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结婚三年不孕，这不是好兆头。母亲带着她到处寻医问药，求偏方单方，中药抓了一副又一副，然后回来用个小瓦罐放在煤球炉子上熬。小炉子咕嘟咕嘟，黄乎乎的泡沫掀动着瓦罐的盖盖，发出扑噜扑噜的声音，同时顺着瓦罐壁往外溢，淌到烧得通红的煤球上发出吱吱的声音。母亲就用一根筷子支着，让其尽熬尽熬，恶心的臭气随着白色的水蒸气飘散的到处都是的。待熬得稠稠的了，母亲就用一块纱布蒙在碗口上虑上一碗，小心地把冒着热气的药水端到艳阳的面前，对她说：“喝。趁热喝，别凉了。”初始并不觉得怎么样，喝得时间久了连我看到那黑亮亮的药水，闻到那苦涩的味儿心里就想往上涌。艳阳更是受不了，一见到药水就哇哇地吐得直不起腰来，这时母亲总是大声地：“恨病吃药，有什么办法！”于是她就闭着眼睛，捏着鼻子，屏住呼吸，一气灌下去。有的时候灌得不巧又哇哇地喷溅出来，于是母亲又去弄一碗来逼着她喝。喝得艳阳黄皮寡瘦，一丝两浪，走路都抬不起脚来。本来就瘦小的她，在这样的折磨下简直不成样子了，小腰瘦得一把能掐得过来了。实在是惨不忍睹了，我求妈妈不要再逼她了，不生就不生，没关系。可母亲总是不依不饶，还说：“养只老母鸡都晓得下蛋，投个女人不会生人，那怎么行。”
村上的人也话话说说起来，特别是那些长舌妇，又是什么坟山的缘故啦，门向的缘故啦，等等乱七八糟。更有甚者胡说什么我们家里做过缺德的事啦，遭报应啦。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转到母亲耳里，母亲就把气散在艳阳身上。每天看着艳阳遭罪难熬的样子，我动了恻隐之心，对妈妈说：“到南京大医院看去，别再瞎折腾了。”
那晓得跑到南京妇幼保健院一查，一切正常。医生说结婚几年不生育很正常，还批评母亲说你们农村人动不动就吃那些草头方子，那些东西是有害无益的，叫我们回家给艳阳增加营养，还教给我们一些房事常识。﹙幸亏我隐瞒了身份，要不然一定要批评我这个当老师的怎么连这些基本知识都不懂。﹚后来强调说只要夫妻生活正常，应该很快会有身孕的。
果然在艳阳身体恢复后便有了身孕，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摸着滚圆的肚皮，艳阳笑了，妈妈笑了。爸爸的脸上也有了笑意，说话时声音敞开了，走路的脚步也坚实了，村上的流言蜚语也不攻自破了。艳阳简直被我们家里当作大熊猫保护起来了，母亲只允许她作些家务事，累事脏事，农田里的事不让她做，还时不时买些营养回来，塞在她的床头。
人大概是个下流的动物，光歇着不干事也觉得难受，无所事事的她便跟着一般老头老太学起了打麻将。早上把家里扫扫抹抹，中午饭一吃就上了台子，万里长城永不倒。有的时候结束的早些，有的时候一直到我下班回去她还没有下台子。农闲的时候也没关系，烧晚饭什么的有妈妈，农忙的时候还这样干就不行了。有一天就出了一个大纰漏，也合该要出事，那一天我加班回去的时候天就要黑了，她麻将还没有下场，我只好淘米做饭。一会儿掌灯了她才挺着大肚子踢踏踢踏地家来，看我在涮锅弄饭，自知理亏，忙着过来帮忙。我埋怨说：“什么不回来早一点点？”“啊哟，有个老头们打牌太慢，又站庄，所以迟了。”我知道她行动不便，叫她在灶下烧火。一会儿爸爸妈妈扛着农具回来了，这时天也大黑了。父亲看饭没做好也没说什么，就喂猪去了，母亲放下东西就来帮着烧菜，并抱怨着：“两个人在家搞嘛事的，饭还没做好？”艳阳看看我做了个鬼脸没敢吱声，我也没吱声。
一会儿吃饭了，﹙为了使堂屋的空间大些，我们家平时总是将桌子的一方靠墙放着，只有过年或有客人时才将桌子放在堂屋中央。﹚爸爸和妈妈各坐一方，我和艳阳坐一方。那一晚的蚊子也特别的厉害，嗡嗡地往身上乱撞，撞到身上就狠狠地咬人一口。前一巴掌后一拳头，弄得饭也吃不安稳。“田里活儿天天有的做，你们不能早点家来，弄得蚊子叮死人。”我抱怨着，爸爸瞪了我一眼没有吱声，妈妈说：“两个大人在家不晓得烧烧先吃，还要等我家来烧饭，你们还像话？”“我不是加班吗。”我有点不服气。“阳阳也加班？”妈妈也呛了我一句。爸爸可能是看我一句没让妈妈，干活儿又吃了力，再加上蚊子又扰得人难受，便瞪着我声音不大，但是很有分量地：“哄哄把你们分出去！”我吓得没敢吱声，赶忙低下头来吃饭。艳阳她不知那根神经不对线，突然放下捧着的碗，呜呜地哭着说：“分就分，分了就饿死啦？”本来她不吱声也就算了，她这一说一哭，爸爸妈妈真的来气了，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越吵声音越大，我阻止她几次也压不住她的狂躁。竟然当着我的面跟我的父母大吵大闹，我的面子往那儿搁？我顺势一掀，把她从板凳上掀了下来，她重重地摔在地上竟然挣扎了半天没有爬起来，起初我还气呼呼地不肯拉她，后来发现殷红的鲜血从她的裤裆里慢慢地渗了出来，流淌到地上迅速地在扩大。我慌了，爸爸妈妈也慌了。
