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带着哀怨、愤怒与悲伤,悄悄地降临兰陵山区。
远山,近村,丛林,峻岭,笼罩着朦胧的面纱。繁星在灰蒙蒙的天宇间,眨动着困倦的眼睛。草丛中的蟋蟀,池塘边的青蛙,带着几分凄凉的嘶叫和哀鸣。
火烧屯的家家户户开始吃饭了,坐落在屯西头后街的磨信妈家,才点上豆油灯。这是一座不太宽绰的农家小院,正房是用土坯加垡块垒起来的两间茅草房,窗户是马粪纸糊的,上扇窗户用窗钩挂在里屋的放箔上。房檐下挂着锄头、镐头等农家工具,一串串苞米吊在挂在间壁墙上。房山西头是一间不大的磨房,门口拴着菊花青。还有一头小毛驴,是磨倌妈做豆腐用的牲口。磨倌妈穿着打了不少补丁的带大襟的布衫,头发卷在脑后,用头网罩着,叼着一支很长的烟袋,正屋里屋外的收拾东西。女儿小草正喂着菊花青和小毛驴。
磨倌妈是刚刚回到火烧屯的,她一刀劈了西诸葛,解了心头大恨,头一回杀人,心里有点害怕,怕土匪们都围上来,急忙骑着菊花青逃出屯子,直奔骆驼山方向而去。她知道,西诸葛的人是不敢上骆驼山的,即便自己上了骆驼山,让东诸葛抓着,死在他的手里也心甘情愿。她到骆驼山之后,在一棵大树下躲藏起来,观察四周的动静,等了半天没发现追上来,就牵着菊花青来到南山坡群猴峰前,把菊花青栓在大树上,隐藏好,坐在山下坡等小草。小草卖豆腐每天下午回屯子都要走这条路。可是她等到天黑,也不见小草的影子,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
偶然间一抬头,看见西面不远处有一个人影,飘飘悠悠地过来,她立即紧张起来,是不是坟里的死人炸尸了?前几个月,她听屯子里人议论,说群猴峰下的旋坟里闹鬼,晚上常看见有人从旋坟里出来,吓得大伙不敢出门。她胆子大,听完也就拉倒了,一直没当回事,可是今天她想大概真就碰上这个活“鬼”了,她站起来想走开,可又惦记着,怕看又想看,想看又害怕,想走又迈不动步,索性心一横:“怕啥,活半辈子了,都杀了西诸葛了,还怕什么鬼呀、妖的,那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她下决心要看个明白,就悄悄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一眼不眨地望着。只见那个人摘下蒙头黑布,**衣服,又换上另一套白衣服,在四周不知找什么东西,找了一会儿又跳进旋坟里不见了。她不到黄河不死心,非要看个究竟,就大步走过去,走进旋坟一看,里面只有一口大棺材,连个人影都没有,她琢磨着:是自己眼花了?要不怎么不见人呢?还是……她觉得是个谜,等了一会儿,看天色不早了,还是骑着菊花青回了屯子。
磨倌妈推开房门,见女儿小草早已回来了,心如一块石头落了地。小草见母亲脸色不对,忙问:“你干啥去了?”
磨倌妈高兴地说:“你没看见么?西诸葛让我给劈死在磨房里了!”
小草把嘴一努,以为母亲在说谎:“我把磨房收拾个遍,哪有西诸葛的影子呀?妈,是西诸葛把你吓傻了吧?”
磨倌妈拎着那把大刀,到磨房里东找找,西看看,果然不见西诸葛的尸体,甚觉奇怪,她十分后悔:那时候,咋就不看看他死没死呢?
磨倌妈边收拾东西,边把刀劈西诸葛的事讲给女儿听,小草高兴得拍手直叫好,但又惋惜地说:“妈,我要是你呀,非把他剁成两半喂狗吃,看咱们屯子让他烧的,不过,你把西诸葛砍了,他一定还会来报复的。”
“胡子一天不消灭,咱们就没一天消停日子过呀!”磨倌妈叹息着。
“妈,早上我碰上七姨太了,她还救了我。”
磨倌妈实在不相信女儿的话,随口说道:“净瞎扯,七姨太能救你?”
小草不服:“不信拉倒,七姨太就是怕我!”
母女俩正说着,耿兰和孟虎走进来。他们俩已经来好几次了,见磨倌妈家一直没人,又偶然在磨房中拣到一支手枪,觉得其中必有原故,急忙又过来看看。
磨倌妈听见有人进屋,匆匆端出油灯,用手遮着灯光,眯起眼打量这一男一女,看看全不认识,便问:“你们找谁家呀?”
小草看清了,他们正是早上在骆驼山前遇见的两个人,虽然他们换了一身衣服,也认得出来。她抄起那把豆腐刀,把母亲推到自己身后,指着耿兰大声说:“她就是七姨太,我杀了你这个女妖精!”
