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离开医院的第三天,车间里的一些人莫名其妙地接到了大红请柬。
这请柬发的很怪,并不是人人都有,只有二十多个人收到了。
有人纳闷地问:老杨这是干啥呀,是不是要结婚哪。
有人否定说这不可能,从来没听他张罗过这件事。在厂里,老杨又有了对象,肯定算是不小的新闻。
又有人冷静地分析说,这请柬发得有些不对劲,接到请柬的人不是老杨的冤家对头也差不多。另外,谁办喜事也不能就找二十多人呀,而且都是和他关系不好的人。
这个老杨,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其实,拿到请柬的人,只要细读读请柬上的字,就知道老杨不是结婚。
请柬上的字千篇一律,都是“恭请某某先生(女士)参加”。虽然没说参加什么,但请柬上的地点似乎能说明问题——车间会议室。会议室是开会的地方,除了开会还能干什么?
接到请柬的修机工大梁说:难道老杨是找咱们开会——他是不是有病啊!
有人告诉大梁:听说他好像是有病了。
大梁笑了,把请柬扔到更衣箱里:我看他病得不轻!
老杨得罪过大梁,其实也是鸡毛蒜皮的事。大梁去机件库从老杨哪儿领了根机轴,大梁记错了型号,又回来换。老杨嫌麻烦,不乐意了,骂大梁“瞧你那**记性”。大梁说“我就这**记性”。老杨给大梁换了一根,没好气地丢给大梁,差点儿没砸着大梁的脚,若不是有人拉着,大梁准会用机轴把老杨的脑袋砸“开瓢”。从此以后,大梁见了老杨就没好脸色。
老杨的请柬是请车间那个搞核算的小女子发的。如果是老杨亲自发到大梁的手里,大梁敢当面把请柬撕了,然后丢到老杨的脸上。
还有两个参加工作刚刚一年多的小青年意外地接到了请柬。
那个姓胡的小青年接到请柬,也没看是谁发的,就骂了起来:我操,又谁结婚哪,我都掏不起钱了!
春节前,他接了三个请柬,随了三份礼,三百元没了。
另一个小青年姓魏,看了请柬后也骂了起来:他打了我嘴巴,还好意思让我参加,这老东西的脸皮真他妈的厚!
去年,小魏和小胡在更衣室里闲着没事,讲从网上看来的笑话。
小胡讲有一个人赤身**在海边玩了一夜,觉得累了,就用沙子将身体埋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太阳出来了,在温暖的阳光爱抚下,那人的“老二”破土而出,傲然挺立,身体的其余部分仍埋在沙子里。这时有个游客在此处路过,被睡觉的那人的“老二”绊倒了,游客爬起来定睛一看,骂了一句:操,这玩艺儿也有野生的!
小魏听了,立刻产生了联想:那得看是谁的“老二”,你的还差不多,要是老杨的,太阳咋晒也绊不倒人!
这小子没想到这话被人当笑话讲,竟传到老杨的耳朵里了。有一天,老杨阴沉着脸,找到小魏,二话没说,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想起这个耳刮子,小魏的耳朵还会嗡嗡响,像飞机掠过一样。
有人说,原来在白班扫灯伞的小米,也接到了请柬。小米当时就把请柬撕了个稀碎,咬牙切齿地说:我现在都有杀他的心!小米是夜班,正在家里睡觉,请柬是小沈捎给她的。
这些请柬是老杨特意上街在办公用品商店买的,他还买了香蕉、橘子还有瓜子和糖果。他所要请的人,像组织部门选拔后备干部一样,是经过反复考虑才定下的。
老杨操持这个活动到底是什么目的,代发请柬的小女子也说不明白,这倒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反正下班后也没什么急事要办,不如到会议室坐一会儿,吃着水果和瓜子,看看老杨究竟扯的什么“景”。
下班后,接到请柬的人除了小米都来了,本来小胡和小魏都走出工厂大门了,这俩小子突然改变了主意,调过头去了车间会议室。因为小胡说了一句“回家真没劲”,小魏也有同感,说回家还不如去看老杨“表演节目”。
这俩小子进会议室时,发现“演出”已经开始了。
操,这不是开会吗?小胡自言自语,拉着小魏扭头便走。下班不回家,主动来开会,那不是傻×一个吗!