“不得了了，小讨债鬼，你怎么把她给掀翻咯里！”妈妈大哭起来，急得赶快过来摸她的肚子，好像要看看那里面的宝贝东西是不是被摔坏了似的。又抬起头吩咐吓傻了的父亲：“还不快找车送她上医院！”父亲飞一样地出去找车了，我一把抱着她。不知道是疼的架不住，还是见到血吓昏了，她停止了哭泣，闭着眼侧垂着脑袋，处于昏迷状态。“艳阳，艳阳！”我拼命地喊，没有回应。这可把我吓傻了，我下意识地抱着她，却不知如何是好。母亲一面掐她的人中，一面说：“快把她抱到**平躺着。”这个时候我也顾不得血不血了，一把抱着她就往**放。这边刚刚摆放平整，那儿车子来了。我看着妈妈，问：“要不要到医院？”“赶快去！”母亲果断地说。
幸亏及时去了医院，医生说再来迟会子，大人小孩都保不住了。在医生的全力抢救下，总算保住了大人。
这真是一次血的教训，让我付出了冲动的代价。
十七
洁白的百叶窗帘像忠实的卫士，尽心尽职地拒挡着强烈的太阳光的进入。病房里光线柔和，且静悄悄的。小护士很小心地推门进来，轻轻地走到病床前，抬头看了看吊瓶，又弯着腰低着头检查了一遍。一切正常，便伸手掖了掖被子，然后掉转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还是很小心地打开门，慢慢地闪身出去，又小心地合上。真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整个动作干净利索，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病房的一角，母亲和岳母在那里低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事情的经过，看得出来老丈母娘对这件事很不满意。
父亲和岳父守候了一夜，见无大碍，天一亮就各自回去了。我守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艳阳惨白的消瘦的脸。
昨天晚上，我们脚慌手忙地把艳阳送到医院，医生一刻没有耽误就把她推进了手术室，然后手术室的门就把我们隔开了。真是阴阳两隔，尽管我在外面两手死死地拽着门的把手，脑袋狠命地抵着门缝，圆睁着眼睛，想得到一点信息，可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医生出来，或者能有一个医生进去，可是除了走廊里明亮的电灯，和父母忧愁焦急的面孔，什么也没有。揪心的等待中，岳父岳母跌跌撞撞哭哭啼啼地来了。多么希望两位老人能走过来，劈头盖脑给我几个耳光，教训教训我这个混蛋的姑爷。可是他们没这样做，在问了一些情况后，老丈母娘这才狠狠地说了我一句：“你是怎么搞的？”我无言以对羞愧难当，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做出这样的蠢事来，我觉得我简直就不是人，还一个饱有知识的人民教师呢？那一刻我想艳阳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我一定垫她的棺材底。
三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哐当”一声开了，艳阳安静地躺在小推车上，一个护士在前面拽着，一个护士在后面推着，还一个护士一手举着吊瓶，一手扶着艳阳。我们一起涌过去，急切地想知道个究竟。一个护士说：“大人无虞，小孩不足月，保不住了。”一个大人无虞，我堵着的心总算透过一口气。小孩？连小孩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当然可以不管，这大人是无论如何不能出问题的。一个大人无虞，母亲和岳母：“阿弥佗佛，谢天谢地，祖宗保佑。”一个大人无虞，父亲和岳父同声说：“只要大人没事就好，孩子以后会有的。”
跟在推车后面，看着昏迷中的她，已经不是我那个面色红润的阳阳了。只见她紧闭着深陷的眼睛，斜斜地侧着脑袋，凌乱的头发蓬松地散在枕头四周，鬓发粘乎乎地贴在没有一丝血色的疲倦的脸上。给人的整个感觉好像是没有一线生的光彩，我的心里难受极了，仔细想想，这么几年来我一直没有好好地爱过她，却差一点断送了她的生命。我想忏悔，想立刻冲过去抱起她来，用我的身我的心来爱抚她，永远，永远。医生一直把我的艳阳推到病房，小心地放在能升降的病**，对我们说：“病人极度地虚弱，要绝对的安静休息，可能要到天亮才能醒来，你们千万不要惊扰她。
