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留历九十四年七月中]
最近真是多事之秋,丞相程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一些风雨欲来的气息,心里微微有些不安,不安什么,究竟是太后的离奇去世还是旻氏的归附……
太后的殡仪众事已经由礼部操办,昨日递上了章程,规矩而平庸,所以应该会万事顺利。
每天只听得到陈国公像是一只疯狗一样到处对人骂旻氏,摆明着认为杀害太后的人就是人家旻氏。可是,也不想想,能有能力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杀害一国太后的除了未央宫的那位,还有什么人有可能呢?而未央宫的那位不是一直是你陈国公的盟友吗?当初是谁利用未央宫杀害了人家旻氏的家主,现在引狼入室,你又能怪人家旻氏什么呢。
更重要的是,就算我们人人都知道是那传说中的未央宫干的,我们又能怎样,难道刨地三尺找出隐藏那么多年的未央宫,然后发兵剿灭吗?就怕还没有剿灭她们,我们先被人家剿灭了。
未央宫的那位究竟要做什么,她不是一直都站在皇庭的一边吗?难道她觉得太后有什么不对吗?
不过这太后之死也有好处,就是让自己手上的权力更加集中,这样,自己或许真的有可能在这危难之际护卫着唐氏王朝。
而旻氏的反应也足够诡异,突然一改往日的雷霆作风,对于陈国公的行为不闻不问,安静地呆在驿站中等待。
程晟苦笑,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做好准备要和人决斗的武士,在扔出白手套后苦苦思考任何对付他人的方法,却突然发现对方一招未出而投降。
他走进自家后院,却听见隐约传来的琴声,呜呜暗溜咽冰泉,杀杀霜刀涩寒鞘,诡异得让他毛骨悚然。而旻氏似乎也很安静,安静地等待着太后丧事的办完,而后再细细商讨,只是现在他们的行为太安静了,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这是——
“报,大人,北疆急报。”程晟浑身一颤,抢过探子手中的谍报。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旻荀之母,旻氏牵机阁大统领病重,招旻氏所有子弟回北疆,传承统领之位。”
旻氏作为一个能在北疆屹立多年的家族,除了令人畏惧的羽扬铁骑之外,牵机阁则掌管着整个北疆的钱秣盐铁的经济命脉,但是历代家族族长却往往不擅长此道,因此,牵机阁的大统领就是一个别的子弟去追逐权力的最好目标,这都不重要,对于现在的这个时机来说,重要的是这个大统领的选举必须是家族族长在的情况下才可以选举,也就是说旻荀现在必须回去。
程晟大吃一惊,随即召集各部大臣与旻荀,传达了这一惊人的消息,大殿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接着立即象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有像陈国公那种幸灾乐祸的,有担心旻氏归附的,由盯着旻荀沉思的,形态各异。
而盯着旻荀的人就有程晟,他留心着旻荀的每一个表情的变化,旻荀的焦急与担忧看来不像是装的,那么就说明这个信息是真实的,那么——
程晟站了出来,咳嗽了两声,制止了大家的讨论,沉声问道:“旻荀郡守,这件事情,您怎么看待。”
“我们旻氏对于归附王庭是有着坚定的决心的,但家母的事情也是不得耽搁的,毕竟在归附王庭后,整个北疆的实力关系着国家的实力,所以这次我必须得回北疆去,尽量在三个月内赶回来,同时,我的随臣尉廷会留在乾渔替我参加太后的祭奠。”旻荀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大家的神色,见几位重臣都点头,就知道这件事情基本上就这么定了。
“我妹妹的祭奠不需要你们旻氏的来。”一旁的陈国公狠狠地瞪着旻荀,大声地吼出声。
大殿里顿时人人变色。
虽然,众人在这件事情上都有怀疑过旻氏,但人都是要面子的,就算里子不能保证,谁都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住嘴。”程晟大声怒喝,“来人呢,送陈国公回府,叫他多休息休息,这三个月就不要出来了。”
立马上前来了三个侍卫迅速将陈国公拖走,不带一丝的停顿。
没有一个人出声,众人默默地看着昔日权倾天下的陈国公就这样像是以只死狗一样被人拖了出去。
渐渐地,大家只能听见那尖锐的回音,“程晟,你个什么东西,我是皇亲国戚,而你一农夫出身,竟然敢对我这样,,你这样袒护着旻氏,你要害死我们爷孙二人啊,你等着我外孙剥你的皮。”
“咳咳。”旻荀轻轻咳了两声,唤回了众人。
“陈国公刚刚有所失礼,旻荀郡守你不会介意吧。”程晟摸着自己长长的胡子对着旻荀微笑,那种微笑就像是丈人在看自己的女婿,着实让旻荀觉得背心发毛。
“怎会怎会。”旻荀谦让了一番,然后开始和众人讨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直到黄昏,他才离开了议事大殿。
重臣也成排地从左右两边的通道走了出去。
当旻荀回首大殿的时候,悲悯地看着这昔日繁盛的王宫,一轮红色的血日即将落下,留下满天血色。
似乎所有的人都不曾在意,这种重要的议事,小皇帝却不曾出现。
天空也为这个大厦将倾的王朝落下了眼泪……
“主子啊,你小心点……”一路上某个乌鸦呱呱地叫个不停,直到我终于受不了了,于是——
“嗖”地一声,一只红玉簪贴着纳福的耳朵划破他的脸颊钉进了树桩,贯穿了三棵树才停下。
“呃……”纳福吓得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恐惧地看着我。
“嘿嘿,纳福啊,你知不知道,未然的红玉簪可是专门射杀聒噪的乌鸦的,所以你啊,嘿嘿,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旻荀回头戏谑地指着纳福的鼻子说。
