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张小霜去上班,一进门碰上了迎面走来的白雨屏,她把头一低,装作没看见。
白雨屏叫住她,说你来一下。张小霜跟她进了经理室。
白雨屏问:你哭了?
张小霜摇摇头。
白雨屏说:眼皮都肿了,你骗不了我。我也哭过,眼皮肿得比你厉害。我现在不哭了,有泪悄悄地往肚里咽。
张小霜以为白雨屏找她肯定有什么事,默默地等待着。
白雨屏接着说:咱们都是女人,女人活着比男人更不容易。哭,没有什么用,眼泪不值钱。
这句话引起了张小霜的共鸣。
白雨屏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吗,我和你大哥没希望了……他太让人伤心了。我和他分居,是等待他和那个女人分手,可他一点儿回心转意的意思也没有……你们老张家,把我的心伤透了,除了老爷子,我对谁也没感情!我记得明天是老爷子的生日,你替我捎点儿东西。
白雨屏打开墙角的文件柜,从里面取出两瓶酒,交给张小霜:不管怎么说,只要我和张骥良没办离婚手续,我还是老爷子的儿媳妇……说到这儿,她猛一扭头,冲张小霜一挥手,声音颤抖地说:你……你走吧!
张小霜看着白雨屏的背影,知道她哭了。顷刻间,她张小霜对白雨屏的气愤化为乌有,心中生出不少怜悯和同情。
整整一上午,张小霜一直琢磨着,怎么也不明白白雨屏找她说那番话是什么用意。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很笨。
正如大眼睛所说,胖姚是个奸臣,心术不正。本来切菜是她的活,可一到切洋葱、辣椒时,就把张小霜调过来替她,弄得张小霜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若不是徐临风过来把事情戳穿了,张小霜还蒙在鼓里。
徐临风买菜回来,见张小霜切洋葱辣出了眼泪,就对胖姚说:我说姚姐,你这人也太不讲究了,这不是欺负新来的吗,切菜不是你的活吗?
胖姚的脸一红:去去去,哪儿都有你,别耽误我们干活!
徐临风说:姚姐的心真黑,你要是当老板的话,用不几天,工人都得让你祸害死了。
胖姚拿起一个土豆,朝徐临风打去。
徐临风一闪身,土豆打在正蹲着抽烟的厨师老侯的后背上。
老侯被打恼了,冲胖姚吼了起来:操,闹个**呀?
胖姚急忙向老侯赔不是……
徐临风走了。胖姚冲着他的背影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咋不开车撞大树呢,你这个蹲大狱的!
张小霜偷偷问大眼睛,胖姚骂徐临风“蹲大狱”的是什么意思。大眼睛说她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徐临风在监狱呆过三年,好像是因为经济上的问题,反正不是杀人**放火……
中午,张小霜和徐临风去汇通大厦送盒饭。
下车后,徐临风问张小霜:昨天白经理冲你发火了?
张小霜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是照着单子送的,不会错的呀。
徐临风说:你把那张单子给我。
张小霜把单子递给徐临风。
徐临风仔细看了看,骂了一句:他妈的,就是我送错的!你看,这个亨通写的像不像亨运?我说我昨天送饭时,那帮家伙瞧着我,神情都怪怪的。都怪我当时太忙,问问他们就好了。对不起,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张小霜说: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是一片好心……错就错了吧,我以后仔细一点儿就是了。
徐临风说:其实我比你也熟不哪去,以前都是大个刘一个人送,我只上大厦里去过一次。这样吧,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算是赔礼!
张小霜急忙说:可别,可别的……
徐临风说:你不用怕,白经理今天中午不回来,她有事出去了。
上楼送盒饭时,徐临风还要帮忙,张小霜拒绝说:这是我的活,总让你忙不好意思……
徐临风说:我在车上坐着也是坐着。
送完饭,徐临风让张小霜上车,把车开到一家小饭店门前。
张小霜说:你要吃你自己进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徐临风说:我说过了请你吃饭,就一定得请。
张小霜没吭声。自从陈育刚死后,她没单独和男人在外面吃过饭。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和一个不很熟悉的男人在外面吃饭,如果被人发现了,飞短流长,那让她怎么在人前抬起头啊。
见张小霜不吭声,徐临风一脸失望的表情,尴尬地说:连个面子也不给?