天刚亮的时候她似乎动了动，但是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又沉沉地睡去了。是的，她太虚弱了需要很好的休息，活生生的东西硬从肚子里强行摘下来，到底要受怎样的痛苦呢？或许我们男人无法体会到，想必那一定是在生于死的边缘徘徊，稍微有个闪失恐怕就回不来了，所以我想作为男人我们如果不去深爱自己的女人，那这样的男人真不能算作人。
这一次算是我人生中的大彻大悟，一定守着她，直到她醒来。不，要终身地守候。
像恶梦醒来，她先叹了一口气，然后艰难地哼了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四周环视了一下，像想起什么，似乎是伸手摸了一下肚子，然后忽然明白过来，便很快地伸出双手猛地一把揪着我的衣领，揭斯底里地：“你还我孩子！”“阳阳，阳阳。”我一把抱着她急切地呼喊着。母亲和岳母闻声赶过来。我可怜的艳阳，一眼看见自己的母亲，丢下我一把抱着她的母亲：“妈，你带我家去！”然后昏厥过去。“孩子，孩子！”丈母娘抱着女儿焦急地呼着。“医生，医生！”我一边哭泣着一边大声的呼喊着医生。医生护士闻讯而至，从我丈母娘身上扳开阳阳的手让她重新躺好，戴上听诊器听了听，然后说：“病人只是太过激动，无大碍。注意不要给她任何刺激。”
果然一会儿醒来了。“艳阳，艳阳。”我一边轻轻地给她擦拭着额上的虚汗，一边轻轻地呼唤着。她吃力地扫了我一眼，那眼光里分明写着怨愤，然后慢慢地，转过脸去，握着自己母亲的手：“妈。”“我的乖乖，你遭罪了。”丈母娘含泪抚mo着女儿。“妈，他，他”她声音极其微弱地，“这些年他从来没爱过我，我也不怪她，可他不该杀死我的孩子。”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阳阳我错了。”我搂着她，呜呜咽咽地喊着，**一软跪了下来。
十八
俗话说“天作有雨，人作有祸。”家庭是社会的最小细胞，这个最小细胞的和谐气氛同样要靠我们每一个家庭成员来营造，因此家庭成员之间同样要互相包容，互相谅解，互相信赖，互相体贴，互相敬重，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只有这样家庭才能安定，才能和谐，才能兴旺发达。反之，便会萧条冷落家败人亡。
阳阳出事后，我们家里陷入了一片阴云的笼罩之中。父母大人成天少言寡语，只知道起早贪黑埋头苦作。他们想用这样的方式洗涤心灵的罪孽，减轻对阳阳的负罪感，和对尚未出世便胎死腹中的孙子的惋惜。是啊，老实巴交又没有文化的农民他们除了如此，还能找到什么好方法来排解胸中的苦闷呢？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责怪自己，然而又苦于毫无办法，只好沉默寡言，只好拼命劳作，只好把一肚子苦水留在心里自己独尝。
阳阳本来是个直性子，肚子里留不住货，有什么就讲什么，嗓门又特别地大。村上人给她一个绰号叫“喳铃子”━━当地人对知了的一种称呼，那意思就是说她话多，嗓门大，讲起来吵死人。
她这人在家里还呆不住，没事的时候还喜欢串门子，看热闹。哪家有婚丧大事，她总想方设法要去看看。哪家夫妻吵嘴打架，她也要去看看，看到不服气处还掺和着帮上两句，弄得人家哭笑不得。我这人喜静厌动，说真话，我挺不喜欢这种好讲好跑直性子脾气的人，一点修养没有。“你讲话声音不能小点呀！”我说。“有什么办法呢，天生就是大嗓门。”她争辩着。“讲话不能想想再讲，又没人跟你抢。”“像你们这样子，还把我急死咯呢！”没想到我娶了这么个妻子，我无奈地摇着头，很自然地会想起笑语来。
起初，吃过晚饭没事干的时候，她总是：“走，出去玩玩去！”我白她一眼：“要去你去，我是不出去，还不如我在家看看书呢。”她屁股一转，呼啦一声走了，到很晚才回来。老是喊不动我，后来干脆就不喊我了，改口道：“你在家看书，我出门玩玩去。”说着爬起来就走，我无奈只好摇头叹息。
年轻的时候，总幻想着找个志同道合的伴侣，或者灯下读读书，或者月下散散步，高兴起来了一个伴奏一个唱个小曲儿什么的，过着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日子，想不到结果娶了个性格和我大相径庭的。后来我儿子大了，常挂在嘴边唱山歌，说：“我爸爸人大嗓子小，我妈妈人小嗓门大。”