可不是开会吗,老杨人模狗样地坐在车间领导经常坐的讲桌前说在什么,桌上还放着一张纸。被请来的人坐在他的对面,与以往开会所不同的是在大家的面前摆着一溜桌子,上面是盛在茶盘里的香蕉、橘子,还有瓜子和糖果。
小胡拉着小魏没走几步,撞上了车间主任老丁。
老丁没接到请柬,是老杨找他借会议室时口头邀请的。尽管老杨一再说,借会议室没啥大事,就是想找车间里的一些哥们儿唠唠,交流交流感情。但作为车间领导,老丁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性,老杨请来一些人借用会议室不管是干什么,都属于“非法集会”,虽然规模不大,也不能掉以轻心,如果他们闹出点儿事来,让你这个车间主任的吃不了兜着走。
老丁把他俩拦回来了,说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小魏问老丁:老杨想干**啥?
老丁说:没啥事,听说他就是想和大伙说几句话。吃吃水果,嗑嗑瓜子。
小胡笑了:真能搞事,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这俩小子跟在老丁后面,进了会议室,找个地方坐下了。
小魏坐下后,抓起一根香蕉便吃了起来。
小胡用手拨拉他一下:忙个屁,也没人跟你抢,你瞧老杨那个熊德行。
今天的老杨令人刮目相看: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胡子刮的利利索索,西服穿的板板正正,衬衫领子白白净净,虽然脸色不太好,但也比平时精神,他那终日阴云密布面孔居然现出了一缕阳光。
……本来我打算把各位请到饭店,大伙在一起喝点儿酒,唠一唠,后来我一想,上饭店不好,怕大伙误会,以为我有啥目的,人来不全,就把大伙请到这儿来了。其实没啥目的,就是想同大伙说说话。大伙能来,就是瞧得起我老杨,我谢谢各位了!
老杨说到这儿,站起来冲大伙抱抱拳,脸上挂着微笑。
大伙别光坐着,动嘴吃呀,不吃可白不吃!老杨冲大家扬扬手。
小胡马上应了一声:白吃谁不吃呀!
人们哄堂大笑,拿起香蕉、橘子吃了起来。
老杨看了看讲桌上的那张纸——这是头天晚上琢磨了好长时间拟的一个提纲,然后说:我把大伙请来,有三个意思……
大梁一听,扑哧一声笑了:我操,这家伙犯啥邪了?是不是想当官想疯了,把咱们弄到这儿让他过过官瘾哪!
大梁旁边的老李也笑了:刚说没啥目的,这就弄出三个意思——我可不管你是啥意思,我要是觉得没意思了,抬屁股就走,对这种人用不着够意思。
老李是老杨的邻居,一个楼住着,见面从不说话。前年夏天,老李上初中的儿子在楼下踢球,一脚踢歪了,正踢在楼梯口坐着的小英子的脸上,小英子的哭声惊动了老杨,老杨疯了似的扑向老李的儿子,照那孩子的屁股狠狠踢了几脚。老李的儿子哭着回家了。过了一会儿,嘴一向不饶人的老李找上门来了,指着老杨的鼻子骂:你他妈的四十多岁白活了,和孩子一般见识,你他妈的还有没有人味儿?老杨自知理亏,一声没吭。老李想好了,你姓杨的如果还装牛×,就扇你嘴巴……
老杨的“三个意思”,在他的提纲上用六个字高度概括:告别、道歉、送礼。
老杨说了第一个意思,把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老杨说他得了直肠癌,而且是晚期,即使是做了手术,也顶多活三个月。因此,他把大家找来,算啥呢,就算是告别仪式吧。他的语气很轻松,那个可怕的字眼从他嘴里说出来,给人的感觉他得的不是致命的绝症,而是头痛脑热的小感冒。
老杨的话声音不大,却似闷雷当空炸响,把人们惊呆了。
刹那间,会议室里一点儿声息没有,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他说的是真的吗,不是开玩笑吧?没人相信这是真的,就连车间主任老丁也不信。万海师傅找他说过老杨要做手术的事,可没说是什么直肠癌。
人们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老杨。人们惊异于他那平静的神态,一个得了绝症的人怎么会如此坦然,如此面不改色。
大梁忍不住喊了句:我操,老杨你这是开的哪国玩笑?
