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姑庙在和州城西郊,和州——含山马路《公路》南,小尹家北,西靠张家大庄。这是一座坐北面向南的小庙。正殿四间,西偏房两间,独门独院,正殿当中两间,供着水姑神,东边一间住着主持师徒二人;西边一间,住华子爷俩。主持法名静空,六十多岁了,大大的眼,长方脸,文文静静,说话慢声细雨。徒弟叫许青,十五六岁,还没有受戒,没有法名。爷俩就地铺上稻草,又干又暖和。简直比天堂里的金屋金床还好。
白天讨饭回来,晚上,看见师父就着佛灯读经,华子也轻手轻脚地凑到佛灯前读她的《三字经》。碰到了回生字,就到师父跟前求教。师父拿过去一看,觉得很惊奇,:“上过学吗,你?”“没,没有。”“咋会念书?”“跟郑哥哥学的。”“可会写?”“会是会,可写得支里爬叉的,不好看。”“不要紧,写几个看看。”说着摊开了大手,华子还不怯场,认真的在手掌上写了几个。师父说:“行了,儒子可教也。半辈子了,还没有碰到这样的孩子呢!我的学问虽说不深,自任还能教你。每天晚上我教你,行吗?”华子赶紧跪下,:“谢谢师父,我这么穷,能学好吗?”“能,只要有志气,为什么不能呢!汉朝朱买臣,以打柴为生,通过个人努力,还成了大儒了呢!”“师父,什么是大儒?”“好,俺就先学这个‘儒’字。你先伸过手来,我先写给你看,。”于是写了两回;又伸出自己的手,让华子在上面写了两回,说:“记清了吧,儒就是有学问的人。左边就是个‘人’字,不过‘人’立了起来,因此又叫‘立人’;右边是‘需要’的‘需’字。左右连起来,就是人们需要的学问家。可见,人们不需要,就不是什么学问了。接上个‘大’字,就是人们需要的大学问家了。”华子深深地点点头,大伯在一旁吃惊地听着,觉得师父真是世外的高师,要不,怎能这么巧讲呢。真了不起!
华子怀揣《三子经》,一字一句地背诵。在庙里,遇到生字问静空师父;外出讨饭的空当,随时向人求教。张家大庄西头,有所小学。坐北向南,三间瓦房,独门两个窗户向南开。没有院墙,一条东西路从门前通过。一位先生带二十几个学生在里面上课,外面的行人对上课的师生,一览无余。华子每次路过这里,总要在窗下停留一会,看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坐在教室里,羡慕极了,自己好象是高粱地里的小苗被抛弃了,想到这里,泪水已模糊了眼睛,拖着打狗棍离开了学校。她从现实的消沉落差中醒来,想到郑哥哥他们的话,想到刚才情绪的低沉,很羞愧,我为什么要和他们比富呢,人穷志不能穷,志没了,就会代代穷;有了志气,可以变,可以无变有,可以穷变富。对了,要饭的没有条件上学,但可以边要饭边求学,
下午回来的时候,路过学校,先生正在上课。她在窗下静静地听,什么书?象说话那样,一听就懂,先生领读,她也跟着念。教的生字她也记住了。这天,她光顾在窗下听课,默读生字,先生宣布下课,她没有听到,却被一群下课的学生包围了。“偷听先生的课,能听懂吗?”一个小胖子说。还没等华子回答,一个穿黑长褂的抢着说:“穷要饭的,站在窗下,影响我们上课!”一个瘦猴似的男孩,一声不吭,劈手夺去了华子的《三字经》,嘴里念着‘三字[?]’后面的‘经’字几个学生都不认识。“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是啥书?”大家傻了。华子日夜不离身的书被抢走了,急得一身汗,连忙去要,可转眼又传给了另一个。她就向另一个扑过去,当要赶上时,却又传跑了。华子斗不过他们,真急坏了,声音也大了。终于给先生听到了。先生问明了情况,先把书要来交给华子。把学生叫回教室,对华子说:“你先在这等一下。”就听他对学生说:“你们都看见了吧,人家是讨饭的,还这样好学,你们呢,连个‘经’字还不认识。以后要好好学。人穷怕什么,十年河东转河西,谁能保‘富’一辈子?怕的是人穷志短,回去想想吧!”