她就是这么个人，我努力改变过她许多次，都没有成功。谁知道出事后，她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成天不言不语，苦巴着脸，只知道手不离笤帚抹布，不是扫地就是抹桌子板凳，在家打转转，也不出门跑了。有的时候还偷偷地洒泪，发愣。晚上吃过饭电视也懒得看，爬上床去面对着床里面绵绵地睡觉，我跟她讲话她也不理我。我也**上床，帖到她，她往里边拱拱让我。我要搂着她，她不肯，弄急了就爬到另一头，我也爬到另一头，强行地搂着，也毫无反应，如同槁木一般。我要爱抚她，她两腿夹得**的，在近乎**下，她虽然打开了腿，但全不配合，没有一丝反应，随便你怎么作弄，反正她就是一声不吭，双手摊放在**，根本就不像以前那样：**地抱着，扭动着屁股，嘴里发出满足的愉悦的哼哼声。事后也不揩不擦，完全一具木偶。
“阳阳，你就不能原谅我？”我喘着粗气，近乎哀求。没有回应，转过身面对着床里面。我无计可施，只有自责，只有叹息。
有的时候她半夜里惊叫起来，嘴里含混不清地嚷嚷着孩子孩子，我赶快把她叫醒，发现她泪眼汪汪的，问她什么事，她只是叹息，什么也不跟我说。是的，我的确把她的心伤透了，三年的期盼才有了身孕，却被我一个冲动化为乌有，她怎能不对我彻底绝望？
我竭尽全力地补偿她，讨好她，巴及她。下了班就往回赶，晚上也放弃了读书写字的习惯。陪她说话，陪她看电视，陪她上床就寝，带她到狗子家去玩。
“不是我讲你，”狗子说，“你对得起阳阳吗？她嫁到你家来，你并没有给她享过一天福，你只知道一天到晚生活在梦里，光想什么笑啊语的。不错笑语是长得漂亮，可漂亮不能当饭吃。色是刮骨的钢刀，你不是跟我们说过什么《金瓶梅》上说色是战场上取头的将军，是镣人到阎罗殿的厉鬼，是挖掘坟墓的锹锄。还说被中恩爱是油锅里生活，怎么轮到自己就糊涂了？”轮到自己就糊涂了，古今中外能有几人不是轮到自己就糊涂的?明知道是飞蛾扑火，还是心肝情愿地那样干，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是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阳阳多好。”狗子接着说，“她一点没责怪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你，起早贪黑地给你干活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这次你要是不从心底把笑语这个臭**丢掉，你就不是人！”
“你别责备他了。”狗子的老婆见我低着头一言不发，为我解嘲道，“大哥从今以后爱阳阳不就行了。━━阳阳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再怎么怪他也没办法了，你看他也后悔的要死，就原谅他吧，再说他也不是有意的，你就是把他杀了，也救不来那孩子了，不是吗？你们都年轻，还怕没孩子？”
狗子和他的妻子就像演双簧似的，一会儿骂我，一会儿哄阳阳，一来二去，阳阳的脸色活泛些了。
有一天晚上，我搂着她，她忽然说：“你的星星呢？”
见艳阳开口了，我特别高兴，对她说：“我已经下掉了。”
“不是说护身符吗，怎么随便把护身符下掉？”
“说真话，那是我以前骗你的话，那是念书时笑语送给我的信物。以前我心里一直想着她，所以一直不忍心把它拿下来，现在决心和她决裂和你相爱，当然就不能够把那东西挂在项上贴在心口了。”
“我猜想那东西也是笑语送你的，不然不会宝贝的连我想看一眼，想摸一下也不可以。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我不是要你把她忘掉，何况那本来就忘不掉。我只是要你面对现实，知道你现在不是跟笑语生活，你是跟我过日子。你可以想她，可你不能成天地想她，更不要趴在我身上还想着她，我就是我，我虽然不如她，但我有我的人格。”
阳阳的话或许是对的，一个人不能没有梦，没有梦的人生是可悲的，一个人不能光做梦，一天到晚生活在梦里的人生也是可悲的。
十九
艳阳的再一次怀孕，像一丝温暖的春风，拂去了笼罩在我们全家人心头的阴霾，吹开了我们全家人的笑脸。家里又恢复了生气，妈妈的话又多了，爸爸的话又响了，晚饭时一家人又可以围着桌子一边享受着香甜的饭菜，一边快活地东拉西扯了。艳阳再一次被当成了国宝大熊猫保护了起来，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更胜，连洗锅刷碗轻巧活儿妈妈也不让她干，爸爸乐呵呵地明确表态：田里的活儿不要她干，也不让我干，说只要把艳阳照顾好就行了。好像他肚子里孕育的不是我们平民百姓的孩子，而是皇孙贵戚的后裔。
艳阳落得快活，居然以一个大功臣自居，肚子还没鼓起来，就乐意挺着肚子走路，也有意摇摇晃晃的。烧好了端上桌子就吃，吃过了碗一推嘴一抹，用一支手撑着腰肢走人。妈妈也娇嗔地对我：“你也走，别在这儿挡事巴拉的。”难怪人说人缝喜事精神爽，人高兴起来做事真的不晓得累，爸爸妈妈田里地里忙得两脚不沾灰。咳，还越干越有劲！
