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多,麻烦就多。今天这事,明天那事,每天都有缺勤的。幸亏工段里储备了几个机动工,缺人时替补上去。如果机动工不够用了,王喜也得冲上去,系上围裙落纱。纺织厂的男工大多会落纱,这都是“泡对象”时练出来的本事。把人安排明白,这是工长的主要工作,难怪大老黑说工长是“打头的”。
女人爱吵架,经常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打得不可开交。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二百来个女人了,作为工长,得拿出相当的精力和耐心去化解矛盾。换上别人早就烦透了,可王喜对此却乐此不疲,如果有一段时间“没戏”,他倒会感到有些寂寞。
厂里和车间经常会布置一些活动,这就要求各工段把这精神那精神、这计划那计划传达下去,于是工长们就得召集组长或者全工段的人开会。别的工长都讨厌开会,往往是在无奈的情况下,敷衍了事。可王喜对开会情有独钟,除了上面布置的会他开得很认真,还独出心裁地弄出了不少会,弄得工段的人都骂他——这个老王,纯粹是有毛病,开会有瘾。王喜喜欢开会,因为开会特别有当领导的感觉,让那么多人听你一个人讲话,是一种快感。车间有一大一小两间会议室,除了车间领导,就属王喜的使用率最高,因为车间会议室宽畅明亮,重要的是有一个居高临下的讲台。王喜总去找车间办公室的干事小田要会议室的钥匙,弄得小田都烦了:不就是开个破会吗,非得用会议室——人家别的工段都在花坛那儿开。小田说的花坛那儿是指厂办公大楼前那片开阔的空地,在这儿开会可以看见班车的影子,不耽误女工们坐班车,不少工段都利用这个空地开会。小田烦,可王喜不烦,说:在会议室开会不是效果好吗。
不少人看不惯王喜装模作样的德行,可车间主任老胡却是这样评价的:不就是爱摆个谱、拿个架吗,算不上毛病,咱们车间的这些工长,顶数他能干。
每年春节过后,王喜开会的积极性就会大打折扣,因为工段里的女工的家大多在农村,春节放完假,总有一些人不能按时回来上班。好一点儿的,过完正月十五才回来,最要命的是有些人干脆就永远不回来了。每年过完春节,就是工段的缺勤高峰。在这段时间里,王喜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安排生产上,往往是上班都半个多小时了,还有些机器处于“无人驾驶状态”。这时的王喜忙得焦头烂额,也顾不上摆谱、拿架了,下班也不张罗开会了。
正月十五好算过了,有一些家在农村的女工回来了,王喜总算松了口气。他打算找个时间开一个全工段的大会,不点名地批评那些超假的人,强调一下劳动纪律。
这天是中班,王喜忙了好一阵,刚把几个机动工安排出去,九组的大魏风风火火地闯进运转办公室。不用说,她肯定是来要人的。
大魏说她们人不够用,还缺一个挡车工。王喜牙疼似地皱皱眉,问:不就是缺个沈飞飞吗,程婕不是扩台了吗?
大魏说:赵小玲没来。
王喜问:她不是回来了吗?
