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玫瑰的出生和爱情无关。他的父亲一生只爱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不是她的母亲。

　　父亲结婚的时候玫瑰已经出生了，母亲是为了玫瑰死去的。

　　母亲曾经以为可以用孩子换取父亲家里的妥协，但是玫瑰的奶奶坚持不让这个乡下女子进门。她为自己的儿子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

　　父亲是个软弱的知识青年，他无法抵抗来自家庭的压力，他害怕为了那个女子违背家庭。因为他不能适应贫穷的生活。虽然，他爱她。

　　有时候，男人比女人更加软弱。

　　女子在医院难产，男子在宽大的酒店里举行婚礼。没有在这个男人的脸上发现喜悦，只有逆来顺受的表情和苦涩的笑容。　　

　　麻药没过，她被医生强行拍打醒来。

　　医生问她。没有亲人陪同？

　　她的表情痛苦扭曲。说，是的。

　　医生说，我们遇到难题，你需要通知家人。

　　什么事情？我可以决定。

　　医生犹豫。然后缓慢的告诉她。

　　你出血很多，如果要保住孩子，你很可能会失去生命。如果要保住你的生命，就不能抢救孩子。你需要做出选择。

　　她强烈忍住身上的剧痛。说，要孩子。　　

　　父亲的一生并不比母亲长多少。玫瑰升高中的时候，父亲就因为肺癌而死去。他在自己深爱的女人死去以后，再也没有过笑容，终日沉醉烟酒。他永远记得他结婚的那天晚上，他和自己不爱的女人进入房间，他被灌了太多的酒，**了意识。他忘记了那个在医院为他生孩子的女人。

　　她在那天晚上生下玫瑰以后死去。她最后只留了几个字给他，字迹显示出痛苦的痕迹。在一张病历单子的后面她写，童，孩子的名字要叫玫瑰。让她跟我姓，我不怪你，来世若我们能再见，记得你还要送我蓝色妖姬。

　　他还记得这个女子最后这个字写的非常难认，因为笔画的复杂，她大概写得很痛苦，最后的那一划拖了很长，仿佛看见了死亡。

　　在他在别的女人身上发泄痛苦的时候，这个女人死去了。

　　她的一生都是他的。　　

　　他不顾任何人的反对把玫瑰带回家里。玫瑰初中的时候就坚决要住在学校，她有着和母亲一样的坚韧。她只和父亲说话，但是语言非常少。

　　她高中的时候父亲死在医院里，所有的人都在哭泣，父亲的妻子身材臃肿，大声嚎叫哭泣。还有她的奶奶，头发已经全白的女人，她依然看上去非常坚强的样子，只是眼泪根本不受控制。

　　她似乎体会不到悲伤，她只在心里想。

　　他早就该死去了，在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就该陪着她。　　

　　死去儿子的女人变得对玫瑰好起来，她长得很像自己的父亲。她给她钱，送她去最好的大学。她告诉她，希望她回来家族企业里工作。

　　玫瑰最后拒绝了去国外，大学毕业来到南方的一个小镇上。母亲的家。

　　她在那里生活了半年。做过服务生、售货员、礼仪小姐。然后在一家服装公司里找了个工作，生活下来。她为几本杂志做翻译，在睡不着觉的时候，她在网上看各种各样的图片。奢侈的花钱买蓝色妖姬，然后过上很长一段时间贫穷的生活。　　

　　玫瑰从进初中就开始谈恋爱。她好象很容易就喜欢上一个人，但是，她的爱情从来没有持续过两个月。

　　从她来到南方以后，她就开始独身。　　

　　她心里根本就不相信爱情。

　　她在网上遇见苏的时候，是她22岁的生日。她买了很大一束蓝色妖姬，自己留了一枝，剩下的她都把叶子扯下来扔进城外的河里。

　　她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忌日。

　　那天晚上她不停的哭泣，然后她在网上随便找了个男人聊天。

　　这个男人，就是苏。　　

　　谁说，人不是上帝手上的棋呢？

（七）

　　各自的生活开始继续。他回到自己的城市。

　　走的时候，她送他。在机场，她亲吻他，轻声说，亲爱的，记得要想我。　　

　　苏习惯在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发消息给她说，玫瑰早。晚上睡觉的时候发，玫瑰好梦。她有时候回，有时候不回。然后有一天，突然失去音训，他打她的电话，关机。

　　他渐渐的有些习惯想起她来，深夜回家的时候打开电脑，她的头像依然是灰色，只是他跟她说话的时候，那个头像再也不突然跳起来。

　　她好象突然消失了。　　

　　好象不同地方的风，偶然吹到同一个地方，匆忙的交错以后，各自继续飞，谁都没办法停留。

　　可是，他想她。停不下来，并且，随着日子的增加，越来越厉害。　　

　　周末的晚上他和一个女孩子吃饭。是母亲帮他选的相亲的对象。

　　女孩在城里高级的写字楼里上班，穿精致的白色套装，拎着同色系的小提包。他坐在她身边的时候，女子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手，他无意中看见她的包里，有漂亮的香水瓶子，和香奈儿的粉底……

　　他突然的想起她的包，想起那个深夜在机场的她不停的翻弄大包，里面很多东西，乱七八糟的声音。然后她抓出她的身份证，说，你看，我的名字。他看见她脸色的笑，像孩子一样无辜又让人心疼的表情。

　　刹那间时空有点错位，他突然后悔。他想，他应该带着她走。　　

　　和他相亲的女子叫容容。容容对他笑，说，苏伟，其实我们曾经是小学同学。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我坐在你的身后。

　　他礼貌的笑，说，忘记了呢，那个时候太小。

　　容容羞涩的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

　　他看她涂着黑色的睫毛膏，生硬的翘着。他一直在笑，他想，即使不喜欢这样的女孩，他也不能让母亲太尴尬。他至少应该表现很好的绅士风度。

　　电话突然响起来，他看。手机上显示本城的一个号码，他不认识。接起来，电话里传来沙沙的风声。

　　然后他听到她的声音。她说，苏，你在哪呢？来接我吧，我一个人拎不动这么多东西。

　　心里像是被电击了，他有点克制不住地手抖，他强压情绪问她。你在哪里？

　　在机场呢。

　　那么，你先找个位置坐下来，我马上过来。

　　好的。　　

　　他急急的起身，拎了外套就走。迈出去两步才记起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折回来，抱歉的看着女子，他说，容容，对不起，我有急事，改天请你吃饭。

　　买单以后他匆忙的离开，他开车去机场。他现在整个心都在往机场的方向飞。他忘记了送那个女子回家，甚至都没有为她拦一辆出租车。　　

　　他叫她，玫瑰。

　　她整个人蜷在椅子上，很疲倦的样子。

　　他刚走过去，她就跳起来抱他，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委屈的说，苏，我好饿。

　　走吧，我先带你去吃东西。他拎了她的箱子就走。

　　她的箱子很沉，并且走一步响一声，里面好象很多东西。他笑着问她，玫瑰，你都带了什么呢？

　　她扯着他的袖子，只是笑，摇头。

　　他的心里有无数的疑问，但是在这一刻，统统都隐退了过去。她的出现，让他的心再次折叠起来，密密麻麻的情素在胸腔中来回游走。　　

　　我们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不能控制的去爱一个人，只是自己不能确定。直到失去以后，我们才发现，原来爱上的这个人，不该去爱。可是，明白都已经太晚。这份爱，已经足已抵当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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