遗憾的是这样快乐轻松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可怕的事又一次降临到了我们的头上。
那天晚上，我正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听到妈妈惊恐的叫声：“不得了了，悠悠快来，你爸怎么啦！”我一骨碌爬起来，拉亮电灯，没来得及穿衣服，光着脊梁，光着脚板，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爸妈的房里，眼前的情景把我吓呆了：爸爸身着衬衣短裤人事不知地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母亲也身着衬衣短裤，她弓着身子双手吃力地抱着父亲的头颅，努力想把父亲扶起来，可是怎么也扶不住。“怎么啦！怎么啦！”我来不及细想，一把抱起父亲。“快，快放在**。”母亲嚎啕大哭着，“快去叫人，找车，喊你二叔，快。”母亲语无伦次。
我发疯似地冲出家门，在黑暗里跌跌撞撞了好一会子，再次回到家里，二叔狗子他们已经来了。大家七手八脚把父亲弄上拖拉机，我从艳阳手里接过衣服鞋子，拖拉机就喘着粗气蹦跳着上了路。
我一屁股坐在车厢里，双手**地把父亲的脑袋抱在怀里。那曾经雄赳赳气昂昂的脑袋此刻无奈地随着车轱辘的跳动而晃动着，感觉得出来父亲没有了一丝支撑的力量了，他的整个身子随着车厢的颠簸而晃荡着。妈妈抱着父亲的双脚哭诉着：“晚上还好好的吗，喝了两小杯酒，吃了两碗饭，看了一会子电视，我上床的时候，还叫我明天上街买点菜。起来小便的时候没喊我，迷迷糊糊中只听轰隆一声，我吓了一跳，睁眼一看，他摔在地上，我喊他不应，便一骨碌翻身下床，拉他没有反应，只觉得好像哼了一声。我晓得不好，喊悠悠，悠悠就来了。呜┉┉”二叔和狗子各握着父亲的一支手，二叔不停地：“这怎么搞的？这怎么搞的？”狗子说：“脑溢血，肯定是脑溢血。”
狗子的判断是正确的，父亲患的确实是脑溢血，到了镇医院，医生也诊断说是脑溢血。叫我们赶快转到县人民医院，并且作了紧急处理。
镇医院本来是有辆救护车的，不巧的很那车子坏了，还在修理厂里。这可怎么办？二叔没有办法急得团团转，妈妈嚎啕着，狗子说：“这样，你赶快想办法弄钱，车我来想办法。”
这深更半夜的让我上哪儿去弄钱？不弄钱又不行，如今不像毛**时代，那时候讲究的是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没钱可以先看病，如今没钱恐怕连医院的门都进不去。情急之下我只好去打同事家的门，好在同事大部分居住在镇上。当我凑够钱，狗子的车也联系好了，在医院医生的陪护下，我们把父亲送到了县医院。
可是还是迟了，父亲的灵魂没来得及经县医院医生的抢救，就匆匆地无可奈何地告别了我们步入了天堂。母亲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发疯似地哭着跳着。我也是，几个小时前父亲还好好的跟我们说笑着，怎么就突然离我们而去，我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也嚎啕大哭着。二叔说：“人死不能复生，要哭家去再哭，在这儿一哭这人就弄不家去了。你们一定得强忍着悲痛，我们好歹把人弄家去，死要死在家里。”二叔是父亲的亲弟弟，他不想兄长死在外面成为孤魂野鬼。我和母亲马上意识到村上的规矩：人死了是不准进村的。趁现在父亲余温尚存赶快弄家去，让其在家里断气，在家发丧，这样才算寿终正寝，灵魂才有归宿。──其实那时父亲已经没有气了。我们强压住心头的悲痛，立马调头将父亲弄了家来，此时天光已经大亮。
母亲扶尸大哭，痛不欲生，不住地呼喊着父亲的名字，不断地哭诉着父亲身前的心愿：“他爹做梦都想抱孙子，上一次阳阳流产，他后悔的要死，常在我面前说对不住孩子们，说自己这么大年纪还不冷静，与孩子们一般见识结果弄得阳阳流产。还说如果阳阳因此而不能再孕，他死都不能原谅自己。好不容易盼到阳阳怀孕倒是让他高兴得不得了，背地里跟我作了种种安排，说孩子出世要如何如何，哪晓得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就走了呢？天啊，怎么不发点慈悲让他爹见上孩子一面再走呢？啊……”
母亲的哭诉牵动着所有前来吊唁的人的心，人们唏唏嘘嘘抱怨老天的不公，并为父亲的不幸而流泪。
在父亲这个年龄已经没有甚么企求了，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抱上孙子，享受天伦之乐，可上帝偏偏不肯成全他，使其没过花甲便含恨而去。难怪父亲死不瞑目，母亲再三许愿：“他爹，瞑目吧，明年清明务必带孩子到坟上去磕头敬香。”这才慢慢地合上了父亲的眼睛。
