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玫瑰出现过。留下一把黑色干枯的**。她的变化大，已经成为顽强隐忍的女子。他从她的脸上看到沧桑。苏再次看见她，在自己的婚礼上。

　　他的新娘不是她。她离开他快一年。苏伟的心里如波涛拍岸，他发现自己依然不能忘记她。只要一看见她的影子，他便什么都能放下，直接奔过去。

　　但是，他无法原谅她。他的心里似有千沟万壑，他不知道她的家庭，不知道她的过往，甚至她不曾给他一张他的相片。他始终猜不到玫瑰，他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仓促的结婚，给了自己父母和深爱的人一个妥善的结局。他忽略了自己。记忆里那个深夜里在机场等待他的女子，他把她放逐在心沿最底层的夹缝里。只有在深夜里，巨大的黑暗阴影投过来的时候，他才会想起她。

　　她的眼泪，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和牙齿，她皮肤上的味道。他会仓皇的掉下泪来，直到他结婚的前一天晚上，他突然发现，自己记不清楚她的脸。那个夜晚他彻夜无眠。凌晨五点他昏昏的睡去，他梦见她的脸，她对他笑，说，苏，你得叫我老婆。她问，苏，你会爱我多久？　　

　　妻子温柔善良，家里一切都不用他操心。容容的家庭背景了得，对他的事业有很大的帮助。他对自己的妻怀着感激和怜惜，他从不大声跟她说话，事事都依着她。

　　惟独夜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多数时候他会应她的要求。但是他不同意开灯，他害怕看见那张**中的脸，他怕自己会突然泄气。　　

　　他觉得自己已心聋目盲。他后悔自己没有抱她。　　

　　冬季来临的时候，容容怀了他的孩子。

　　他陪容容去医院做B超。他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突然对这样事情恐慌。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受，仿佛被人把心拧了起来，想要把所有的东西全逼出来。

　　怀孕四十多天。这个生命赋在妻左边的**里。

　　他的母亲找来能干的家佣，不让容容做任何重活。亦要他们分房睡。妻羞涩的拉着婆婆的手。他在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他始终对这个枕边女子的身体陌生。他从未抱着她睡。　　

　　很多时候，接踵而至的生活会让我们想不起曾经的爱和深情。只有在独自的时候，喧嚣退下，繁华退下，面具退下。最深的埋葬才会逐渐浮现。　　

　　他觉得自己对玫瑰已无任何要求。只是他对自己无能为力，没有办法忘却。短暂的深情，铭心的挂念。

　　什么是天荒地老？不到最后怎么知道？

（十九）

　　深夜的酒吧，音乐如海潮，DJ的叫喊带动所有人的神经。漂亮的男人女人，跳舞、喝酒、摇头、亲吻……

　　北京的夜里，灯红酒绿，奢靡颓废。

　　她举着手里的杯子问旁边的陌生人说，你看到过蓝色的玫瑰吗？

　　她从自己偌大的黑色帆布包里拿出一枝幽蓝的玫瑰，颓靡的灯光下，花朵闪烁，仿佛来自灵魂的光芒。

　　她把花朵掐下来，咬在嘴里，然后爬上桌子，放肆的扭动。

　　汗水和眼泪化在一起，女人的战争中，她输得彻底决裂。

　　从最初到现在，她永远只能拥抱自己。容容说的没错，他不属于她，他们是不同船上的人，彼此欣赏，却无力承担。

　　一年前的夏季，玫瑰离开的三小时之前，她在家里接到那个女子的电话，她说她叫江容容。

　　电话持续了半个小时，她几乎没有说什么，全是她在说。她仔细听。

　　电话完以后，她找来一张纸，握着笔近一个小时，最终什么也没留下。然后她换衣服，收拾自己所有的东西，临出门再折回来放下手上的戒指。

　　几乎是瞬间，在门合上的时候，她的泪掉了下来。砸在脚指头上，生疼。　　

　　阴暗的内心，她不懂得任何避让，伤痛来临，她便硬生生的迎上去。他欠她太多合理的解释，她是不问的女子。从小而来的自我保护欲，让她无力承担谎言和欺骗。而女子的合理解说，没有任何嘲笑和讽刺，温柔的声音，平静的诉说。像一根刺进心脏的针，因为血液的舔嗜，疼痛膨胀，针变成强悍刀刃，戳出巨大的黑色伤口。

