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大团圆
山东老大寝室遭抢之后,学校同学大抵很快意而且恐慌,阿Q也很快意而且恐慌。但四天之后,阿Q在半夜里忽被抓进公安局里去了。那时恰是暗夜,一队学生会干部,一队学校领导,一队警察,五个狙击手,悄悄地到了学校,乘昏暗围住阿Q的住处,正对门架好机关枪;然而阿Q不冲出。许多时没有动静,警察焦急起来了,悬了二百块钱的赏,才有两个路边的小混混冒了险,逾垣进去,里应外合,一拥而入,将阿Q抓出来;直待擒出胡同外面的机关枪左近,他才有些清醒了。
到了公安局,已经是正午,阿Q见自己被搀进一所破监狱,转了五六个弯,便推在一间小屋里。他刚刚一跄踉,那用整株的木料做成的栅栏门便跟着他的脚跟阖上了,其余的三面都是墙壁,仔细看时,屋角上还有两个人。
阿Q虽然有些忐忑,却并不很苦闷,因为他校外胡同里的卧室,也并没有比这间屋子更高明。那两个也仿佛是外校人,渐渐和他兜搭起来了,一个说是黑道老大要追他祖父欠下来的高利贷,一个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他们问阿Q,阿Q爽利的答道,“因为我想打击黑社会。”
他下半天便又被抓出栅栏门去了,到得审讯厅,前面坐着三个警察。阿Q疑心他们是黑社会,但看见墙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好象墙角处还有一个摄象头,他还以为在拍电视,那么拍电视应该演的像一些吧,膝关节立刻自然而然的宽松,便跪了下去了。
“坐着说!不要跪!”一个警察吆喝说。
阿Q虽然似乎懂得,但总觉得站不住,身不由己的蹲了下去,而且终于趁势改为跪下了。
“奴隶性!……”另一个警察又鄙夷似的说,但也没有叫他起来。
“你从实招来罢,免得吃苦。我早都知道了。招了可以放你。”有个光头的警察看着阿Q的脸,沉静的清楚的说。
“招罢!”最右边的警察也大声说。
“我本来要……来投……”阿Q胡里胡涂的想了一通,这才断断续续的说。
“那么,为什么不来的呢?”光头警察和气的问。
“学生会**不准我!”
“胡说!此刻说,也迟了。现在你的同党在那里?”
“什么?……”
“那一晚打劫山东那个同学寝室的一伙人。”
“他们没有来叫我。他们自己搬走了。”阿Q提起来便愤愤。
“走到那里去了呢?说出来便放你了。”光头警察更和气了。
“我不知道,……他们没有来叫我……”
然而光头警察使了一个眼色,阿Q便又被抓进栅栏门里了。他第二次抓出栅栏门,是第二天的上午。
审讯室的情形都照旧。中间仍然坐着光头的警察,阿Q也仍然下了跪。
光头警察和气的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阿Q一想,没有话,便回答说,“没有。”
于是一个长衫人物拿了一个录音机,并一支话筒送到阿Q的面前,要将话筒塞在他手里。阿Q这时很吃惊,几乎“魂飞魄散”了:因为他只知道电视上的人才拿话筒,对于他这回是初次。他的手有点发抖;却又**的握着。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阿Q晃了晃话筒,惶恐而且惭愧的说。
“那么,便宜你,就说一句我承认!”