张小霜犹豫了一下,一狠心下车了。她怕惹徐临风生气,以后两人送盒饭时闹别扭。再说,事情哪会那么巧,在街上吃顿饭就碰上熟人。
小饭店挺安静,里面没几个客人。徐临风着个角落和张小霜坐下了。
徐临风叫来服务小姐,点了几个菜,还特意给张小霜要了一听雪碧。
徐临风问张小霜:你不想让我请你,是不是怕你老公知道不高兴?
张小霜把头低下了,没有回答。
徐临风说:我和大个刘总在外面吃,多数是我请她。我不愿意回去吃工作餐,总吃那几样,我都腻了。
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张小霜不知说什么好,她同他毕竟还不熟悉。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吃饭,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她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句话:你总在饭店吃饭,你媳妇不管你?
徐临风笑了:我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谁管我!
张小霜一愣:怎么你还没结婚?
徐临风苦笑:离了。
张小霜喝了一口饮料,为了掩饰某种不安。
看来徐临风不清楚张小霜与白雨屏的关系,他对张小霜说,白经理的个人生活也不如意,她的丈夫有了婚外恋,正在闹离婚。那男人对不起白经理,可她一直等待丈夫回心转意。
徐临风叹息一声说:如果我的老婆能像白雨屏对她丈夫那样,我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徐临风说他过去是一个小厂的厂长,产品卖不出去,工人几个月没开工资了。情急之中,他把厂里刚刚从银行贷来的四十多万元的原料款借给一个体老板去南方倒腾名牌服装,双方讲好赚到钱对半分,一个月后把本钱返给徐临风。据那个老板说,他这次弄好了能挣二十万。这就是说,徐临风能分到十万元,给二百个职工开一个月工资没问题。没想到,那个个体老板拿到钱就泥牛入海不见踪影了。一个多月后,徐临风听到一个令他绝望的消息——那个个体老板携带从各处骗来的几百万元钱跑到国外去了。徐临风也因此进了监狱,妻子毫不犹豫地和他离婚了。后来公安局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在马来西亚将那个老板抓获,徐临风提前两年被释放。徐临风出狱后,原来单位同意接收他,可他没有回去,一是进过监狱,名声不好;二是工厂更加不死不活,已经濒临破产。他在社会上漂泊一阵子,找点儿零活干,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中学同学白雨屏听说了他的情况,请他来开车送盒饭。
徐临风感慨地说:白雨屏这个人不错,我没想到她这么有本事。当初只是一辆手推车和几个塑料桶,在市场卖盒饭,没想到,只几年的工夫,她把买卖做得这么大。上中学时,有好几个女生追我,她也是其中之一,不知是为什么,我的眼里根本没有她。那时她长得一点儿也不出色,瘦瘦的,头发还有点儿黄……
徐临风说话时不正视张小霜,眼睛瞧着窗外。
张小霜这时才敢仔细看一看这个男人。她发现徐临风很英俊,很有男人味儿,两只眼睛很有神,眉毛很浓,还有上唇那坚硬而茁壮,泛着青色,富有魅力的胡茬。尤其让张小霜吃惊的是,一个没有女人的男人,衬衫的领子竟能那么白。
徐临风说他的妻子很漂亮,和他离婚后又嫁人了,那男人是一个死了老婆的局长。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徐临风瞧着张小霜说,漂亮的女人多数不可靠,但你和白雨屏除外。
张小霜的脸红了。身体内出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骚动,这骚动让她浑身的每一根血管喷张。
好了,咱们走吧。徐临风看了看手表说,喊来服务员结了账。
在回去的路上,徐临风一边开车一边吹口哨,那口哨吹得很动听。
傍晚下班后,张小霜回了趟娘家,把白雨屏的酒送给父亲。
那是两瓶五粮液。
父亲拿起酒,抚摩着精美的包装盒,感慨地说:她还记得我的生日!