原来这位先生姓陈,他家庭贫寒,靠苦读师范出来的。今天碰上了华子,不免激起了一腔豪气。他对华子说:“我也没有什么力量,眼下只能送给你一本小学白话文启蒙课本,不懂的地方可以找我,穷,不一定是坏事,冬梅所以香,就是因为生长在冰天雪地里。”华子学着学生对先生的样子,对陈先生一鞠躬:“谢谢陈老师。”华子怀里又多了一本书。她打开课本第一课一看,她在教室窗下听过的:人、手、足……。啊!一看就懂,虽然没有《三字经》顺口,但比《三字经》好学。
讨饭到了十里铺,走到一家商店门口,华子看见铺子里坐着一位老先生,就上前向他求教书上的生字,那位老人惊奇地问:“你这个要饭的小伢子,为什么要学识字?”“不识字就是睁眼瞎,就要受人欺骗。”那位老人赞许的点点头说:“好孩子,有志气。”
有一天,我到小铺集讨饭,看见一位穿着灰长衫的中年男子,就拿出课本,打开第十页说:“我有三个字不认识,请先生教我。”先生抬眼看见一个小女孩,胳肢窝**打狗棍,怀里揣着要饭碗,衣衫褴褛。双手捧着小学启蒙课本,吃了一惊,心想,要饭的伢子,一边要饭,一边读书,不懂就问,这样的孩子一定能学出个名堂来。就用手把课本接过来“哪个字不认识?”于是先生教,华子跟着学……周围来了几个看二闲的,有的说:“要饭的到处找人教自己识字,没见过!”有个胖老太婆说:“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有个青年妇女反驳道“不要看不起叫花子——讨饭的。古时候,穷人读书中状元的有的是。”一位老妈妈说“女的又不能考状元,学了没有用。”先生说话了:“现在时代正在变,不少妇女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有的成为领导骨干,将来会变得更好,真正实现男女平等。”
在和州城里,华子看见一个商店柜台内,坐一位年轻的先生,于是前去求教,还没等开口,他就对华子喊:“没有、没有,快走开!”那位先生有些不耐烦。“我不是来要饭的,是来求你教我识字的。”那位年轻人,抬眼仔细一看,眼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本小学启蒙课本,明白了。他和蔼地说:“哪里不会?我教你……”后来,这位年轻人真成了华子经常讨教的先生。
自然,向人讨教也难免遭受白眼和呵斥。
有一次,华子在西铺向一位穿着讲究的青年讨教,他一见华子手中拿着一本书,就象碰到瘟疫似的,一面转身就走,一面嘶哑着说:“滚!要饭的,哪有要字的?真烦人,会我也不教你。”华子瞪大了眼睛,正不知说啥好时,旁边几个老头笑了,其中一个不无俏皮地说:“别理他,这个二混头也活该报应。今天让你给将了一军。”华子眨巴眨巴大眼睛,更不懂了。“别愣着,是这么回事,他,一百个字能认九十九,是一字不识。你当他老师,满够格的,明白了吧。”华子点点头,谢谢他们。华子在讨饭中讨字读书,不但尝到了甜头,而且也消化了生活中的困难和烦恼。
静空师父听到华子求教的故事,语重心长地说:“讨来的饭只能饱一顿,讨来的知识却受用无穷。就是遇到了挫折也值得。”华子点点头说:“学了就管用。和州城、卜集,还有好多路名、店名我都认识了,有不认识的店名,求教他们也就记住了。这样,以后就不会迷路了。”
一天下午,华子路过小尹家,碰上张庄小学的三个男生在路旁玩纸卡。华子就在一旁观看。一会儿,胖男孩的纸卡输光了。他不服气,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百家姓》,撕下一页,叠起纸卡来。其中一位同学说:“撕书,回家要挨打的。”“没事,《百家姓》是爸爸买的,学校又不教,留着也没用。”说着他还要撕。华子心疼,替书求饶了:“小哥哥,别撕了,把书给我吧!”三人一听,眼都转向华子了。小胖说:“你可有纸跟我换?”“没有。”“那,凭什么给你!”“书撕了,就没用了。求你行行好,把书送给我吧!”胖子翻翻眼,鼓鼓嘴说:“看陈老师的面子,我给你。可有个条件。”“行,说吧。”“你得学狗叫。”华子想,天天和狗打交道,那还不是随口就来。于是尖着嗓子“汪、汪、汪!”地叫起来。三人一齐说:“很象,很象。”华子伸手去要书。胖子忙说:“你学的不错,再学个驴叫吧。”华子怕他们耍赖,还是学了驴叫。他们听了都说:“不象,不象。”华子大眼珠子一转,捏着鼻子,捂住嘴巴,对着他们“昂、昂、昂!”地叫起来,把他们的眼泪都笑出来了。书,总算拿到手了。
回到庙里,静空师父知道书的来历说:“阿弥陀佛,有些孩子不知道书的宝贵,随便就撕了。书就是船,书就是桥,人要想过河,没有船和桥,则寸步难行。用俗家话来说‘从小读书不用心,不知书中有黄金’。你华子和他们可不一样,爱书如命,我看了,这本书一字不少。用口技换来一本书,真不简单。这书虽小,可很管用,千万别小看它。”从此,她更日夜苦学,越学越好了。
