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大眼睛所说,小田她们“越来越放肆”。尤其是小田,简直是太不像话了。真让张小霜忍受不下去了。
早上,店里的人都来了,还不见她的人影。上班一个多小时后,她才不慌不忙地来了。这一切都被张小霜看在眼里。来晚了也就算了,快点儿穿上工作服干活,张小霜也不会说什么的。可小田磨磨蹭蹭地把衣服换了一半,在一只塑料凳子上坐下了,呼哧呼哧生起气来了。
这是什么活呀,纯粹不是人干的!在这儿干一天,比我在商店那时候干一个月还他妈的累!小田突然大声骂了起来,把加工间里的人都弄愣了。
小田仍然骂着:一天到晚,弄一身怪味,晚上回家睡觉,连老爷们儿都不愿意搂,说有一身洋葱味!
一听这话,张小霜气得浑身直发抖。她真想冲小田喊一声——不愿意干你立刻就走!但她知道,这话只要一出口,小田立刻会冲她来,紧接着什么难听的话都会从她的嘴里冒出来,最终的结局不堪设想。
不愿意干你就别干!这话终于有人说了,但不是出自张小霜之口,而是周姐说的。
周姐放下手中的菜刀,冲小田严厉地说:你别以为这儿还是在日杂商店,想这么样就怎么样!你要是干不了,就和小霜说一声,走人算了,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有啥用!
周姐的话果然好使,小田一声不吭地换好衣服,来到案板前削起土豆皮来了。
在这一刻,张小霜又一次在心里佩服起周姐来了:主任就是主任,到什么时候都是主任。难怪大眼睛说,人家周姐说话就是比我说话好使!
张小霜突然想到这是个绝好时机,找周姐聊一聊,让她帮忙扭转店里这让人闹心的局面。
过了一会儿,张小霜把周姐找到办公室。周姐是个非常聪明的人,马上明白了张小霜找她的用意。
周姐说:小霜,你别和小田一般见识,她那个毛驴子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过去在商店里不也经常犯浑吗!过一会儿就没事人似的,她这人就是没脸没皮的。
张小霜寻思了一会儿,说:周姐,你过去是我的领导,我一直很尊重你,把你当大姐看……别看我的小名儿叫老板,可我没有当老板的能力,真的。我觉得这当老板就和你在商店里当主任差不多,需要有点儿魄力,现在我才知道,这领导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周姐笑笑:万事开头难,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当领导的,你再锻炼一段时间准会没问题的。
张小霜摇摇头苦笑着说:周姐,你看我这人可咋办,被别人领导那没说的,可我领导不了别人,长了一脸抹不开的肉,和谁都抹不下来脸。我找你,就是想让你帮我拿个主意,怎么才能管好这十几个人。如果说就是原来的那六七个人,我还敢管他们,就是咱们日杂商店的姐妹,弄得我一点儿辙都没了。
周姐疑惑地问:你听说什么了吗?
张小霜叹了口气:还用别人说什么吗,我整天和大伙在一起,什么看不见!
周姐笑了:我觉得咱们商店的姐妹都还挺不错的嘛,都没啥说的,一心一意地帮你。就是有一个毛病,过去在一起闲扯惯了,干活时一扯起来就忘乎所以。你也看着了,我没少说她们。按理说,我现在不是她们的主任了,可她们还挺给我面子的,不管我说得有多重,没人敢和我顶嘴。唉,这些人的情况你也知道,虽说是商店黄了,但家里还有一个上班的,日子还能过得去……人这东西,没逼到一定程度,是吃不了辛苦的。小霜,我没把你当老板看,还觉得你是商店里的姐妹,我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你这儿的活确实不轻,早晨不到七点就来,晚上也得六七点钟才能回家,一天下来十多个小时。过去在商店时,谁遭过这样的罪,不用说小田她们,就连我也受不了。刚才小田说的那些话尽管不注意场合影响不好,但她说的都是实话。就她说的那个洋葱味,我身上也有,我儿子总说,妈你好好洗洗行不行,你身上的味也太大了——味不味且不管它,我这是说说笑话。我的意思是说,这钱不是一天挣的,用不着让大家这么拼命。
周姐的这番话,张小霜听了并不舒服,但她没有反驳,只是说:周姐你不知道,兑这个店,我扔进去十万元钱,这十万元钱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这钱一天回不来,我的心一天轻松不起来。
周姐说:你说得对,这钱放在谁的身上,谁也不能感到轻松。不过,话说回来,你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呀。我们姐妹帮你个三年两年的,把饥荒还上,以后能挣多少是多少,够花就行了……这样吧,咱俩有空再唠吧,时间长了耽误干活。小霜你放心,小田她们的工作我去做,让她们没事少扯没用的,上下班遵守点儿时间不就行了吗。
周姐走后,张小霜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好一会儿。她一个劲儿地纳闷,自己和周姐唠了这么多,究竟解决了什么问题,好像什么问题也没解决。她后悔找周姐来,什么有没说明白,倒给了周姐一个发牢骚、诉辛苦的机会。她还隐隐约约地感到,周姐在立场上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小田她们那一边的。
临下班前,周姐找到张小霜,说她找小田谈了,问题都解决了。
