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云港的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长亭挤下最后一班地铁,风冷冷的在吹,不是任何男人都有机会变成一个回忆的,二十岁的人生里出现过的男人,不是任何一个,都有机会变成回忆。
地铁口里人来人往,海风吹过来时,又是一股淡淡的柠檬水味道,长亭悄悄的抹了一把眼睛,像是微微有些尴尬,她还在等什么?展霖是个陌生的男人,初恋的年纪里一个地铁上随时准备和她擦肩而过的男人,虽然,他很值得记忆,但是二十年以后,还能再想起他吗?没有这个可能,等到他和心南结婚那天,就再不可能了。也许,她根本不认识他,她认识的,只是自己无限膨胀的想象力,她在不知不觉中肆意想象着展霖,想象他对心南的爱,已经变成全心全意的宽容和忍受,他们的恋爱已经是从前的事了,他迷恋过她,甚至崇拜过她,像是崇拜一件希世珍宝,他根本连她的理解都不需要,他只需要爱上她就成了,他一直就是个胆大妄为的人,所以他才会爱上心南,爱上心南的最大幸福也许就是她也爱他,温柔又妩媚的爱他,恋爱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他们可以随时搂在一起喝杯咖啡,然后,你还冷吗?他这样问她。
原来他只想这样活着,长亭微笑,心南用不着再理解他了,他已经晒了她几天,她永远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应该理解他的,因为是她让他再也爱不起来云港,当然,那都已经是初恋以后的事了。
听说云港有世界上最长的海岸线,但是,再长的海岸线上,也只停留过一座灯塔,陈旧的,没有光亮的灯塔,就像是二十岁以前的长亭,爬在灯塔顶上眺一眺,不知道下一次,又能遇见谁。
展霖突然变的呆呆的,他的眼睛里有泪,但是不会让它流出来,陈旧的灯塔是云港的记忆,瞬息万变的云港唯一的记忆,那种记忆叫做伤心,不被自己最爱的人理解的伤心。他们就这么决裂了,爱是各式各样的,只有一种叫恋爱,只是心南这样的女人的恋爱,原本就不需要去理解任何人,她当然不会理解,展霖他能活到现在,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等她回来,他是真的想和她相依为命,共度余生,只可惜,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二十岁的女人能想象得到的生活,但是奇怪,能想象到的女人,竟然会是不相干的长亭,他们仅仅是因为异域的荷兰才勉强有了一点微弱的联系,虽然荷兰也会有灯塔停留在海岸线上,但是,那却不是记忆,在那里,他们永远不会相遇,爱是没有时间的记忆,原来,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变成过去。
展霖的眼睛里有水,至少在这一刻,他永远也变不成过去了。长亭悄然的摇了摇头,其实,他本不该是那个需要用一生去回忆的男人,他也许已经记不得她的名字。
“你都看见了,”他淡淡的说,“我本来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为什么不许?”长亭微微窘的有些尴尬,“你真霸道。”
“霸道?”展霖苦笑,“我害人了吗?”他无奈,原来这个世界上理解他的人越来越少,唯一一个看见他伤心的人,原来又是一个对他一无所知的陌生人,所以她才会说他霸道,她甚至害怕他,因为备受心南的怜悯伤害的他看起来却还是那么的不可一世,整个世界孤独的都像是只余下他自己。他本来就不是个喜欢被人打扰的人,长亭呆呆立在展霖对面,越发窘的不堪,如果展霖更不喜欢有人是为了理解他才不肯去打扰他,那她永远也不该是个例外。
展霖紧锁着额头,他像是在想些事情,眼睛里有些期待,又有些惊慌,今天的云港,能喜欢上一座废弃的灯塔的女人,原来已经不多,他和心南才刚决裂,身边却又站着另一个女人,云港的男人本来就与生俱来的拥有着一个特别的好处,能很快发现另一个女人的存在。
他惶惶的看着长亭,看得长亭心里发慌,无地自容的将眼神转向海洋深处,她突然想起荷兰,想起自己如果不回来云港,一生一世都待在荷兰,她并不该看见他,这个世界上,甚至根本就不会有他,但是看见了,又能怎样,他还是那么阴郁的看待着海岸线外阴雨缠绵的云港,他坚硬的轮廓,像是被人一刀刀削刻出来的,云港深处不为人知的一座雕像,虽然伤心,虽然无助,却还是心甘情愿的在陪伴着他已经再也爱不起来的故乡,云港不是整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故事,却只能没有选择的附在这里,不断的发生,不断的重复,刚刚和心南决裂的展霖,竟然还在坚持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沮丧,初恋的纯粹曾经平等的降临到每个人身上,长亭终于发现,她的手已经在突然之间被展霖**攥住,“咱们走吧,”他对她说,“你全看见了,我死,也不想死在云港。”