耿兰并没有在意,慢慢走到小草身边,声音和蔼地说:“小草,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七姨太,也不是野猫子,我是兰陵区委的,今天早上,不是我们救了你吗?你再仔细看看我?”
小草半信半疑,放下了手中的刀,楞楞地望着耿兰和孟虎。
耿兰走到磨倌妈面前,亲切地说:“大婶,我知道你叫磨倌妈,你老人家真行,敢刀劈西诸葛,全屯子的人都为你叫好呢!”
这回小草完全相信了,激动得要跪地叩头,谢他们的相救之恩。耿兰和孟虎忙把她扶起,孟虎憨声憨气地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嘛,扣哪门子的头呢?我叫孟虎,孟姜女的孟,老虎的虎,以后你叫我虎哥吧!”
小草忙拉一下母亲:“妈,你还不快点……”
磨倌妈明白女儿的意思,忙装上一袋烟,点燃后送到耿兰手中:“给,抽一袋,解解乏。”
耿兰接过烟袋叼在嘴上,和磨倌妈的姿势一模一样。
孟虎见了,风趣地说:“七姨太双枪加烟枪是三支枪,兰姐你加大烟袋也是三支枪了。”
耿兰幽默地一笑:“那可是三枪对三枪了。”
迟野领着疯妈来到门口,看见几个人正为大烟袋闹哄得很有意思,就先迈进门,大声说:“看耿书记,这才是入乡随俗呢!”
磨倌妈用围裙从外屋兜回一大堆黄瓜和西红柿进来,稀里哗拉倒在炕上:“俺这穷山沟里没啥好吃的!”
迟野也不客气,一口咬去半截黄瓜,边吃边对磨倌妈说:“老妹子,上级给咱们派来了耿书记,是专门来打东诸葛和西诸葛的。”
迟野刚说完,疯妈也从外屋闯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耿兰面前,用沙哑的声音说:“求你们,行行好,可千万不要杀俺大侄儿呀,他可是好人哪……!”
疯妈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在场的人都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耿兰把疯妈刚扶起来,历娟又突然走进来。
原来历娟并没有硬闯兰陵山。当时她正在火头上,打马向兰陵山奔去,走了一段距离又勒住了马,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太鲁莽,太冒险了,兰姐一直叮嘱她遇事不能凭感情冲动,孟虎也口口声声地称自己为女军师,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呢?她不敢想下去,所以又掉转马头回来了。见到耿兰后,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耿兰知道历娟明白自己错了,也没有责备她。耿兰看了历娟一眼,指着跪在地上的疯妈,急切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历娟扶起疯妈,把耿兰介绍给三姨,让她慢慢地讲起一段往事……
在呼兰城西南四十里地,有一座对青山。
这座山不但山青水秀,土地也非常肥沃,在这座山下,有一个家值万顷的大地主,叫田丰。田丰膝下无儿,但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人送外号对青山下“三朵花”。三个小姐不但貌美如出水芙蓉,而且描龙绘凤样样无人能比。三个姐妹一个比一个小三岁,一个比一个漂亮。
俗话说,树大招风,貌美招邪。大姐翠花二十岁那年,提媒的人踏破了门槛。田丰自有主见。将翠花许配给呼兰“八大家”中的老历家,就是历强的妻子。二小姐兰花嫁给兰西县大地主诸葛洪宝的二儿子诸葛黑,这个诸葛黑从小输耍不成器,人送外号“猪大巴掌”。他对长工们又狠又毒,张口骂爹娘,闭嘴噘祖宗,伸手动巴掌,长工们敢怒不敢言,送给他这个吓人的绰号。他还是个耍钱鬼,江南江北没人不晓得,自从继承父业后毛病越染越重。兰花劝夫不成,含着眼泪抚养着两个孪生的儿子大蛮和二蛮。大蛮和二蛮从小就漂亮、可爱,可在性格上却是天壤之别。哥俩从不在一块儿玩,偶尔到了一块,不是吵,就是闹,甚至打得头破血流。等到大蛮和二蛮长到二十岁时,猪大巴掌巳经输掉了所有的土地和房子,连炕上的被褥也都输个精光。
那时呼兰一带兴起了牌九局,呼兰城内有个黄二歪嘴子,他公开在庙北小学街放局。猪大巴掌见了就挪不动步,兜里分文没有,争得团团转,黄二歪嘴子坐在狗皮褥子上,边摇手里骰子,给猪大巴掌点火:“猪大巴掌呀,没钱不要紧,把老婆押上!”
猪大巴掌底火攻心,眼望狗皮褥子上的一张张大票子,眼里直冒金花。他挤到跟前:“你认为我不敢哪?怕你赢不去!”