　　不懂得恨和后悔的女子，无人教她学会平息。

　　她只能对自己说，她需要时间。

　　如果这个男子真的爱她，他们会在一起。如果不爱，只是怜悯和好奇，她宁愿斩掉自己的深情。

　　她不恨他。她没有恨过任何人。母亲、父亲、奶奶、继母，然后是苏，她都不恨他们。他们都不爱她，她心里这样想。

　　她一直独自生活，她这样告诉自己，不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在她的思想观念里，不明白恨的含义，因为，没人教她怎么去恨。　　

　　她对她说。你就是玫瑰吧，我在苏伟的手机上看到你的电话，很冒昧，我的名字叫江容容。我是苏伟的朋友。

　　玫瑰有些失措，几个小时前，她才看见苏和一个女子走掉。她知道应该就是这个女子。她不知如何回应，右手拿着手机，左手狠命的扯自己的棉布**。突然自卑起来，那个女子的光彩亮人闪现眼前。

　　她继续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祝福我吗？我只想跟你说几句话，如果你愿意听，我继续。如果不愿意听，那就抱歉打扰你了。

　她说完等待她的回答。玫瑰努力呼吸，她让自己的情绪稳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江小姐，生日快乐。你有什么话说吧。

　　她无法拒绝一个声音温柔并且有礼貌的声音。　　

　　她听见她说。声音缓慢平静。玫瑰，我很爱苏伟，我相信你也爱着他。爱一个人就是要看着他幸福不是吗？你觉得他幸福快乐吗？他有多累你知道吗？我知道他对你有眷恋，可究竟是暂时的迷恋还是永恒的感情呢？他的家庭，他的人生，他的生活圈子，你能融入吗？

　　她听见她的声音变吊，带着哽咽。玫瑰，我知道他不爱我，可是，我相信自己是适合他的女子。我一直等着他也许会看看我，来爱我。可他始终不肯给我机会，有你在，他一直不肯来爱我。玫瑰，如果没有你，如果你不突然出现。我会让他感受平淡人生幸福。你和我们终不是同个路上的人，你是盛开在悬崖的花朵，芬芳诱人，但稍不慎便会掉下悬崖。你知道吗，我们只能适应平常淡定的生活，我和苏伟，我们如果没有你，我们……

　　女子哭声抽搐呜咽，断断续续，似乎再也无法压抑。玫瑰开始剧烈的颤抖，她几乎不能说话，没有眼泪出来，她站在屋子的中央，惊恐失措。

　　手机掉在地上，电话在女子的呼喊声中断掉。她蹲不下去，迈不动步子，脑子里一片混乱，身体僵硬。

　　关于家世和婚姻，玫瑰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多的权力和限制。她从来以为，爱和不爱，只是自己的事情。

　　与生俱来的独立，让她感觉羞耻和自卑。她仿佛被突然扒了壳找不到地方躲藏的蜗牛。她看着自己的手心，跟婴儿刚出生时候的样子一般，蜷缩，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没有温暖的手来扳开她的手指，没有温柔的呼唤，没有母亲温暖的奶水和哺育。

　　这份蜷缩一直延续到现在，她整个人包括灵魂，一直蜷缩。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如何释放。脱离家庭生长的女子，没有享受过任何有关婚姻和人生的亲情教育。她所有的观念都自行生长，突如其来的纠正让她躲闪不及。

　　她被猛然击倒。强大的自卑和羞耻将她迅速淹没。

　　她只能逃开。　　

　　一个带着巨大伤口离开的女子，需要多大的心脏，来承受这些折磨？她被人硬生生的剥开来，灵魂和**裸**来，所有的空间突然长满眼睛，她急切的想要逃开。

　　她对苏的爱无法确定，他从未给她任何承诺。

　　而像玫瑰这般的女子，需要比其他女子多于十倍的承认和肯定，才能填补心里所有的空洞。

　　她留下那枚戒指，落荒而逃。

　　她想告诉他，她爱他。

　　可是，她握着笔却写不出来任何字。她想，或许，他并不需要。

　　她的爱，只是他的负担。她想。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豪华的房间里。年轻华丽的女子微笑着看着手里的电话，她的脸上却还挂着泪珠。她的手里，拿着一份资料。

　　旁边有信封，上面写。个人资料，兰玫瑰。　　

　　从来优越生长的女子，富裕的家庭给了太多的自信。她不信自己不能战胜一个私生孩子。

　　她知道，她不是她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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