父亲的不辞而别，把母亲推到了痛苦的深渊，母亲终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父亲的离去也等于把家庭的重担一股老儿搁在了我的身上，父亲在的时候，家里的事我一般不过问，只需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把书教好就行了。父亲这一散手，我是家里唯一可以支撑的男人，我再也不可以狐朋狗友不归家了，家里的责任田期待我去耕种。礼拜天如此，下班以后也不可以和同事打牌下棋了，早晨上班之前还得扛着锹到田头走走转转，看看草要不要锄，水要不要浇。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西装革履了，皮肤晒黑了变粗了不说，常常还是裤腿上沾满了泥，或者手上脸上还有泥也来不及弄干净，就急急忙忙赶到学校来上班。
晚上再也没时间看书写字了，除了干事我还得陪母亲说说话，要不然，母亲总是不开电视不开灯披衣捂被坐在**长吁短叹。只有我坐在她的床头，这房间里才有一点点生气。
二十
父亲的去世对母亲的打击是我们做子女的根本无法体会到的，在我们的孩子未出生之前母亲成天在痛苦中挣扎着，她常常对着父亲的遗像出神发愣，有的时候又咕咕噜噜不知说些甚么。我怕母亲愁出甚么病来，建议她搬到我们房里和我们住在一起，可是母亲说什么也不肯，她说父亲的灵魂并没有走远，还在他们的房间里，她不能把父亲一个人丢下，她要留下来陪伴父亲。
四个月后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母亲得知后首先跑到自己的房间对着父亲的遗像唠叨着：“他爹，你可以瞑目了，孩子给你生了过白胖小子啦！”农村的老人就希望生男孩，以为这样就可以传宗接代，就可以继承香火，就有人养老送终。父亲当然也不例外，阳阳孕前孕后他老人家不止一次流露过这样的心愿，现在他的梦想终于成真了，他老人家在天之灵真能泉下有知？我倒真的希望父亲能泉下有知，能够感受到活着的亲人的事。可是那只不过是活着的人的一种美好愿望，一种自我安慰罢了，死了的人是不可以泉下有知的。
母亲是相信父亲泉下有知的，当我们的孩子从医院来家后，她兴致勃勃地：“让他们祖孙先见见面。”然后抱着孩子到父亲的遗像前，朗声地：“他爹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的大胖孙子，━━孙子哎，也睁眼看看你的爷爷。”不知是不是弄痛了孩子，还是父亲真的泉下有知，这孩子竟睁开眼骨碌碌看了看，然后**一张哇地哭了起来，母亲说：“他爹，瞧咱们的孙子喊你喽！”说着乐呵呵地把孩子抱过来塞在阳阳的怀里。
从此母亲精神上有了寄托，悲哀不再缠着折磨她了，她老人家天天围着阳阳和孩子转。三个月后老人家干脆把孩子抱到自己的房里，白天晚上守护着，抓屎抓尿还乐此不疲，不用我和阳阳操一点心。
这以后艳阳不知是觉得有了儿子要有交待，还是看到别人家盖了楼房心里不平衡，还是怎么的，倒是变了一个人。有一天她对我说：“我们已经生儿育女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糊光阴了，你看村上不少人家盖楼房了，连狗子家也盖了，我们也要盖。”“我也想盖呀，可咱们拿什么盖？我一个月就那么几个工资，你怎不能叫我去偷去抢吧。再说偷我不会，抢我也没这个胆量。”“不要耍贫嘴，谁叫你去偷去抢呀。”“哪怎么着，天上又不会掉？要不然我买体彩去，你天天在家烧香磕头祈求仁慈的上帝保佑我们中彩。”“去去去，我是跟你说正经的，不要嬉皮笑脸。”“那你说怎么办？”“咱们挣呀，钱是挣出来的。”“怎么挣？愿闻其详。”“怎么挣，在地里挣，咱们农民只能向土地要钱。”“向土地要钱？你的大脑是不是想钱想坏了，土地我们一块没闲着，该种水稻时我们种水稻，该种麦子时我们种麦子，还怎么向土地要？”“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要搞蔬菜。”“搞蔬菜？你以为搞蔬菜容易，我哪有时间？叫我辞掉工作？”“辞工作干吗，起早带晚。再说你连放假带礼拜天时间多得很。”“阳阳同志，为了这个家我已经差不多是准农民了，你还要怎样编排我？”“我怎么编排你？我不怎么编排你。你一年挣得钱不比狗子多，你不干谁干？再说谁叫你娶了农民老婆。”