大伯咳喘得越来越重了,夜里不能躺下睡觉,一躺下就喘不过气来。华子再三劝说,他总算在家歇了两天。这天,他实在过意不去了,就拄根棍子起来了。说:“大伯天生的贱骨头,几天不动就混身疼。我得出去松松筋,你能眼睁睁看着大伯疼死!”说完还作个鬼脸,把华子斗乐了。
趁着高兴,大伯出去转了一会又回来了,跟华子扯了起来:“孩子呀,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万一我没了,你千万要想法回家等你爸。甭看不起俺家,那可是块宝地。”她对大伯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还能哄你,当年陈胜、吴广揭杆起义,就在俺家西北大泽乡。陈胜的家就是老谷阳县城西北大陈庄。楚汉决战于垓下,霸王别姬就在我们家东边毫城。南京到北京的官马大道在俺家东通过。如今又有津浦大铁路。交通便利。国家太平是福地;战乱年代成祸灾。祸福从来就是同路结伴而行的,而战胜祸害的总是人,有人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才不信呢?小英遇到的祸,我如果采取果断的办法,就可以把祸变成福,把坏事变成好事,在人生的道路上,失败的是自己,成功的也是自己,在前进的道路上,只有不断战胜自我,才会有美好的未来,我是以失去的爱和生命为代价换来迟到的教训。”
两天来,大伯对华子有说不完的话,他说:“你不要相信‘命’,要相信自己,事在人为嘛。”
这天,灰朦朦的,东北风吹来还夹杂着雪霰子。大伯套上草鞋,说要上十里铺散散心,……想那里了。华子拦不住,只有嘱咐早点回来。等到天黑下来了,还不见大伯的面。华子急了,跟师父说了一声,就一头钻进黑幕里。地上象有层冰照着,路还清清楚楚。心急路熟,一口气就跑到赵家,离十里铺还有三里。到庄里一问,在西头草垛边上找到了大伯。他挨到这里已经喘得不能走了,就歪倒在这里了。大伯见了华子,眼眨了眨,话也说不出来了。她赶紧讨了半碗稀饭喂下去,可不一会,全吐出来了。华子含着泪抱着稻草把大伯围起来,过了一会,大伯似乎清醒了些,断断续续说话了,:“怕不行了,我。有你……在跟前……我满,满足了。我没了,……你就回、……回去……吧……”话说完了,一生的力气也耗尽了。头一歪,走了。华子‘哇’的一声哭起来。几个月来憋在肚里的泪,统统在亲人跟前倒了出来。毕生爱帮助人的老好人,就这么寂寞地走了,就这样抛骨他乡。日本殖民者统治下的难民没有完全失望,但希望又在哪里?这一哭,早惊动了庄上的好心人。大家你说我劝,先劝住了华子,又答应明天一定帮忙送葬。华子磕头谢谢,说要在这里守一夜,因为,这是唯一的亲人了。这一说,还真感动了大家,老奶奶们眼也**。
果然,第二天抱来两卷席子,把大伯裹好。好心的大娘还给华子扯条白布扎在头上,又剪个引路的白幡让华子打上,把大伯送到山坡埋了。华子在坟上大哭了一场,又磕头谢过大家,就告辞要走,好心的大娘忽然想起了什么,要华子等一等,就跑回去端来了稠稀饭,亲眼看着她喝了,才送她走了。
回到水姑庙,正好路过张大庄小学,辞别陈先生,陈先生很为她的不幸难过说:“我是穷教书的,送你几句话。只要努力不止,目标就能实现,何止读书……。总有那么一天,穷人的孩子也能上学。人穷不可怕,就怕志短。”
华子见到师父跪倒又大哭起来。师父看见华子头上扎着白布,什么都明白了:“孩子,如果真没有去处,我愿意担保,送你到城里奶奶庙落发,落个一生清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嘛。”华子谢了师父的关照,说:“我还要回去等爸爸,这是妈妈和大伯都交代过的。我也发过誓。”“好吧,你既尘缘未了,那就回去吧,回去好。”说完他翻出了一块洋钱递给华子。说:“放多年了,我也没处花。你带上,可能还有用处,上路大胆点。看来俺们还真有缘。”华子说啥也不肯要,“哪能再花师父的钱呢?”可师父一定要给,她也只得谢谢师父收下了。师父说:“路在嘴上,多问问就错不了。”华子重重地给师父磕了三个头,她收拾好东西,清扫了住地,又详细向师父背诵了沿途所经过的道路和大庄大店。师父送到门口。许青则难舍难分,又送了一段。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
下一章“第11章:闯关”内容快照:
『闯关』
华子先走的都是大~路,很轻松。等拐~了~路,她可就不敢大意了。两天~来,就累得走不动了。天刚黑就在路旁草堆边~着了。谁知半夜里冻醒了。没有办法,赶~~一捆~草盖在~~,真是暖暖和和~了个昏天倒地。~草,就是南方~区,~~长的野草,有一人多高,秋后,农民~~收割打捆,挑回家堆起来,留烧锅~饭用。也可~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