周姐说:小田今天早晨犯浑,不是冲你张小霜去的,而是因为在家里和她爱人吵了一架。说起来有点儿好笑,昨天晚上,她要和她爱人办那种事,他男人不干,说你身上一股味,你离我远点儿。小田就是为这事发脾气的,今天早上还和她爱人吵了一架——你说说,三十多岁的人了,多没正经的。其实,小田的日子过得也挺不容易的,她爱人单位发工资也困难,没多少生产任务,一个月上不上半个月的班,最近这小子还迷上了玩彩票,小田说只看见他往里扔钱,从未见他中过奖,虽然玩彩票不像炒股票的风险那么大,但总往里扔钱也不是个事。
她说还准备找另外几个姐妹谈。周姐自信地拍着胸脯说:小霜,我办事你放心,再怎么说了,我毕竟当了那么多年主任,这点儿工作能力还是有的。
不知是为什么,张小霜对周姐所说的能力产生了怀疑,她是怎么找小田谈的,是站在谁的立场谈的,所谓解决问题究竟解决到什么程度。
下班后,张小霜抽空回了趟家,一是看看悦悦,二是对父亲唠唠心里话。她忽然意识到有些话只能对父亲说,才能得到解决的办法和安慰。
自张小霜把盒饭店接过来后,父母为了让她安心当老板,主动要求把照顾孩子的事承担下来。二嫂岳敏和公公婆婆吵了一架,父亲一发怒,把这两口子撵了出去,这样一来,悦悦住在姥姥家再也用不着看谁的脸色了。
路过父母家附近的市场时,张小霜买了一些菜。
一进家门,母亲见了女儿,第一句话就是“小霜瘦了”。
父亲仍在看晚报,见母亲如此说,摘下老花镜,瞧了瞧小霜,说:我还打算明天到你的店里看看呢。
母亲说:你爸总不放心你,总张罗去你的店里看看。我说他,你就消停点儿吧,去了帮不上忙还得给闺女添乱。
父亲对母亲说:有你那么说话的吗,好像我是个废物了。我就是放心不下,想看看孩子的店办得咋样,你说我去能给小霜添啥乱?
母亲辩解着:我说那话也没别的意思,我是看你最近身板不太利索,有点儿毛病吗,怕你上街不方便吗!
小霜一愣:我爸他咋的啦?
父亲摆摆手:别听你妈瞎说,我啥毛病没有,她才有毛病呢,精神有毛病!
见父母要吵嘴,小霜急忙换“频道”:悦悦没回来呀。
父亲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估摸还得等一会儿,上星期孩子学校成立了什么课后兴趣小组,悦悦要参加,我和你妈同意了,也就晚回来一小时,反正我去接她。
父亲问起小霜店里生意这么样,小霜说还凑合吧,半个月挣了五千多元。
父亲笑了:瞧我闺女,刚当了几天老板,口气就这么大,五千多元还说凑合。这么说,你这一年下来就是六万多呀。
母亲说;瞧你爸是不是老糊涂了,连账都算不明白了,半个月五千,一年不是十二万吗!
父亲又不高兴了:我怎么老糊涂了?我的意思是说,这一年下来,去掉各种花销,至少剩六万多!你听不明白,瞎跟着掺和个屁!
母亲冲小霜一使眼色:没理辩三分,说不过就骂人。
小霜忍不住笑了。只有在父母面前,她才能有如此开心的笑。
父亲问:怎么样,这老板当得很吃力吧?
小霜说:我这人不怕吃苦,就怕操心。爸你说我咋就这么笨呢,就那么十几个人我都摆弄不明白,一个个比我这当老板的还牛,我不敢说不敢碰的……
说到这儿,她低下头,脸色布满阴云。
父亲说:我说这老板不是好当的吧,别看就那么十几个人,你想摆弄明白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霜调整了一下情绪,把店里的事对父亲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小霜说:现在,我特别佩服白雨屏,人家一天也不说什么,只要一进加工间,大伙全哆嗦。
父亲叹了口气:啥叫本事,人家这就叫本事。
母亲看了看电子钟,对父亲说:你们爷俩别光顾唠嗑,忘了去接悦悦。
父亲说:不用你说我也忘不了,时间还赶趟。
父亲对小霜的生意表示担忧:从你讲的情况来看,你至少犯了两个错误:一个是应该听大眼睛的话;二是不该过于依赖你们那个周主任。你到现在可能也不理解,白雨屏为什么重用那个胖姚,你说你大嫂那么一个聪明的人,为什么把胖姚当作心腹,这就是用人的艺术。你想啊,胖姚不是好东西,又是白雨屏的“耳报神”,谁敢不认真干活,不提防着她点儿?有胖姚在,白雨屏就可以少操不少心。人家大眼睛说得没错——你现在说话都没有周主任好使,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在这个店里,到底谁是老板的问题,我看你根本没搞明白。我承认,周主任那个人不错,我也见过这个人几次,但是你想完全依靠她,这是不可能的。“文革”时,有句很时髦的话,叫“亲不亲,线上分”,这话对不对不去管它,但放在你身上是合适的。你可能没细想过,你和周主任她们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你是老板,她们是雇工,你们已不是过去的同事关系、姐妹关系了。你们各自的利益也不一样了,想法自然也不一样了。你知道,为什么周主任一再强调是帮你——从这个“帮”字可以看出问题,这和说明周主任她们不肯承认你们目前这种关系,言外之意很明了——我们可不是给你打工的,你不是我们的老板,你也不能把我们和那些打工的一样对待。
小霜说:其实我对她们都挺尊重的,从来没把她们当打工的看待。
父亲正说在兴头上,一看接悦悦的时间到了,便把话打住:咱爷俩先唠到这儿,我看你好像还是不太明白——等我把外孙女接回来再说吧。
小霜说:爸你歇着,我去接吧。
父亲说:悦悦的学校离咱家不太远,我去就行了,你在家帮你妈做饭吧!