大魏说:昨天还来上班了呢,今天不知道为啥没来。
大魏她们组有个叫沈飞飞的女工,过完春节就没来上班,据说是参加什么电脑培训班,请了半个月的假。
想起这件事,王喜的心里就犯堵。
这叫什么事呢,这个沈飞飞请假不找王喜,而是找的副工长姚丽。姚丽自作主张答应了,用电话通知大魏的。隔着锅台上炕,这是最令王喜不能容忍的。
王喜对大魏很不满,说这事没经过我,你怎么就答应了?大魏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当官儿的说话,我哪个敢不听啊,我就是不答应也没办法呀,沈飞飞先斩后奏,根本就没露面!王喜有点儿不讲理了,说既然是你大魏答应的,缺人你就自己想办法吧。人高马大的大魏被气哭了,说我他妈的有什么办法,你让我上哪儿弄人去呢,就是让我现生也不赶趟啊!两个人闹僵了,在运转办公室吵了起来。
省劳模程婕听说了这件事,主动提出了扩台,与自己的徒弟周慧把沈飞飞的两台细纱机接过来。王喜挺感激程婕的,劳模就是劳模,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但是王喜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个姚丽不来上班不算,还他妈的“遥控”越权给沈飞飞假。王喜去找车间副主任老吕讨说法。老吕笑嘻嘻地安慰王喜:我就知道你准会来找我的。其实这事怪不得小姚,是我让她给那个沈飞飞假的。本来我是想找你了,可你王大工长不太好说话,弄不好会卷我的面子。我一想,还不如直接找姚丽算了。你知道吗,这个沈飞飞可是有“背景”的,别说是你,就是我也顶不住。算了吧,看我的面子,你就别较真了。
王喜实在不明白这个沈飞飞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连老吕都“顶不住”。不管怎么说,人家老吕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王喜总得给车间副主任一个面子……
大魏用手拍了拍王喜的桌子:王大工长,愣啥神呢?我还缺个人呢!
王喜不耐烦地说:你再想想办法吧,我手里实在是没人了。
大魏激动了:你总让我想办法,没有人我能想出什么办法呀——你就让我现生也来不及呀。
王喜忍不住笑了:你可别和我提你现生了——你就保准你一生就生个挡车工啊?
大魏也笑了:我他妈能现生,立马就生个工长!
王喜止住笑,琢磨了一下:我看这样,你先到赵小玲的宿舍看看。如果她没在宿舍里,我就让给计长表加油的小胖子替一个班。按王喜以往的经验,如果实在没辙了,最后一招就是去独身宿舍去“挖潜”,这一招往往会奏效。
大魏问:那谁去加油啊?
王喜挥挥手: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老黑和我都能干。
大魏说她去独身宿舍去找赵小玲。
大魏是个老组长了,对一些事有经验,她担心去宿舍,赵小玲不开门,于是先找到与赵小玲同宿舍的周慧要来钥匙。
作为工长,王喜是够格的,能在短时间内把复杂的事情处理明白,真得有些临危不乱的大将风度。
大魏刚走,王喜立刻出门去找给计长表加油的女工小胖子,让她去顶替赵小玲。小胖子虽然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同意了,把油壶交给王喜。小胖子原来是个不错的挡车工,回来因为得了很重的风湿症,是王喜给她安排给计长表加油的轻工作。
王喜拿着油壶正往回走,就碰上了一身寒气、披着羽绒服的大魏。
大魏一脸惊恐,气喘吁吁地对王喜说: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王喜说: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大魏说:能不急吗,出人命了——赵小玲自杀了!
人呢?王喜紧张地问,声音都变了调。
还在宿舍呢。大魏说。
王喜一听,脑袋如同挨了一闷棍。放下手中的油壶,连衣服也没换,穿一身单薄的工作服就同大魏跑出车间。
你怎么知道她自杀了呢?王喜在路上问大魏。
大魏说有遗书,床头还有一瓶安眠药。
王喜责备大魏:那你不把她弄到医院去,回来找我干什么?
大魏说:别提了,我都吓傻了,都他妈的“麻爪(东北土语,意为束手无策)”了。
一出车间的大门,王喜便对大魏说,你直接去职工医院找大夫,我去宿舍!
王喜一路奔跑,来到了赵小玲的宿舍,刚要上楼,被一个看管宿舍的中年妇女给拦住了。
那个中年妇女死命地拉住王喜的胳膊:你是干啥的?
王喜气喘吁吁地说:别拦我……出人命了知道不?
中年妇女仍不松手:你赶快给我出去,挺大老爷们儿,让我说你啥好呢,这是女宿舍知道不?你不出去,我给保卫处挂电话了!