阿Q要说承认了,那手握着话筒却只是抖。于是那人将录音机按下,阿Q憋了憋气,使尽了平生的力气说了句"我承认"。他生怕被人笑话,立志要说标准普通话,但这可恶的话筒不但很沉重,而且方言味道也很浓,刚刚说完,又觉得不怎么标准,却又喊了一声,说了两次。
阿Q正羞愧自己说的不标准,那人却不计较,早已掣了录音机和话筒而去,许多人又将他第二次抓进栅栏门。
他第二次进了栅栏,倒也并不十分懊恼。他以为人生天地之间,大约本来有时要抓进抓出,有时要对着话筒说我承认的,惟有说的不标准,却是他“录制”上的一个污点。但不多时也就释然了,他想:孙子才说得很标准的普通话呢。于是他睡着了。
然而这一夜,黑道老大反而不能睡:他和把总呕了气了。忘了说,黑道老大现在漂白成企业经理了,还是人大代表.黑道老大主张第一要追赃,把总主张第一要告诉他们学校。公安局长近来很不将黑道老大放在眼里了,拍案打凳的说道,“惩一儆百!你看,我做公安局长还不上二十天,抢案就是十几件,全不破案,我的面子在那里?破了案,你又来迂。不成!这是我管的!”黑道老大窘急了,然而还坚持,说是倘若不追赃,他便立刻辞了人大代表的职务。而公安局长却道,“请便罢!”于是黑道老大在这一夜竟没有睡,但幸第二天倒也没有辞。
阿Q第三次抓出栅栏门的时候,便是黑道老大睡不着的那一夜的明天的上午了。他到了审讯室,前面还坐着照例的光头警察;阿Q也照例的下了跪。
老头子很和气的问道,“你还有什么话么?”
阿Q一想,没有话,便回答说,“没有。”
许多制服警察和便衣警察,忽然给他穿上一件写着和谐社会的白背心。阿Q很气苦:因为这很像是拿他做广告,却不说给广告费。然而同时他的两手被手铐铐着,同时又被一直抓出警察局门外去了。
阿Q被推上了一辆面包车,几个便衣警察也和他同坐在一处。这车立刻走动了,前面是通往学校的路,两旁全是忙碌的行人,后面怎样,阿Q没有见。但他突然觉到了:这岂
不是送他回学校吗?还要过那样的生活吗?他一急,两眼发黑,耳朵里嗡的一声,似乎发昏了。然而他又没有全发昏,有时虽然着急,有时却也泰然;他意思之间,似乎觉得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在学校和警察局之间奔波的。
他还认得路,于是有些诧异了:怎么还没到呢?他不知道现在学校在给他办开除手续,但即使知道也一样,他不过便以为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开除要退学罢了。
他省悟了,这是绕到学校的路,因为得过收费处所以绕路能省点钱。他惘惘的向左右看,路边地上全是晒的麦子,而在无意中,却在路旁的人丛中发见了一个小吴。很久违,她原来退了学回家种地了。阿Q忽然很羞愧自己没志气:竟没有下车去找她。他的思想仿佛旋风似的在脑里一回旋:《我爱的人》里边陈小春唱的是那么的有感情,《想唱就唱》和超级女生“挥舞的荧光棒……”。他同时想手一扬,才记得这两手原来都被手铐铐着,于是也不唱了。
“我以后会有出息的……”阿Q在百忙中,“无师自通”的说出半句从来不说的话。
“哼!!!”,边上的警察瞪了他一眼。
车子不住的前行,阿Q在幻想中中,终于到了学校.
他终究是被开除了.
收拾完行李走到学校门口,他的思想又仿佛旋风似的在脑里一回旋了。四年之前,他曾满怀希望的考上这所大学,而现在却拖着沉重的步伐失落而归.
学校眼睛们似乎连成一气,已经在那里咬他的灵魂。
“韩寒说过,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是阿Q走到学校门口时最后一句呐喊.
之后就一挥手上了出租车走了.
至于当时的影响,最大的倒反在黑道老大,因为终于没有追赃,他全家都号啕了。其次是山东老大,他被学校记了过,也没拿到毕业证.后来听说又花了两万多才买出来的.
从这一天以来,学校便渐渐的都发生了遗老的气味。
至于舆论,在学校是无异议,自然都说阿Q坏,被开除便是他的坏的证据:不坏又何至于被开除呢?而城里的舆论却不佳,他们多半不满足,以为开除并无打出校门这般好看;而且那是怎样的一个可笑的被开除学生呵,从校内到校外,竟然就说了一句话,还是引用的别人的,他们白跟一趟了。
全文完
二零零七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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