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桃花与倪双枝的来往越来越密切。当她看到倪双枝的腹部越来越隆起时,她似乎感觉到了体内那个生命也在一天天的生长,而总有一天,他将使她的小腹挺立在世界面前,同时唤醒她作为女人蕴存在时间中的那种母性。尹桃花几乎每天都会去倪双枝家里,看着她低头绣花鸟鱼虫。现在她已经和倪双枝成为了非常亲密的朋友,在她与倪双枝的交往中,一方面是因为相似的命运,倪双枝曾经在缓慢的回忆中告诉过她,在两年前的一个偶然里,她与她现在的男人相遇了,那同样是浮动在北方小镇里的一幅图景。偶然性让那男人对她萌发出热烈的眷念,而她在纯洁的少女情愫的鼓动下,接受了他传递过来的眼神,同时也接受了他作为一个男人抛撒过来的情爱秘语,后来,她告别了家人跟着他回到了这个村子,并开了一家小店铺。男人经常会出村进货,而她则日复一日地守着这个古老的家园从山林泉水之中获得丝丝缕缕的刺绣灵感。倪双枝在快绣完一朵牡丹花时抬起头说道:“桃花啊,这朵花开的多茂盛,我感觉到它就是一个女娃儿在对着我笑呢。桃花,我已经感觉到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娃了。她正在踢我的脚皮呢,哦,孩子,我已经感觉到我的孩子在动了。”倪双枝说完这些话已经把手放在了腹部上,她似乎正在用心倾听那孩子的动静,那朵盛开的牡丹花被柜台外面射进来的一缕阳光照耀着,灿烂而逼真。尹桃花也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小腹上,她的腹部还没有隆起来,然而,她知道那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在用劲地生长着,那是她的孩子,她和倪双枝此时此刻都在围绕着孩子的动静安静下来,在她们恬静的笑容里,荡漾着如出一辙的柔和母性。也许在那一刻,尹桃花从一种共同的使命中找到了她与倪双枝成为密友的原因:是孩子让她们保持着相同的姿势执守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庄里,是孩子让她们意识到作为女人的幸福和骄傲。因为孩子的出现意味着男人的血已经完全融入了她们生命的血,已经完全进入到她们活生生的**和灵魂中去,所以,她们必须为男人保护好体内的那团肉,保护好她们能够用母性感受到的小小生命。
在一个刚下过暴雨的黄昏,尹桃花再次去了倪双枝的店铺。倪双枝依然在绣花,然而她却不时停下来抚mo腹部,时而又望着柜头外面发愣。尹桃花走上前问她怎么了。倪双枝有些疲倦的说道:“今天这娃动的厉害呢,我总感觉有些心慌。桃花,你说这娃是不是特皮呢。我男人不在家,她就动成这样,是不是在想她爹啊。唉,还是个女娃子,咋就这么皮呢?”尹桃花笑了起来说:“你咋知道就是女娃子呢,说不准是个仔娃子呢?”倪双枝摇摇着说:“不会的,我天天在绣花,她一直挺安静的,就今天动的厉害,一定是女娃子的,仔娃子不会有这般听话。不过如果真像你说的是个仔娃,最好你生个女娃子,咱订个娃娃亲如何?”尹桃花微笑地抚mo着腹部点点头说道:“赶情好啊,俺就喜欢女娃子,你生个仔娃,俺们就成为亲家了,如果我们生的都是女娃子,你的就是姐,俺的就是妹子了。”倪双枝笑着点点头,然后她抚mo起腹部有些焦急地说:“我男人还没回来,天都快黑了,该家来了啊。”尹桃花顺着倪双枝的声音望着柜台外面,一场暴雨过后,天空仍然是灰沉的,湿滑的泥土弥散着雨水的气息,黯淡的光线编织越来越重的暮色。一场黑夜即将来临了,在这样的时刻,倪双枝的焦虑也感染了尹桃花,她放眼望去再次看到了那连绵起伏的山峦,而在山的那边的胡水根何时才能回来呢?“水根,快回来吧,我们的娃已经在生长了,你快回来吧。”尹桃花在心里默念着,与此同时,她看见了倪双枝也在双手合十默祈着什么,她那隆起来的腹部像一座**丘似的在模糊的光线中轻微颤栗着。
第二天凌晨,尹桃花仍然在熟睡。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了她。当她开门看见笨拙的倪双枝满脸泪痕的出现在眼前时,她已经预感到一场不幸也许正在笼罩着眼前这个女人。倪双枝断断续续向尹桃花叙说了事情的缘由,原来她男人在昨天早晨出村进货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每次进货他都不会在外过夜,而从昨天到现在,男人至今未归,这显然是个极其不好的预兆。倪双枝拉着尹桃花的手一遍遍的强调道:“昨天下了暴雨的,桃花啊,暴雨之后路会很滑,那条窄路旁边就是山崖,我男人不会有事吧?他每次都会在当天傍晚回来的,他昨天晚上一直没有回来啊,我的男人啊,你千万别出事,我苦命的人啊,我苦命的娃啊……”倪双枝的哭喊像一团迷雾一样越来越紧迫的围绕着尹桃花,她看着眼前这个哭成泪人似的女人,用一切可以成立的理由去安慰着她。然而,当她看着窗外**的泥土以及高大的山峦时,她似乎已经触摸到了一团阴郁的气流,从泥土和山峦编织而来的深渊往往会在不经意的时刻卷走一个人的踪迹,眼下,倪双枝向她叙说的事实正在向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靠近,并在一个夜晚过去之后上升为极有可能显现的悲剧。倪双枝渐渐平静了下来,也许在她倾吐出内心的慌乱之后,已经意识到了眼泪的无助,也许她在尹桃花的劝说中找到了唯一可以借助的路径,那就是去寻找男人的踪迹。只有找到了男人的踪迹,才可以证实显现在生活中的现实色彩究竟是蓝色还是黑色。