黄二歪嘴子见猪大巴掌上了套,又将上一军:“你敢押上老婆,我就敢把我的地全押上。”
“谁不敢是狗崽子!”猪大巴掌红了眼。
当即找人签字画押,这方以老婆相押,那方以地相押,这可是一个大赌。看热闹的人山人海。趴窗的,上柜盖的,踩肩膀头的,挤得三间房水泄不通。
黄二歪嘴子美得嘴都搬家了,他早听说猪大巴掌的老婆是对青山三朵花中的兰花小姐,惦念好几年了。他故意做成一副假骰子,心里有底,码好天牌和地牌,把骰子扔给猪大巴掌:“你打骰子吧。”
骰子落地,四扇牌九到手,猪大巴掌头上立刻冒了汗,他哪里知道黄二歪嘴子黑心肠,早码好了牌管输没赢。
黄二歪嘴子得意地奸笑着:“别舍不得了,漂亮媳妇归俺了!”
猪大巴掌挤过人群,来到外屋抄起菜刀,照自己的大腿上就是一刀,砍下一块肉来,血淋淋地扔在黄二歪嘴子面前,怒叫着:“黄二歪嘴子,你玩不玩,我那媳妇不能白归你,再推一方怎么样?”
黄二歪嘴子一看这还了得,要出人命了,“哗啦”把牌九推落到地上,领着人走了。猪大巴掌因流血过多死去了。
黄二歪嘴子依仗在呼兰的势力大,又有和呼兰伪县长作后台,霸占了兰花为妻。自古红颜多薄命,兰花哪容得这般欺辱,在一个夜晚偷偷悬梁自尽了。二蛮长大了,跟他爹一样,在黄二歪嘴子的撺掇下有奶便是娘,拉起一帮流氓地痞到处打家劫舍,日本鬼子投降后,他占据了兰陵山,报号“西诸葛”,大蛮从小在三姨海花家呆着,听说母亲死了,决心杀死黄二歪嘴子,在一天黑夜,他以瞧看黄二歪嘴子为名,把他杀死,推进深井里,伪警察到处抓他,他领了一伙穷哥们上了骆驼山,报号“东诸葛”,常常下山杀地主、劫绅士。
历娟离开呼兰多年,对这些事一点也不知道。
耿兰听完忙问:“那三小姐海花呢?”
疯妈看了众人一眼:“那就是我。”疯妈又继续讲下去。
海花二十岁那年,父亲田丰要把她嫁给呼兰城的一个地主做小老婆,海花宁死不从,毅然逃出家门,自己做主嫁给呼兰城东接红伤的土医生陈拽子,夫妻恩恩爱爱过了十多年,生了一个胖娃叫宝男,宝男五岁那年突然失踪,家里人天南海北地找,也不见踪影。思儿心切,海花哭得死去活来,精神上受到了刺激,后来听说儿子让“拍花”的拍去了,心也就死了。
西诸葛占据兰陵山以后,有一天夜里,他带着十几个人,拉陈拽子去当土匪,陈拽子不同意,硬把他拖上兰陵山,为的是给土匪们接胳膊接腿。儿子失踪,丈夫又被抓走,海花的精神遭受了更大打击,她多次闯兰陵山向西诸葛要人,都被赶下山来。今天早上,她看见火烧屯又遭土匪的抢劫,疯疯癫癫地打算找西诸葛饶了火烧屯,正巧在路上遇到历娟,她误以为是七姨太,历娟把她驮到火烧屯,迟野立即派人为她洗了脸,又换了衣服,她的精神好转了一些,听说区上来了新书记,还要打东诸葛,就央求迟野带她来见耿兰。
耿兰听疯妈讲完,拉着疯妈的手说:“三姨,我们不会杀好人的,当土匪的人也不完全一样,有的是被逼的,有的是死心塌地与人民为敌的,我们会区别对待,你放心吧!”
历娟也说:“三姨,耿书记说了,你就放心吧。”
疯妈高兴起来:“娟子,那你们的事还……”
历娟忙推了一把疯妈:“三姨,你说啥呀?”
“这是咋回事?”对耿兰和孟虎来说,又是一团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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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乡村的夏夜沉静而神秘.耿兰~在磨倌~家的炕~,思绪万千。形势的发展太快了,几天前她还~在盘古~区前的窖~里,而现在又来到了东北的兰陵~区。刚才听疯~讲的让她了~了西诸葛和东诸葛~兄弟的一切,他们虽然都是土匪,但~人有天壤之别。李林曾嘱咐过她,和土匪斗争即~争取,又~打~,看来,对东、西诸葛必须采取不同的斗争策略,她想了~一~七姨太,因时间太晚了,只好明天再说吧!想着想着,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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