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爱恨若梦
他在电话里用憔悴的声音说,昙栖,来接我,我在车站。
他便打的前去,列车刚刚到站,轰鸣的声响渐渐缓顿下来,人群依旧拥挤嘈杂喧嚣,他四处搜寻,便看见他。
他背负硕大破旧没有品牌的行李包,风尘仆仆,安静的站在那里,亦在用目光搜寻。神色黯淡索然,头发长长的坠到鼻前,无力,枯燥,胡须坚硬僵直。
抽烟,焦黄的手指。
他从背后过去,拍他的肩膀,他头也不回,昙栖,我便知道是你。
转过身,和他拥抱,拍打着他的头,笑容咋现,炎凉落寞。
他说,连城,发生了什么,你变得如此憔悴。
他帮他寻了一个不错的旅馆,安置下他,带他去吃饭,他安静的坐下,很少言语,不停的抽烟,饭菜上来,便大口吞咽。乘坐抵达这个城市的火车,车上只是沉默,吃廉价肮脏的泡面,他是如此的饥饿。
他看着他吃饭的模样,内心忽然生出莫大的悲哀。
他对他说,兄弟,别急,慢慢吃。
这个昊大的世间,所有繁华遮盖的鄙陋,人群,只身。你与他人无关,他人亦从未对你有过丝毫关注,我们之间,并无多少瓜葛,生若初见,亦是过客。
这个悲哀的尘世,与你有关的,只是悲哀,与你无关的,便是幸福。
他看着连城,眼泪静静的飘落下来。
他说,昙栖,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所谓真情,所有一切,是自我编造出来的谎言,脆弱,不堪一击。欺骗别人,亦用来欺骗自己,以为不会被勘破,但若某一天经受一个轻微的破碎,便会沉重得压抑,从此似乎不能重生。
掏出烟,分与他抽,吐出烟圈,然后猛烈的吹散。
他说,昙栖,青玉已然离开。
她已确切的离开,从此不能再见,他们之间的事,只若尘埃落地,慢慢地,慢慢地,变得模糊不清,不可分辨。发生过什么,什么亦没有发生,所有美丽的梦想,在真实来临的瞬间,被击打得遍体鳞伤,不可救赎,那只是一场虚无的幻觉。
叫来酒水,一阵猛烈灌注,瘫痪如泥。
他扶他去那个旅馆,把他放到**,盖上被子,落寞。
他已经沉睡不醒,疲惫,沉重,痛,无力,悲怜。
一丝泪痕在他的紧闭的眼角若隐若现。
躺在那里,鼾声如雷。
他第二次去旅馆看他是在一天后,连城已醒来,坐在**,独自抽烟。
并未洗漱,他用手胡乱抓扯几下头发,乌头垢面,他的落魄,欲盖弥彰。
他递过剃须刀,连城,你至少应该有所振作。
他摇头,并不接受。
每一件事,自有原由,我们都有自己的坚持与执着,只是并不能分辨其对错。
放下剃须刀,亦坐到他身旁。
连城,青玉做了什么,你亦变得如此沉迷失落。
他并无太多诉说,只是略微提及。
他说,昙栖,当爱存在的时候,我曾竭尽全力去珍惜,最后依旧不能得到,只与恨一般,或者慢慢的变成恨。其实我并没有恨她。
他说,慢慢的,慢慢的,终于发现所有都是一场虚无,繁华的盛宴,奢靡的幻觉。
爱与恨,终究幻梦一场。
吃过夜宵,昙栖带他去离旅馆不远的KTV,他在门前彳亍良久,望着两米高处的名字发呆,昙栖过来,带他进去,选一个清净的包厢,替他挑选一些节奏激烈的DJ歌曲。
他与青玉第一次抵达东莞,便是去一个与此并无甚大差别的歌城,记忆犹新,他有些害怕想起。
他说,连城,你在感觉烦躁或者厌烦孤独的时候,听听这样的歌曲,它让你觉得置身人群,不是独自一人。他亦从不唱歌,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叼着烟,微微闭上眼睛,伴随节奏,摇头。
若这个世界只属于如此沉迷萎靡的人们,那么他们从没有什么理由来爱上这个世界,并且不能有任何改变。
他走过去,关掉嘈杂的节奏,挑选一些纯洁轻细有着古老节奏的碟片。
栖,我知道我现在害怕回忆,却在某些时刻不自觉的需求着某种回想,我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种疑惑开始渐渐的陪伴着我,不能消除。
痛却快乐。他看着厌烟雾弥漫上升,微笑着对连城说。他亦能理解连城。
回忆便若烟雾一般,看着他迅疾滋生,幻化,弥散,消失,最后变得无始无终,迷茫,无所适从,依旧需要吸吮换取,这种换取,需要对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你的生命。无与伦比。
连城瘫软的躺在沙发上,只是抽烟,喝水,并不说话。
沦陷。他知道连城已经沦陷,亦察觉自己的无力。
连城,有没有过什么计划,或者打算?
