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说过，我忘了，自己亲眼见过，也忘了，事后回想起来，才雾散水落。我是一个粗心的人。我去镇上接淮海叔的那个中午，远远地看见了郭淮东与一个女孩分别骑着洋车子，说说笑笑的。郭淮东没有看见我，我也没有跟他打招呼。

镇上有一种东西，我在家里可以听见却看不见，那就是汽车。无数个清晨，我醒来就听见或者在梦里就听到了——它的声音：“嘀、嘀、嘀，嘀——！”我躺在**想象：它停在了一个什么样的路口，什么样的人带着什么样的行李上了车，然后开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县城——一个从没有去过、也无法想象的世界！或者更远……

我多么渴望着自己有一天，能够乘上那辆车去向外面的——那个充满了幻想的世界啊！……到了1996年，我第一次乘上了汽车，去县城考一中——激动的感觉简直像是到了海市蜃楼！！！

淮海叔正在车站等着，看见我来了，就招手。问我：“景仪，你见俺大大了吗？”

“俺爷爷跑皮子去了。奶奶让我来接你。”我说。

淮海叔把行李放在车座子上，看见了我的受伤的手，问：“手怎么了？”

我说：“碰着了，不要紧。”

“俺家来都好吧？”淮海叔又问。

“嗯。”

淮海叔骑车子，我抱着他的行李坐在后座上。

“又开始放《西游记》了。”我说。

“是吗？……”淮海叔问我，“景仪，你该上初中了吧？”

我“嗯”了一声。

“听俺娘说，你的成绩哥巴的。”

我“嗯”了一声。

淮海又问：“考武楼，没问题吧？”

“嗯。”

“那你就好好上。”

淮海叔和我快到村庄的时候，看见同村的大勇拉着一平车土，也往村子里走。我喊了一声“大勇哥”。

大勇看见我俩，笑了。“哟，淮海回来了！”

“拉土？”淮海叔下了车子，交给我推着。

“嗯。”

“大勇哥，拉土弄啥？”我问。

“垫猪圈。”

淮海叔对我说：“景仪，你先把洋车子骑回去吧。”

我答应一声，骑着洋车子先走了。

到了淮海叔的家门口，我下了车子，把车子推进院子，朝着堂屋喊：“奶奶！奶奶！俺淮海叔回来了！”我把洋车子扎在院子里。

东院奶奶高兴地从堂屋里出来，问我：“哪来？哪来？”

“后边来。”我说。

东院奶奶赶紧出门去看。

我把行李卸下来，正要搬进堂屋。闫淮秀从堂屋里走出来。我愣住了。

闫淮秀看了我一眼，从我身边走过去，也出了院子。

我把行李搬进堂屋，然后来到外面的巷子里。

闫淮秀正靠墙站着。

我要走开，看见大勇嫂子抱着她的小女儿毛妮走过来。

大勇嫂子问候闫淮秀：“淮秀来了。”

“嗯。”淮秀指着毛妮，问，“这是毛妮？”

“嗯。”大勇嫂子让毛妮认闫淮秀：“小毛妮，看看这是谁？谁呀？是姑奶奶。快叫姑奶奶。”

闫淮秀从大勇嫂子怀里抱过来毛妮。“毛妮多大了？”

“还没有一生子。不知道叫人。”大勇嫂子问我：“淮海叔回来了吗？”

我“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淮海叔与东院奶奶一起回来了。

“淮海回来了。”大勇嫂子问候淮海叔。

“嗯。”淮海向淮秀说：“小秀来了。”

“嗯，哥。”淮秀说。

淮海叔指着毛妮，问：“这就是毛妮？都这么大了？”

大勇嫂子笑道：“你一年才回来一回，下次回来，她都会走路了。”

毛妮望着郭淮海，叫道：“哥哥、哥哥！”

我们几个人都笑了。

“她现在只会叫‘哥哥’。”大勇嫂子笑着解释，然后对毛妮说：“什么‘哥哥’？叫‘爷爷’！”

郭淮东走过来了，对淮海说：“海，回来了。”

淮海点点头。“你弄啥哪？吃饭了吗？”

“吃过了。听说你来了，过来看看。”

大勇嫂子问淮东：“淮东，又赶会去了吧？”

淮东不好意思。淮海看着淮东。

东院奶奶说：“都家来坐吧。”

我对东院奶奶说：“奶奶，我回去了。”

淮秀看着我。

“吃了饭再走。”淮海叔说。

“家来都一样。”我说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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