父亲走了后,小霜问母亲:妈,你说我爸有点儿毛病,到底是啥毛病呀,要紧不要紧?
母亲笑了:他不让我告诉你们——其实也不是啥大毛病,就是撒尿费劲。老年病,前列腺增生。
小霜说:不是大毛病也耽误不得,得抓紧治。我也腾不出空来,不然的话我领他去看看。
母亲说:我寻思哪天你二哥来了,领他上医院看看……一个老爷们儿的病,闺女去不方便。
小霜来和母亲到厨房,娘俩一边做饭一边唠家里的事。
母亲说;啥事呀让你爸一说可就复杂了,刚才他和你唠叨了半天,我一点儿没听明白。
小霜说:我也没太听懂。
母亲骄傲地说:闺女随妈——我这人脑筋来得慢,我看你和我差不多。你爸小时候家里穷,没念几天书,不然的话准是当官的材料。你大哥就随你爸,脑筋好使。
说到大哥,母亲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大哥和你爸闹掰了之后,一年多没回家了。前些日子,我背着你爸,让你二哥去看看你大哥。不管你大哥怎么不对,当老人的还是惦记他。你二哥到你大哥的学校找到了他,哥俩上外面饭店喝了点儿酒。听你二哥说,你大哥还哭了一鼻子。你大哥和白雨屏离婚后混得很惨,在学校借了一间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住着。人家白雨屏上南方去了,临走时把俩人的房子卖了十多万,然后交给她父母,说是给孩子上大学用。
小霜问:房子不是我大哥学校分的吗,凭啥让她给卖了?
母亲叹了口气:房子是学校分给你大哥的,可是后来不是房改了吗,归了个人了吗。你大哥提出离婚时,俩人有协议,房子归女方。
小霜又问:那孩子呢?
母亲说:孩子也归了女方。离婚后,你大哥真的成了妻离子散、一无所有了。
小霜没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母亲还说,更惨的是,和你大哥好的女人又和一个老外好上了,已经出国了。你大哥弄了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后来,张小霜给二哥骥超打了个电话,知道了大哥的一些详细情况。
据二哥说,大哥和白雨屏办完离婚手续没几天,就听说小秋和一个来中国留学的老外好上了。小秋就是和大哥好的那个女人,是姓秋还是叫什么秋,二哥也不清楚,只知道她过去是大哥的学生,后来成了大哥的同事。正打算和小秋结婚的大哥开始并不相信,以为那是谣传。前些日子,小秋和那个老外找到大哥,当面公开了他们的关系,这一来大哥彻底傻眼了。没过几天,那个女人和老外坐飞机去德国了。
张小霜听了,觉得大哥也挺可怜的……
饭做好了,父亲和悦悦也该回来了。母亲说,咱娘俩回屋里坐一会儿吧,在厨房里呆时间长了,我就喘不过气来。
母亲说:听说白雨屏也有个相好的,你听说了吗?
小霜知道母亲说白雨屏的那个“相好的”,肯定是指徐临风。她不由慌乱起来,面颊直发烧。
母亲并不想让女儿回答,像是自言自语:听说白雨屏是和那个男人一起到南方去了,如果真是那样可真不错,不然的话,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走南闯北太不容易了,身边有个男人还能照应一下……
母亲继续说着,但小霜一句也没听见,她的心完全被远方那个令她思念的男人占据了。
张小霜非常后悔,后悔自己接到徐临风的电话时,为什么不问一下他的电话号码?
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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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自从大眼睛扇了自己一个~光后,她与张小霜的关系明显疏远了。即使两人走路时相遇,大眼睛也是把头一低,像没看见一样与张小霜擦~而过。有时,张小霜主动和她打~招呼,大眼睛~多是敷衍地答应~,绝不多说一句话。见大眼睛的这个样子,张小霜的心里十分不好~。在“白雨屏时代”,她与大眼睛是无所不谈的好~~,在她~境最艰难的时候,大眼睛给了她许多安慰,还有帮助。尽管大眼睛的帮助完全是~神~的,但人在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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