他摇头,沉默许久,坐直身体,直视着昙栖,他亦与自己一般,憔悴瘦弱。
他说,昙栖,我想做一次长期的旅行。
他说,昙栖,我想做一次长期的旅行。
在旅馆阳台上观望外面的时候,他又对他提起,他并不需要留意什么风景,只是想寻到一种躲避,这个城市无所留恋,那个城市亦无需停留。他依旧在寻求安定,这种安定,必须依赖漂泊来逐渐确立。
阳台正面的土地上,一棵白杨青葱**,茂盛生长。这个城市天气阴晴不定,天空灰暗,雨水便会来临。
他开始向昙栖倾诉他与她之间的事情,所有美好与痛,他想在自己遗忘之前,让一个自己信赖的人来帮他记得,若某一天他已忘记所有,他亦能对他问起,记得一些不该忘记的,爱或者恨。
昙栖,你要记得,我们的事情,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他微微**笑意,这个世界上,除了连城与海唯,他还会向谁提起?有谁值得他去触及?
他们从傍晚一直聊到凌晨三点,开始疲惫,天边隐约雷声传来,接着开始下雨,持续四个小时。
他们蜷缩在一张**,相互依偎,慢慢睡去。
短暂的相聚,再次离别,长路漫漫,后会无期?
在那个城市逗留一个星期,他便决定离开。
他本并不想让昙栖知道,独自搭车前往车站,车上接到他的电话。
他说,连城,我在车站了,你在哪里?
他忽然感到惊鄂?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离开?
他说,那天来旅馆的时候,你告诉我今天的火车。
他在出租车愕然良久,什么时候开始,记忆开始消退,说过的话,慢慢的,慢慢的就变得模糊不清,做过的事,也在记忆里渐行渐顿,亦会慢慢消失,是不是有一天,真的会忘记一切?
眼泪轻轻的滑落,司机怜悯的看了他一眼,一只手递给他张卫生纸。
抵达那个车站的时候,昙栖已经站在入口处,看见连城出来,过去帮他拎行李,在候车室停留数分钟,互道珍重,并无太多言语。
列车悠然抵达,他便上车,挥手,和他告别。他在站台围栏外,掏出烟,点了三次才点着。他在车上朝他招手,嘴角歙动,他并未觉察。
他说,珍重,兄弟。
他与他一直保持着君子之交,长久并无联系,只是他们孩提建立起来的关系,并未冲淡。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许多感动,并无需时间积累,或者刻意栽培,离久弥新。
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过来拍他的肩膀,礼貌的请他离开,列车已经远行,他才发现烟头已在手指尽头湮灭,神情恍惚,如此不舍,抑或难过。
连城,你要保重,他记得在候车室里这样说过。
一定要保重自己,或者好好的生活下去,即使你知道这里并没有什么能够留恋,却不需要刻意解脱,解脱本身,抑即是另一种困绕。这个世界上本没有天堂,你遍寻不着,不必再去找寻。
他只觉得活着的真实,慢慢的领会清晰,无力用言语表达。一场风花雪月的幻觉,只如镜中月水中花,柔弱摇曳,并且不堪一击,在等待某一个瞬间淋漓破碎,得不到任何拯救。如此至为虚无的幻觉,或者真实。
生终究是一场虚幻,平淡也好,浓烈亦然。
他斜斜倚靠在窗上,注视窗外飘忽而过的光影,思绪漂浮。他知道在这样来来去去的列车上,青玉曾陪伴自己走过多少站台,经历多少历程,他们在一起的欢乐,在这个时刻渐渐清晰明了,这分爱本是如此深切,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服务生走过来对他说,先生,要水吗?他并未觉察,僵直的注视窗外,光,或者漆黑。心情沉重,寂灭,本以为坐在那里,会越见悲伤,会大声哭泣,却没有,什么都不做,脑海开始慢慢的变成空白。这样望着,看着,走着,似乎没有开端,没有结局,无始无终。
先生,列车上不允许抽烟,对不起。乘务员过来,指着列车上的“禁止吸烟”对他说。
他慢慢的转过头,神态漠然,乘务员略为惊异。
他说,你说什么,再重复一遍好么?
他已经开始在变,耳目失聪,需要别人的重复来确定自己,亦需要思考来确定自己对别人言语的判断。
生的长河,他彳亍到很短的距离,便在里面濒临湮灭,无所恋,无所需求,依旧泅渡。
终于决定离开大理的时候,便开始再次沦落。那个时地,他太过伤心,伤害太深,却不想对她有丝毫报复,他知道自己爱着她,不能给他幸福,放弃或者是明智的抉择,他只能再次选择逃避。只是不知道,这样的逃避,是不是最后的一次。
他是一个这样柔弱的男人,并不愿意去伤害爱过自己的人,即使她在给予他莫大的伤害。
他知道,他是真的爱过。
青玉,若有来生,我必踏破这千山万水,追寻你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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