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她那小小的躯体里能有几分力量?当她觉得做比想象难得多时，她准会打退堂鼓的。哪晓得我小看了她，她还真的种了一个田的韭菜。从此我便成了韭菜奴。可怜放学后别说打牌下棋就连补差补缺也没时间了，下班时间一到骑着自行车就要往家冲，稍微回去迟些就要遭到她的数落。自行车往家一放，来不及和儿子亲一下，就对直不打弯直奔韭菜地，此刻的她已经割好了一担韭菜放在田埂上了。我浇水施肥，一担一担地挑，一勺一勺地浇，直到端着勺子找不到韭菜茬在哪儿，才和她一道一个挑着空桶，一个挑着韭菜担子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往家走。母亲早已把饭菜烧好了，匆匆地吃几口就坐在灯下理这该死的韭菜。常常一干就是半夜三更才打着电筒到池塘去浸泡，然后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上床。
第二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卖韭菜去。“跟你说，我只把你送到菜场，我绝对不和你卖，全是熟人都难为情！“是，我的大教师，丢人吧，有本事挣大钱去。”妻不满地，“死要脸活受罪。”
“农家无闲日”在种田和工作两件事上，我已经本末倒置了。由于起早带晚和礼拜天要拼命地种田，上班的时候倒成了我休息的时候了。课余我常常写着写着就扒在桌上睡着了，由于没有足够的时间备课和研究教材教法，我的教学水准大跌，上课不能得心应手而且经常出错，我的教学质量直线下降，统考时由名列前茅到名落孙三到逐渐殿后。会上校长不指名地提过几次：“有的老师以前教学质量一直很好的，近来不知什么原因下降得很快呀。”
“阳阳，我们收敛些吧，这样影响我的工作了。”我和阳阳商量着。“你也不晓得丑，我一个小女人都能撑得住，你一个大男人竟想打退堂鼓？”“影响工作总是不好的。”母亲说，“发财也不能太心急。”“怎么讲？”阳阳着急地，“挣钱我又带不到娘家去，还不是给你吴家撑门面？你们到村上看看哪个大男人不拼死拼活地挣钱，哪个小女人有我这么累？”
是的，村上的人无论在母亲跟前还是我跟前，都夸奖阳阳是能干的好媳妇。有的人竟然以她为榜样教育家里偷懒的人说：“看人家艳阳，小把子这么一点大，干起活儿来多过劲，真是人不在于大小，马不在于高低。
但是她还不满足，还嫌弄得钱少，在一次交流会上，她竟然背着我卖回来二十条地笼，我发现她完全不顾我的感受，为了能多挣钱有点丧心病狂了。竟嫌向地里要钱还不够，还要向水里求财。“说怎么我也不干。”我气鼓鼓地抗争着。“行，你不干我干。”我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讲不干就不干。”“不要你干，我的大教师。”语言里满含挖苦。黄昏的时候她真的挑着地笼一个塘一个塘地下，她想在卖韭菜的同时顺便再卖鱼虾。一觉醒来我发现她不在**了，我知道她是收地笼去了，。“随她去。”我翻了个身，但是怎么也不能入睡。“她要是掉到塘里怎么办？”一股强烈的责任心迫使我翻身下床。门外黑乎乎的，电筒的亮光在黑暗里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哗啦哗啦”地笼和水撞击的声音，走近一些一个小小的黑影在塘埂上来来回回地蠕动着。
我弄不清此刻我是怎样的心情，也说不出是该爱她还是该恨她，好像有点同情也有点怨怼。我忽然对她陌生起来，我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固执。不错钱是好东西，可我们不能成了金钱的奴隶，为了挣钱连命都不顾。
我没拥有过大量的金钱，不知道是不是钱越多人就越快活，但是我想即使是钱越多人越快活，我们也应该在有个好身体的前提下多挣钱多快活，如果连身体都坏了，挣那么多的钱又有什么意义？这个道理再浅显不过了，她为什么就想不明白？
二十一
艳阳变得越来越让人难以理解，我的工资一分不少地交给她，她还不满足还硬逼着我种田种地，摸鱼捞虾。而且变得越来越吝啬，越来越蛮横，我的口袋里总是被他洗劫一空，连平时补课什么发的十块八块的小钱也被她掏得一分不剩。我想在街上理个发洗个澡什么的，得伸手跟她要一块钱两块钱，逢年过节想孝顺一下母亲得看她的脸色。我的业余时间差不多都被她剥夺了，以前的种种爱好也没有了，我觉得我已经变成一架为她挣钱的机器了，男人做到这种田地，已经窝囊的没有了一点尊严，我觉得我很悲哀。