一枚钻戒不时时机的牢牢套在长亭的指尖,“可以吗?”他悄悄的问,然后,轻轻的将戒指一点一点的向下推移,推移到指根,很难再褪下来的地方。
长亭一脸的迷惑,“可以什么?”她大惊失色的望着展霖,第一次被钻戒箍住的手指,原来是那么苍白,娇弱和无力,第一次被一种表白或者是暗示箍住的眼神,原来也会那么无辜,无助和无奈,“可以什么?”她茫然无知的惊慌失措,也许,她已经猜到了,她只是在无知的等待。
展霖闪烁着眼角,眼神里是淡淡的微笑,他双手攥实长亭的手腕,淡然向她示意,示意从今往后,他将永远攥着她的手,一生一世的伤心,只不怕留给她看。
“可是,可是,”长亭微微尴尬着晃晃手上的戒指,“你早就准备好了的,只是偏巧看见我而已是吗?”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被称为是暗恋的纯粹的恋爱的感觉,在那种感觉里,任何男人四目相交的爱上她,都是天经地义的。
展霖深深的吻她,这个给过他一口柠檬水喝的无知少女,其实,他是爱她的,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恋爱的感觉曾经是说不出来的,长亭突然之间发现,她有了一点点恋爱的感觉了,一点点终其一生的惶恐,忧愁,和哀怨,相遇本来就该是那么偶然,二十年前,偶然遇见的那只绿蜻蜓,遇见之后,它就飞走了,她没想到二十年后的云港再见不到它,从生到死,谁也看不见一只蜻蜓的悲哀。
长亭抬头,悲哀的看看展霖,“我也是为了过几天舒服日子才回云港的,要是在荷兰,现在是不是也该下雪了。”
展霖淡漠的摇头,不可一世的说他早就忘了,他有很久没再回去荷兰了。
长亭也很久没再回去了,虽然在很久以前,荷兰也存在过这个名字叫叶展霖的男人。但是毕竟,埋葬着展霖父母的地方叫云港,展霖拉着长亭的小手爬上海岸线外那座黄昏中的山顶,他想和她说说话,在他化了灰的父母身边。
他们在坟墓上埋头等待了很久,等待黄昏过去,看山下那座远离荷兰的灯塔顶上,那一闪微弱的亮光,因为初恋,这里已经变成世界上最完美无缺的地方,长亭如果真的爱上了展霖,那她爱上的,迟早会是整个云港,在云港深处这座时常也是阴雨缠绵的坟墓上,长亭乖巧的好似一件贴身的行李,紧张的贴挂在展霖身边,云港的冬天从来都不会太冷,她却已然很久没再试过短裙,只要是展霖说过的话,想来也不会很快变成记忆。
“我死了你会难过吗?”长亭突然之间莫名其妙的伤心起来,曾经,失去恋爱的展霖呆滞的只余下一层年轻的皮肤和两只温润的眼睛,她微微凝涩的斜望着这两只眼睛哀笑,“像你这样的人,任何人死了,你都会难过是吗?”她悲哀的抬头远眺,灯塔下是世界上最长的曲线,绿蜻蜓飞过的地方,任何人死了,展霖都会难过,他会用尽最后一颗眼泪来爱这个世界,在任何一个黄昏和黎明,他原本就像是那只看见了,就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绿蜻蜓,爱上他,其实是一生一世的悲哀。
展霖站在灯塔顶上吻了吻长亭的额头,“我死了你会难过吗?”他反问,“我死了,就没有人再恨我了,他们都能过的舒服一点儿。”
“他们是谁?”长亭怪怪的看了展霖一眼,他死了,最希望谁难过?原来还是心南,长亭顿时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即使只是一个人的恋爱,初恋的幸福也已经平等的降临在长亭身上,云港的男人很会在女人身上花心思,恋爱的路总不该只一次就那么好走的,长亭微笑,心南虽然完美无缺,但她毕竟已经让他灰心,失望和沮丧,无论如何,二十岁不到的男人,永远不必对感情那么负责。,
但是他现在也不过才二十岁而已呀,长亭骇然,他忘不了心南,他才二十岁,他为什么要忘了她,离开她,未必是因为不再爱她,恋爱的路永远只有一条,也许,他只是稍稍的犹豫了一下,犹豫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决心,今生今世,只为她一个人变老,二十岁而已,他下不了这个决心的,也许,就是这么稍稍的,一念而过的犹豫,他就把她给丢了,他未必不再爱她,只是,戒指已经送给了长亭。
但是,那又代表什么?一只戒指而已,长亭激动,在云港,男人送女人一枚戒指,可以没有为什么,窗外,遥远的灯塔,海岸线,地铁口,海风吹过来了,淡淡的柠檬水的味道,云港毕竟还是云港,惟独这里,男人随意送女人一枚戒指,可以没有为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没有第二个心南。他忘不了她,连长亭自己都禁不住诧异,她竟然不恨他,在希娟怒气冲冲的找人来打了展霖一顿之前,她竟然一点也不恨他,她只是骄傲,骄傲自己已经变成一个能让男人抢来抢去的女人,恨他其实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为了还能想起他。怨恨总是回忆中的感觉,一叠展霖和心南肆无忌惮的牵着手亲吻和拥抱的照片在希娟的鄙视中纷纷扬扬的抖落在长亭身上时,她才知道,他们和好了,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吵过一架之后,很快就会和好如初,长亭站在灯塔顶上眺一眺时,不知道她会遇见谁,但是,遇见了,又不是她的错,遇见他,总是在爱上他之前,爱上他,总是在遇见他之后,她遇见他也许早了一点,所以爱上他时,已经太晚了一点,只差那么一点,长亭默默的流了一颗眼泪,爱与爱上,只是差了那么一点。