王喜费了番口舌,才说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中年妇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刻同王喜一起来到了赵小玲的寝室。
进了寝室,王喜看见了躺在**的赵小玲。
赵小玲服了安眠药,药物已经发生了作用。王喜叫了两声她的名字,这姑娘一点儿反应没有。正如大魏所说,床旁边的桌子上,有一小瓶安眠药,还有一张写着字的纸。王喜扫了一眼那所谓的遗书。
那张纸上没写几个字,大意如下:活着没意思,还不如死了。我的死与其他人无关,我是自杀。
中年妇女用手推了一把王喜:还愣着干啥,把人背起来!
王喜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将软绵绵的赵小玲背起来,中年妇女顺手从别人的**抓过一条毯子,披在只穿着毛衣毛裤的赵小玲身上。
王喜背着赵小玲刚走下楼,大魏就领着两个抬着担架的大夫急匆匆地赶过来了。厂职工医院距单身宿舍很近,也就是一墙之隔。
幸亏发现及时,大夫给赵小玲洗了胃,把服了小半瓶安眠药的姑娘抢救过来了。听大夫说赵小玲已无生命危险,王喜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当他和大魏离开职工医院往回走时,这才意识到自己穿得过于单薄了,外面可是天寒地冻啊。
王喜冻得浑身直哆嗦,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有节奏地撞击着。
冻死我了,我得快跑了。王喜丢下大魏,朝车间跑去。
回到运转办公室,王喜的气还没喘匀,就一连串打了六七个响亮的喷嚏。随后赶来的大魏说:你八成是要感冒,等着,我给你拿药去。
不一会儿,大魏拿来一个塑料口袋,里面有“感康”、“病毒灵”、“速效伤风感冒丸”等。
吃完药,王喜心有余悸地说:多悬呀,如果你不上宿舍去找她,等咱们下班了,这个人准玩完了。
大魏感动地说:说实在的,是你救了赵小玲一命。
王喜问大魏:你说这孩子年轻轻地干吗要轻生呢。
大魏说:我也挺纳闷的……这事用不用通知她的家长?
王喜摇摇头:算了,脱离危险了,就别通知了。说到这儿,王喜激动地摊开双手——你说这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怎么向人家的父母交代呀。
王喜叮嘱大魏:在赵小玲自杀的原因没弄清楚之前,暂时不要把这件事扩散出去。下班后,你想着让程婕来找我。
大魏点点头走了……
下班后,程婕换好衣服,来到运转办公室。
王喜神色庄重地告诉她:赵小玲出事了。
程婕说:大魏偷偷地对我说了。
王喜说: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代表工段去看望赵小玲,顺便问一下她轻生的原因。你是女的,又当过她的师傅,女人之间沟通比较方便,她有什么话肯定会对你说的。
程婕沉吟了一下,然后说: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这件事十有八九与高平有关。
王喜一愣:你是说计划处的那个调度小高吗?
据程婕说,高平一直在和赵小玲谈朋友吗,有事没事总往赵小玲那儿跑。可不知为什么,这家伙最近不来找赵小玲了,有人说,高平又看上了职工医院的一个小护士。
王喜觉得程婕的估计不无道理。
程婕答应王喜,明天去职工医院问赵小玲轻生的原因。王喜拿出五十块钱,递给程婕,让她上商店买点儿东西带给赵小玲。
程婕说了声“我有钱”,转身就走了。她早就听大老黑那帮修机工说过,王喜的口袋里只有五十块钱,而且从来也不舍得花,人称“压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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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喜:我们是~与~~的谈话』
果真不出程婕所料,赵小玲之所以轻生,就是因为那个高平。据程婕讲,出事当天,赵小玲去找高平,高平说,我烦你了,以后~再~着我了。赵小玲一赌气,去~店买了安眠~。王喜感慨地说:赵小玲这孩子太傻了,她是怎么考虑的,为了那种人~值得吗!程婕说她过去没少劝过赵小玲,说高平这个人很轻浮,同他~往~谨慎。可这姑娘就是不听。大魏也说,高平曾向赵小玲许诺,说只~跟了他,就~调出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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