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和我是同一性格的人。他或许是幸福的，他的父母很疼爱他，虽然偶而也会有争吵，但他们似乎从不把悲痛央及到陈默身上。他的父母总是为了他的将来而争执，而我的父母却总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将来而喋喋不休。然而很多时候，我又觉得陈默也许比我还悲凉，在他内心深处有一块永远遮挡不住的伤疤，他是被抱养的孩子。这个消息是东村一个叫大力的男孩传出来的，最后不胫而走，在学生中间闹得沸沸扬扬，很多同学开始另眼看待陈默，嘀嘀咕咕，指指点点，好象一个被抱养的人给他们带来了多深的灾难似的。陈默的身世只有村里的大人们清楚，若是他们守口如瓶，我们这群毛孩子是无从知晓的，包括东村的大力。事后，我们决定为陈默保守秘密。

那天，在村前的河岸上，小白晃动着握紧的拳头义愤填膺地说，大力真是太可恶，哪天非教训他一顿不可，看他还敢多嘴。我们都理解小白的心情，他是个疾恶如仇的人，生来爱打抱不平。谁知没过两天，他就带着阿华气喘吁吁地跑到我家，一进门就说，刚才在桥头正好碰见大力，就把他摁在地上揍了一顿，鼻子流了好多血。我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大力的母亲在村里是有名的难缠头，平日谁家的畜生要是不小心溜到她菜地里，那算倒了八辈子霉，她上门又是吵又是闹，弄得整个村落鸡犬不宁。记得有次在河边放马，马偷吃了她的庄稼，她不声不吭地把马牵回去，拴在她家门口那棵年古的柳树下。我怎么哀求，她都不放。我只好回去告诉父亲，父亲二话没说，一手夺过马鞭，一手像拎小鸡一样抓住我，噼里啪啦地把我抽了一顿。然后背了半袋黄豆才把马赎回。这次，他俩招惹了麻烦，大概难逃一劫。我告诉他俩先藏在这，等会那难缠头一定会找上门来。阿华老实敦厚，一听麻烦来了，立马呼吸加促，宽大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我们背靠在院里高大的白杨树上，树叶随风哗啦啦地一阵响动。我们沉默无语，像等待一场灾难的降临，而无法出逃。

天色昏黄的时候，难缠头果然拉着儿子来了，只见大力扁扁的鼻孔塞了一团乳白的棉絮，还带着点点血迹，两眼窝一片乌青。他虽然吃了亏，俨然不像他母亲那样理直气壮一路骂开来，好象挨打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母亲。他把整个脸埋在难缠头肥硕的臀部上，难缠头走路风风火火，大力的脑袋活象一个拨浪鼓似的左右摇摆。大力虽然个大腰粗，却没有力气，村人们说他可能患有一种叫软骨症的病疾，但谁都无法证实，因为后来他们搬走了。搬走的那天，大力还跟着忙里忙外，身体不见有任何毛病。大力走后，我们时常还会想起他，他胖胖的脸蛋上有一对酒窝，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干干净净。

那天晚上，村前聚集了很多人，大都是看热闹，没人敢上前阻拦，有人把大力的父亲拉来，让他带老婆回去。大力的父亲来了，却一屁股崴在石头堆上，一声不吭地抽起闷烟。大力的母亲闹到深夜才回去，扬言明天还要来，小白和阿华俩家人赶紧商量。于第二天一大早各自送了几十个新鲜鸡蛋，这事才得以平息。小白一回到家就被守在屋里的父亲狠狠揍了一顿，小白说那根竹杆打劈了好几瓤，屁股疼得几天不敢挨凳子。阿华侥幸没被挨打，他父亲帮亲戚盖房子去了，母亲则奚落了他一整夜。那件事除了小白、阿华和我，村里人都不知道他们打大力的原因，包括陈默。因为孩子们打闹根本不算什么稀罕事。后来，长大了，我，小白和陈默在省城相聚，说起这事，陈默才得知。他装作生气的样子，抡起拳头给了我们几拳。然后，我们哈哈大笑。那晚，陈默请客，到东风路一家音乐台唱了一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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