希娟气急败坏的狠狠掐了长亭消瘦的小脸一把,连青春期都还没过的她迫切希望自己现在就能让这个无可救要的呆子清醒清醒,在叶氏这个是非地,她们姐妹最多算是来讨饭吃的,谁有心看他们合家子拌上鬼脸来唱戏,反正唱到最后,下台的全是不相干的人,因为已经隐隐有了将被连累着扫地出门的危险,希娟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使出手段赶走了原来的秘书美姬小姐,一举成为叶氏里年纪最小的交际花,女人的风光美丽其实就是那么几年,她真是咂着舌头,一迭连声的为姐姐叹息,更何况,那些照片,根本也没有几张是她刻意蹲点偷拍来的,这已经是铁打的事实,展霖后来甚至都不怕被长亭看见,他当她不存在,根本就不存在!一夜之间,她就已经从展霖的恋人,沦落成为他身边的一个女人,甚至,连女人都不是,展霖的眼睛里,原来只有心南,是长亭把她错看成自己,他爱她,或者是爱上她,根本是因为这世界上没有第三个心南,云港的恋爱本就是留不住的时间,初恋终于也要变成长亭也许会是终其一生都念念不忘的记忆,虽然,那迟早是要发生的,恋爱的路,在第一次,没理由那么好走,他们认识的太早了些,她遇见他,无疑,是比遇见任何男人都太早了些,在她还太蠢太蠢太无知,为了一个男人喜欢她笑,不喜欢她哭的时候。
但是随后,长亭还是忍不住去了医院,她并没想到展霖挨打的事会和希娟有关,可是病房里,他的确已经伤痕累累,他的身边守着心南,他们和好如初,从今以后,再也拆分不开,当心南突然理解他的时候,他丢弃长亭,竟然比丢弃一件多余的行李还要轻描淡写,长亭的初恋,就这样在云港阴雨缠绵的冬天里烟消云散,遇见展霖是偶然的,爱上他也是,遇见他,总是在爱上他之前,爱上他,总是在遇见他之后,初恋的纯粹曾经平等的降临在美个人身上,可惜,都是在很久以前,她认识他还太早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很年轻,甚至是年少。
长亭伤心之余愤然褪下了手上的戒指丢还给病**的展霖,守在一旁的心南微微厮笑着瞥了她一眼,淡漠而又鄙夷,长亭顿然醒悟,心南竟然会是这么妩媚的一个女人,可惜,她的妩媚只在脸上,她的愚蠢的身材,根本就没资格穿条短裙出来,在云港这种风情万种的地方招摇过市,展霖讨厌女人的短裙,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长亭几乎羞晕过去,她感觉整个云港现在都在看她的笑话,原来他们全都知道展霖这个奇特的怪僻,原来,整个云港,惟独自以为自己恋爱了的长亭一无所知,原来,在这场短暂的八卦恋爱里,只有长亭自己恋爱了,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戒指“叮”的一声滚到地上,展霖微微惊醒,平静的回过头来坦然自若的望望长亭幼稚的发狂的眼睛,他已经告诉过她,爱就是忍受和宽容,用他那两只阴郁的让人连恨他都是借口的眼神。爱会是没有结束的伤心,从生到死,惟独是他,永远看不见一只蜻蜓的伤心,云港的男人,可以随意送女人一枚戒指,即使是水钻的,也永远不用有为什么,恋爱总是年轻时候的事,长亭终于按耐不住两行夺眶而出的清泪,她恋爱了,在一个女人最应该恋爱的季节和时间里,他们在灯塔底下相遇,那时侯,他们很年轻,她看见他灯塔底下无法形容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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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蜻蜓之倾城恋十』
有一种~永远也不需~变成回忆,展霖也许就是这样的~,人海汹涌的地铁~里,少~少~~挽着~的擦过长亭~边,在她鼻子底~肆无忌惮的亲~和拥~,然后,从她眼前消失,模糊的轮廓一颦一笑都逃~不~展霖和心南的影子——他们曾经在她面前那样放肆的亲~和拥~,~~和~神都像是合二为一的融化在一起,一生一世也拆分不开,至少在那一刻,~眼睛里没有其他~,没有长亭,他们~带飘飘的沉醉在海风阵阵的灯塔底~,痴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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