然后,回过头来看我,眼神是温柔的,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英气,“谢谢你。”
“还用跟我谢吗?”我回报他微笑,真心地笑。
周围顿时一片抽气声,在清晨古老的城市前,我的笑容让天地失色。
打破寂静的是旻荀的那匹恶马默狄,那着实是一匹行为恶劣的马,本身据说是跟他主子一样万花丛中过,不沾一片叶,可是自从见了我的小白后就整天在它的身上蹭啊蹭地,像我们解释它也是一种马。
而现在,它大大地喷出几个气,然后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我的小白,其眼神的炽热程度,让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那种温度,气得旻荀立刻两鞭子抽了上去,默狄嘶吼了两声,向旻荀抱怨着,这样人性化的表现让所有的人都不由笑了出来。
本来应该是很紧张的回程,我却觉得那么甜美,就像是桂花的浓浓甜香。
夜晚,我们大队人马不得不露宿野外,旻荀靠在一棵枯树上,看着侍从们忙碌地搭建帐篷,他心里非常乱。
最近一个月内发生的事情,让他心里装满了疑问,可是又不适合问出来。旻荀对我的看法,由最初的陌生、奇怪、惊讶,到渐渐的熟悉、自然、亲切,但他心里还是非常的迷惑,因为他发现,我看向他的眼神那样深邃,但却又不像是看着他,而像是通过他看见另一个人。
不自觉地,旻荀回头想要追踪我的影子,却发现一只纤细的手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我温柔地递给他一半干粮,说:“先吃一点东西吧。”
“好。”他说着便从我的手中接过干粮,在接过的那一个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我的小手,冰凉冰凉的,就像是小时候母亲一只放在手心里的小玉槌,温润而光滑。
“亦是刚才送来了谍报,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估计三天后就得有信使追上我们了。”我轻声告诉他。
“嗯,那么,一切就差我们这股东风了。”他望着将黑的天空道。
其实,现在的这个格局完全是我们人为造成的。
如今,旻氏要回归王庭的事情已经是整个大唐王朝的各大诸侯都知道的事情,于是,谁如果在三个月内**旻氏无异于向天下宣布我要造反,民心所失,必定是失败的结果,这就为我们在三个月内的行动提供了外围条件。
同样,在归附王庭的这个前提条件下,北疆内部的不安的人心也可以按抚住,就可以留给我们机会,让我们借行动的机会把原先那些不安分的人除掉,换上新鲜的血液,这是一个内部的机遇。
于是,我把在半个月前发生的旻荀母亲要离职的消息硬生生地拦截住,等和旻荀达成协议后,才把这条消息散发,晚传出了半个月的真实消息让我为旻荀的离开乾渔造就了天机。
当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谁又可以抵挡住**的羽扬铁骑呢?
我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在转头的那个瞬间,我发现旻荀正在发呆。
“怎么了?”我问,“你是觉得我们的计划中还有什么不足吗?”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的师傅。”他淡淡地说,望着天空,“回去了,我们就要向须朔进军了。”
“嗯。”天空很黑,没有一颗星星。
“你不知道的,我的师傅就是死在那片土地上的。”
“他是鲜卑人,叫铁木,但却在我们家族里享有崇高的地位,我最早听不懂他叽叽喳喳说什么,但见他说得那么热情,我就每次都非常认真地听,非常用心的学习他的语言,时间久了,慢慢的也就听明白了。而因为这个,他非常喜欢我,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护着宠着。铁木教我喂马训马骑马,教我射箭,教我刀术,甚至连这匹默狄都是他送我的。”他看向那匹恶马,看见它居然还在锲而不舍地在我的小白身边磨蹭,我们不禁都笑了。
“再到后来,我天生力气就很大,没有三四个月,我不但马骑得好,箭射得准,刀术精纯,而且摔跤搏斗样样拿手,他已经根本赢不了我了。每次比试的时候,他总是很痛苦地想出些新东西来打压我的张扬,呵呵,未然你不知道吧,我那时候又调皮又张扬,整天没个样。”他眼神亮亮地看着我。
“我们这种人,生来就得面对着来自四方的危机,避免别人发现你的不群而对你暗下杀机,所以,铁木他让我一定要小心隐藏,不要招惹无妄之灾。但每天我都会在房里举马槽。那马槽是石制的,很重,一般也要四个壮汉合力才能抬起来。我每天会用手举,肩扛,背驮,总要来几十下的事情,终究是被人发现的了,当时我父亲的一个妾氏是须朔的将军的女儿,于是,她为了自己孩子的利益,勾结了须朔,要在我去须朔递交公文的时候暗杀我,最后,为了救我,铁木就死在了那片土地上。”
听着他忧伤地讲述着曾经的那段过去,我心里暗暗叹息,因为,那段历史,我也曾经参与,那个铁木,本身就是一方势力的代表,他的提前死去,虽然可悲,但这是坏还是好,我也无法推测。
无可怀疑,铁木本身是喜欢旻荀的,但是,他身后的势力会喜欢旻荀吗?要是将来要他除掉旻荀,他下得了手吗?
这都是无解的难题,或许这样的死法才是最适合铁木的死法,死而瞑目。
这里的夜晚是寒冷的,风呼呼地吹着,在树叶和群兽之间嘶鸣,就像是一人弹琴,琴声萧瑟而令人毛骨悚然,正好映衬着一句话:“呜呜暗溜咽冰泉,杀杀霜刀涩寒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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