风，竟跑到上海，与一个浙江人合办了一个小厂。临走的时候，他又把十几个即将进厂工作的姑娘找来，拿出三万块钱，说：“事情虽这么处理了，我也不知道处理得对不对，总觉得有点委屈你们了，我心里过意不去，这点钱就算我表示点心意。”
女人们不肯要钱，赵友信翻下脸，才把钱拿了，一个个都感激不尽。转眼到了居委会选举的时候，群众也不管赵友信愿不愿意，在不在场，就推选他当主任，一千多号人，得了百分之九十的票。据说那天，潘图仁远远地躲在一边，一直埋着头抽烟。
镇上通知赵友信回来就任，他回也不好，不回也不好，最后只有把厂盘给合伙人，那浙江人多精，七算八扣，等赵友信抽回资金，竟亏了三万多块。就职演说的那天，赵友信站在台上，下面男男女女，全是他的乡里乡亲。他想到这几年走过的路，想到大家对他的信任，心里很是激动。他个子矮，够不着话筒，台上的人帮他按下来，对着他的嘴，他刚想讲：我一个犯了错误的人承蒙大家信任，话没出口，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直哭个不止。直到哭声停住，什么也没讲就下了台。这样，整个就职演说就是一场大哭，后来被人当成了笑话传说。没过年把，赵友信留党察看时间到了，根据他的表现，自然恢复党籍，村委会改选的时候，又被一致选为书记。
赵友信的事情被汇报上去，市报社来了一个记者和一个实习生，准备采访登报。经过一番深入了解，感到情况复杂，这不是那种标准的正面典型，何况有些事情，譬如在检察院抗拒态度等等，还是非不清，也就作罢了。但两个采访的人也深有感触，实习生说：“潘图仁做的事不完全是错的，赵友信做的事不完全是对的，可是在众人眼里，两人的反差为什么这么大？”
记者略加思索，答道：“在我们这个社会，是非标准还在其次，重要的是道德标准。换句话说：你能容忍甚至佩服一个坏人，但绝不能容忍甚至佩服一个叛徒。”
实习生又问：“赵友信工作的方法和手段，有时候既不规范，又不正当，可为什么偏偏实用？偏偏能够解决问题，甚至是一些难题？”
记者沉吟了一下，说：“这个问题嘛，你要去问这个社会，你去问世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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