老李也说:没见过这么闹着玩的!
老杨见大家不相信,淡淡一笑,认真地说:这是真的,下星期我就做手术,上了手术台,也许就没机会见大伙了。
小魏用胳膊碰碰小胡:他是在瞎说吧,得了癌还笑得出来!
小胡问老丁:他说的是真的吗?
老丁含混地说:大概是吧……
突然间,人们对老杨肃然起敬。
老杨说出了第二个意思。他不再笑了,很诚恳,也很动情。他说他这个人的人性不好,再加上老婆跑了,家里有个傻孩子,心情一直很糟糕,过去得罪过大家,现在想起来很后悔,如果此时不向大伙道歉,说声对不起,以后肯定没机会了。
说到这儿,他站起来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杨的这番话说得大家的心里不是滋味,每个人的心里都是倒海翻江,波澜起伏。
大梁站起来,声音颤抖地说:老杨你这是干啥呀,值得吗?大伙整天在一起干活,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吵两句嘴,谁也没当回事,算个屁呀!
老李说:我们谁也没往心里去,老杨你这是何苦呢!
小魏眼泪汪汪地说:你打我的嘴巴我早就忘了,你还记着哪?
老杨说,只要大家肯原谅他,他就可以安心地走了。
有人抽泣起来,大家一看是机件库的小沈。
老丁觉得喉咙发痒,他很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不妥,在这样的场合,实在是让他找不出合适的语言……
“三个意思”只剩最后一个意思了,这就是“送礼”。
正当人们为老杨过去与现在进行评价时,有人发现他离开了会议室。
过了不大一会儿,他回来了,而且多了一个人——他的宝贝女儿小英子。
看得出,老杨为了办好这个“告别仪式”,算得上煞费苦心了。他给小英子穿上了漂亮的、红颜色的“唐装”,这是今年中国最流行、最时尚的服装。
人们还发现,这孩子的手里还拿着许多中国结。
老杨走到讲桌前,略显激动地说:人走了,总得给大伙留点儿“念想”。留点儿啥呢,就把孩子编的中国结送给大伙吧,算是个纪念。
说罢,他冲小英子挥挥手。
小英子会意地点点头,然后把红红的中国结分给每一个人。小英子觉得很开心,小脸笑成一朵花。
每个人在接过孩子送的中国结时,都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神色庄重地接受这一礼物。
当小英子来到大梁面前时,大梁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把孩子抱起来,冲老杨说:兄弟,你的意思我明白,这孩子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啥也别说了,啥也别说了!
老李接过中国结时也激动地说:大梁说的没错,老杨你放心,这孩子要是没人管我们管了!
小胡接过中国结时,嗷的一声哭了:操他妈的,这是啥事呀……我受不了啦!然后捂着脸跑出会议室。
小沈抹着眼泪走到老杨身旁,气恼地问:谁说得癌就得死人,得了癌就非死不可吗?你这是干啥呀,你这是成心让我们难受……我问你,你他妈的要是死不了咋办?
老杨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好办,死不了我还去大库领机件呗。
老丁接过中国结后,用手揉揉**的眼睛,走到老杨身旁,重重地在他的肩上拍了几下,赞许地说:啥也别说了,你小子是条汉子!
小英子的手里还剩一个中国结,她莫名其妙地抓抓脑袋——怎么还会剩一个呢。
她哪里知道,剩的这个中国结是爸爸准备给一个叫小米的阿姨的。
老杨脸上挂着满意地微笑,连连向大家说“谢谢”,眼前那一张张面孔不清晰了,泪水已模糊了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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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乐郑重地伸出手——再见,杨哥』
老杨回到了医院,等待~~术。老丁派了几个人,轮班护理。小英子由小沈照顾。万海师傅还~在医院陪着,让老丁给劝回去了,说你还是照顾小英子吧,那孩子谁也不跟,~得小沈都没辙了。康乐比老杨早一天~~术,那天病房里的场面很壮观,来来往往~有~百人。除了那些与康乐年龄差不多的,还有几个年纪大些的,老杨看得出他们是学校的~。这些人都是~捧鲜花来的,康乐快乐地被鲜花包围着,不时地与同学开玩笑。在康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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