再看看我的同事们，特别是夫妻双方都在校的同事们，他们出双入对，干干净净地来上班，又清清爽爽地回家去。早早地吃了晚饭或者肩并肩手挽手，四处走走转转散散步聊聊天，或者三五成群打打牌下下棋吹吹牛。礼拜天两人一道在家里打扫打扫卫生，或者男的驾着摩托车女的**地抱着男的腰肢，将整个上身伏在男人背上，幸幸福福地回家看望双亲。说是看望双亲其实是回家去转悠，除了一根钓竿什么也不带，回到家里嗲声嗲气地喊声爸爸妈妈就端个小凳坐在塘边钓鱼，女人也在塘埂边上转悠着，男人钓到鱼了女人拎个小桶屁颠屁颠地走过来嘻笑着将鱼放在小桶里。春风丽日沐浴着他们，塘埂上播下的全是笑的种子，到了吃饭的时候父母一声呼唤，夫妻二人调笑着收起渔具，捧着碗还忘不了打情骂俏，二老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人家过得这才叫做日子，相比之下我呢？我过得什么日子？我哪一方面也不比别人差，人品也好相貌也好，我也是堂堂正正的人民教师。人家能潇潇洒洒，我为什么一天到晚要泡在泥里地里？泡在泥里地里我也认了，谁叫我娶了个农民妻子，可为什么又要逼我太甚，让我终日不得休息，让我没有一点儿自由。我的同事们都有些看不起我了，他们有的见我躲了让了，不肯跟我玩了。工作也越来越不顺心，校长找我谈话了，几次提醒说：“现在外面在搞末位淘汰呀。”那意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越想越气，越想越感到艳阳成了我的累赘。
我要离婚。我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觉得不离婚我只有死路一条。好几次我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有一次在下地笼的时候她嫌我动作不够利索，说是慢了。我一气之下将七八条地笼扔到池塘里，掉转身子就往家跑，她心痛的不行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就和我拼命，嘴里骂骂咧咧地：“悠悠，你今天不给我下塘捞起来，我要饶了你，就是你养的！”我扳她的手，她不肯撒，还把我往塘里推，我忍无可忍第一次揍了她。“回家打离婚，决定回家打离婚。”我气极败坏地。
打闹的场面惊动了村上人，村邻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拉架，有的拖艳阳有的拖我。艳阳死活不肯回去，摊在地上一面大哭一面说：“你们给我评评理，我在家里累死累活，一分钱舍不得用，他把我网摔到塘里去了，还打我。我不想活了。”村上的人七嘴八舌地，有的说：“姑娘，吵起来没好言，大起来没好拳，夫妻夫妻船头上打架船舱里讲话，日里打破了头晚上睡一头，不气，家去。”也有的说：“吴悠悠你要死了，你看她累得也蛮作孽的，怎么下得手？摔了她的网，你凉了他的心吔。”
人们七手八脚拖的拖抬的抬，把艳阳弄了回来，她坐在床沿上吱吱地哭着，样子很伤心。妈妈见状也在不断地数落我，孩子吓得傻傻的，蹒跚着扑到妈妈怀里，扭过头看着我变了型的脸，含混不清地：“爸爸坏。”“儿呀，妈妈不是因为你今天跳到塘里不活了，让他过好日子去。”她**地抱着儿子嚎啕着。
有道是男人用拳头征服天下，女人用眼泪征服男人。她的哭诉如抽丝一般，慢慢地抽去了我对她的怨恨，同情怜悯又占据了上风。特别是看到孩子，想到如果我和艳阳真的离婚了，第一个受害的人应该是他。他一个混沌不清的孩子有什么过错？他无条件地被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指望着我们给他幸福，结果由于我们的自私反而让他作了牺牲品，这对于孩子是极不公的，也是极其残忍的。为了孩子，牺牲自我吧。就像无数个在战争中牺牲的先烈们一样，他们当时都有生的可能，可是为了我们今天的生活，他们放弃了生而选择了死。难道他们当时就没有生的欲望吗？我敢说不但有，肯定还很强烈。但是他们为了我们毫无畏惧地选择死，他们死得伟大，死得光荣。我们今天为了孩子为什么不能牺牲自己呢？再说我们和这些英雄们相比真是太幸运了，我们牺牲的只是所谓的爱，他们呢？他们连**都不存在了，那是多么崇高和伟大呀。就让我们这些最渺小的人向最伟大的人仿效一下吧。每次这样一想，离婚的念头就消失了。日子又在重复着，但是总少不了磕磕碰碰。生活就像一剂**药让我们逐渐麻木起来，时间久了我们既然就**的忘记了什么叫**。我们慢慢地把夫妻之间的爱或者叫男女之间的爱转化成了叫日子的东西，转换成了对子女对家庭的责任。笑语这个词在我的记忆里也逐渐逐渐地退去了，我们和千千万万个过日子的人一样，成天为了生活而忙忙碌碌，没有人知道这是人性的蜕变，还是凤凰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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