两个女人直奔向村长家里。在这个被山峦泉水环绕的小村庄里,她们也许意识到了女人身上所肩负的弱点。任何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困惑时,势必需要寻找一个出口,寻找一个能够引导她们走出迷径的人。尤其是女人,当她们能够意识到自身的弱点已经完全暴露在这个世界表层,已经完全无力去支配从程序和规则中游移出来的现实,她们必须去找到更多的力量。而这些力量往往会是男人带来的,会是男人中的强者带来的。村长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刻带领了几个年轻壮实的男人出村了。在他们的身体迈向**的泥泞路和山崖边缘时,尹桃花与倪双枝正在攀向那座高耸的神女峰。尹桃花在看到倪双枝焦虑不安的神情时突然想到了神女峰,在这之前,胡水根曾经向她叙说过这座山峰的传说,那是她刚刚抵达这个村庄的时刻,那座形如神女翘首的岩石给了她极其动人的幻想。在她看到倪双枝不断发出嗟叹时,她突然想到了胡水根的话:“村里有很多女人都爱去那里等待自己的亲人,据说站在那块岩石边上呼喊,亲人就会听见,就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回来。”她把这话告诉给了倪双枝,并听到了倪双枝渴望的声音,于是,在那个阳光炽烈的早晨,她牵住了她的手,与她一起一步步攀向那座神奇高耸的神女峰。
尹桃花和倪双枝已经站在神女峰顶端了,她们看见整个村子和绿色葱笼的山林都在眼底。这是一个多么明澈的世界啊,然而,这其间却暗藏了无数意想不到的不测。倪双枝面对着村口的方向一遍遍的叫起了男人的名字,在她看来,只要她的声音响起来,男人一定会追随而来,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到她身边。尹桃花也拢起双手放在嘴边,她在呼喊着胡水根的名字,那是她男人的名字,是她肚子里孩子父亲的名字。两个女人用力的呼喊着,旋转起伏的声音像白云像泉水像灵魂的雨滴飘向悠远的远方。然而,她们的男人能听见吗?
村长一行人在山下的泥路上朝村口缓慢行进时,尹桃花最先看见了躺在独轮车上的男人。不错,躺在独轮车上的正是一个男人。村长和几个男人包括推车的男人都在有力向前行走着,唯有躺在独轮车上的男人一动不动。那个男人是谁呢?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走路?那个男人为什么不直立起来?当男人丧失了行走的本能、当男人无法用脚支撑起整个生命,这往往是一个男人走向阴影和没落的时刻。尹桃花被那辆独轮车震撼了。她似乎听到了山路上传出来的吱吱呀呀的声音,那声音像一曲悲哀的乐曲一样响彻在她耳畔,她拉起了倪双枝的手焦急地说道:“村长回来了,我们快下去吧,你看,村长他们回来了。”倪双枝显然也看见了那一群人,包括那辆缓慢转动的独轮车和车上躺着的男人,她顿时大哭起来:“我的男人啊,我苦命的男人啊……”
村品的相遇似乎成了人世间最悲哀的一场仪式。尹桃花拉着倪双枝的手奔向村口时,她首先看见了村长脸上沉重的表情,他身后的男人脸上都坦露着这样的表情,每个人都沉默着,目光聚集在独轮车上。尹桃花和倪双枝几乎同时扑向了独轮车上的男人。然而,很快,尹桃花听见了一声绝望的尖叫从倪双枝嘴里发出来了。她定住了,被那尖叫更被独轮上的那场生者与死者的相遇所震惊。在那一时刻,她明白了躺在独轮车上被村长寻找回来的男人正是倪双枝的男人,这个男人在回家的途中因为路滑而跌进了山崖,这个男人在山崖下被村长他们救起来时已经失去了呼吸和心跳,这个男人正在倪双枝的呼喊和泪水中进入了一场最绝望的死亡仪式。
尹桃花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出来了。也许是这突然而至的死亡让她触摸到了生命的不测。生命是多么虚无缥缈啊。任何从时间中穿越而出的呼喊都无法去挽回一个人被死神盘绕的命运。而这一切此刻都活生生地被她经历到,又活生生的被现实展现了出来。倪双枝被两个年轻男人搀扶着回家了。而她跟在这群人后面,望着那辆古老的独轮车,望着那些深深的车辙一道道地辗过雨水和阳光的痕迹,她在想:水根啊,快回来吧快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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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葬礼在村长的主持~完成了。倪双枝在绝望的哭泣之后已经陷~了失语状态。失语是这个世界~最悲~的倾诉之一。尹桃花站在~旁边,看着她~地~~着腹~,也许在那一刻,她~子里的孩子已经感~到了弥漫在这片~林~~的土地~所发生的一切悲~,所以,倪双枝的~需~运用轻柔的~~去安定那个孩子的灵~。小杂货店被关~了。倪双枝已不可能再执守着那唯一不变的姿势坐在柜台~,对于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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