母亲说:咱们对不起人家呀。
父亲说;骥良也真是的,白雨屏哪点儿对不起他,他不知是犯了什么邪,说看不上人家就看不上人家了,说什么没有共同语言。我看他是鬼迷心窍了,这个混蛋东西,不就是一个大学老师吗,觉得自己有点儿文化,那算个屁呀,我还真没瞧得起他!
母亲说:两口子在一起过日子,啥共同语言不共同语言的!你看我和你爸一辈子没啥共同语言,不也过得不错吗,把你们一个个都拉扯大了。
二哥骥超今天没有饭局,回家比每天早,他一进来就发现写字台上的两瓶酒:嘿,五粮液,好酒!
父亲喝道:你给我放哪儿!
二哥摸摸脑袋,笑了:我看看也不行吗?
父亲说:那是你大嫂给我的。
二哥大惊小怪地说:她给的?可别是假酒,姓白的现在特别恨咱们家!
父亲说:就是有毒我也喝,那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母亲问张小霜:你大嫂对你咋样?
见母亲这么问,张小霜低下头没吭声。满心的委屈涌上心头,如果一开口便会泣不成声。
这时母亲才发现女儿的眼睛有些肿,急忙盘问:你这是咋的啦?
父亲也莫名其妙地望着张小霜。
张小霜强作欢颜:没什么,她对我……挺好的。
母亲非要刨根问底:她到底说你啥了,你都是说呀!
张小霜说:她真的没说什么,真的。
母亲说:你有话别在心里憋着,她肯定是说啥了!咱们宁可回家,钱不挣了,也不受人家那份气!
张小霜把第一天给大嫂打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二哥一听炸了:操,那个×老娘们儿六亲不认哪,还挺能装的呢,摆起资本家的谱了,我张骥超根本不尿她!我明天去找她,当面臭损她一顿,大不了咱不在她那儿干了,有什么了不起的,饿死也不受她的窝囊气!
父亲骂二哥:闭上你的臭嘴!
我便宜不了她,那个×老娘们儿纯粹是报复咱们家!二哥嘟嘟囔囔地回自己的房间了。
父亲叹了口气,对张小霜说:你别听你二哥瞎咧咧,我寻思你大嫂不是他说的那种人,人家的心眼还不至于那么小。其实你细想想,人家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你给她打工,她给你工钱,公平交易,不让你领她的情也没毛病。她不让你管她叫大嫂,也是对的,你和她的确是老板和工人的关系,这便于管理,换上你也会这么做的。人家做买卖,不能像咱们家过日子那样,里外不分,弄得买卖不像买卖,家不像家的!另外,你把盒饭送错了,她批评你是应该的,你有错还不让人说吗。
母亲说父亲:人家给你两瓶酒,你就站在人家那边了!
我还不至于那么庸俗!父亲白了母亲一眼,接着对张小霜说,如果你觉得与你大嫂的关系难处理,你可以不干,明天不去就行了,我去同她打个招呼。你爸没什么文化,当了一辈子工人,可做人的道理还是懂一些的。我觉得你还应该在那儿干下去,因为你应该学会生存,我看明白了,将来的社会就是谁也靠不上,靠政府,政府没有能力管那么多,靠父母,父母总有蹬腿那一天,靠亲戚朋友,亲戚朋友供一饥不能供百饱,要想活下去,就得靠自己。我让你在你大嫂那儿干,也有这个目的,你不仅是为了混口饭吃,而且是和你大嫂学会怎么生存!
听了父亲的话,突然间,张小霜觉得父亲像个老师,说出自己从未想过的问题。她惊异地瞧着父亲,第一次发现父亲这么有学问,说起道理像学校的老师一样头头是道。生存,按她的理解就是活着的意思,可让父亲一说,就显得庄重而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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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不,应该说是白雨屏的盒饭店打工,张小霜已经习惯了,习惯了白雨屏对~冷漠。在张小霜的眼里,白雨屏再也不是她心中的~了,而是一个与她只有雇佣关系而没有亲情的人。见了白雨屏,她也会像大眼睛等人那样心中不起一点儿~澜地恭恭敬敬地~~一~白经理。张小霜每天拼命地~活,心中只有父亲教导的四个字——为了生存。她意识到,对自己来说,周围的环境怎样,老板是谁,都无所谓,任何计较都没什么意义,她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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