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艳说得没错,而李雪芳对我的评价最为到位,可谓字字珠玑、针针见血。用她的说法就是“胸无大志、不求上进,必将一事无成”,恐怕这也是后来跟我分手的主要原因。但她是我技校同学,应该知道,在十几年前上技校的时候我还是个有志青年呢,因为那时候我除了打架还喜欢看点书。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我有三大理想:一是成为一名老师。由于顽劣,被老师提去训斥是常事,每次挨训的时候我都会坚定一次这个理想,我也想尝尝板着脸训人的滋味。二是当厨师。我家境不太好,高中时候家里每个月只给我二十几块钱生活费,那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个月的下半月基本上全靠咸菜勉力支撑,而当厨师就可以免费品尝天下美味,而且管饱管够。三是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就这个理想崇高一点,但有动机不良目的不纯的嫌疑:解放军有枪,我能把那些我打不过的人和我看着不顺眼的人挨个崩了。慢慢长大,我的理想逐渐接近实际----我想成为比尔•盖茨那样的世界首富。
尽管没考上大学,但我想我也不能这样沉沦到底;尽管成为国家栋梁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但我还是准备成为一个对社会对人民的有用之才;尽管世道艰难,但我一定可以利用我勤劳的双手和过人的智慧建立起我的经济帝国大厦,成为令世人敬仰的一代豪富。
技校最后一年几乎全班同学都在突击搞对象,特别是毕业前夕,一到晚上,校园的小树林里、花池旁边、教学楼后拐角处全是一对一对的。爱情的力量就是大,他们也不怕蚊虫盯咬,连宿舍的张大赖也勾搭上班上的第一丑女李圆圆在篮球架子底下做倾心之谈。宿舍一个人也没有,只能听见窗外的蛐蛐声断断续续,我就呆在蚊帐里看书,古今中外什么书都看。
甚至参加工作初期我还充满雄心壮志,决心从基层慢慢干起。那时候技校生还包分配,不像现在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1992年毕业的时候有关系有门路的几个同学分到了企事业单位机关,我冷笑一声,一点也不羡慕,心想一个个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爬得高跌得惨,再说了,靠老爷子算什么本事?我决心从基层干起,甚至因分配到一线车间而感到庆幸。但事实证明了我的天真。
在车间我们的任务是搞好电气维修,确保车间正常生产,有句话说的是“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是电工”,工作量不大,我却天天忙得象个小蜜蜂。接到车间报修事故,我总是电工班第一个赶到,甚至没有报修我也主动对电机设备和电气线路进行检查保养,电气事故发生率每个月按照3%的幅度下降。我正沾沾自喜、等待表扬之际,却听到了车间这样的说法:刚分来的那个卫中华真是个傻冒。这还不算,电工班同事也给我翻白眼:“就你积极,穷表现什么啊?还叫不叫我们混了?”
我师傅是快三十年的老电工,有一次给我传授“工作经验”,说电工不是我这么个干法,“你想啊,我们电工的工作成绩只能体现在处理故障上,你把电气线路都维护得从不出毛病,我们天天在值班室里干嘛?领导眼里容不得闲人,你不怕叫咱们下岗啊?”
我这老师傅居然有好几次故意不上紧接线螺丝,使线头过上一段时间就发热熔断。有一次正是车间赶任务的关键时期,设备开不起来,车间主任急得满地乱爬,我师傅到了现场,经过一番“仔细检查”,终于查出并排除了由他自己设置的“故障”,保障了车间工作的正常运转,受到了广大干部职工的广泛好评。那个月他奖金比我们都多了一百块,据说是公司领导明令嘉奖。到了年底,车间评选先进职工,这老家伙居然得了七成以上的选票高居榜首,我只有可怜的一票还是自己投的。
而我所看不起的那些个靠老爷子吃饭的同学们,两三年之间有的调整到更好的单位,有的得到提拔,张大赖也成了什么副主任,因为他父亲在某公司干副经理。我顿时心灰意懒,觉得这个世界肮脏龌龊,实在“太他妈的了”。什么“有志者事竟成”,什么“路慢慢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什么“成功是百分之一的天才加百分之九九的汗水”,基本上都属于胡扯蛋。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想当将军但只顾超枪口上撞的士兵是傻士兵。受到打击后我决定不再“天天工作好好向上”了,心想还不如到后勤服务队去,既然是混日子,就要找个更舒服的地方混。
所有的理想和梦想在岁月的洗礼下慢慢褪色,所有的干劲和热情在光阴的流逝里渐渐消融,我消极抵抗着命运,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变得虚假和堕落。十几年之后的我只想做个电工,其实就这样吊儿郎当换一辈子灯管和保险丝也挺好,舒舒服服,旱涝保收。因此比起在机关伺候爷爷,我更喜欢在基层队领一千五六百块钱混日子。反正我不想上半辈子做驴,后半辈子做马,被人吆喝来吆喝去,驴马一生。
杨主任问我的时候我犹豫不决,也正是这个原因。但我突然想起了我进门时候的那个把我当收废报纸的治安员,也太不拿人当人了。于是我说了一句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的话:“谢谢领导,我一定好好表现。”杨主任说先把我借调过来,等过段时间再把我劳资关系起过来,正式办理调动手续。
离开总公司办公大楼的时候我趾高气扬,搞得门口站岗的治安员一愣一愣的。
回去和谭艳说起这个事,谭艳屁颠屁颠的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出去买了只烤鸭,叫人送了捆啤酒,还下厨做了她最拿手的辣子鸡,说要慰劳慰劳我。在她看来,他的卫中华终于要有了出头之日了,我们的幸福生活就要正式开始了。
但面对天上无端掉下的馅饼,我真不敢抱有什么乐观态度。这简直是在做梦嘛。
我一手搂着谭艳的脖子一手拿着鸭脖子说:“你别抱太大希望,我还没想好去不去呢。”谭艳一把把我手上的鸭脖子夺下来说,卫中华你就不知道争点气啊?
下午我换了身行头,显然已经不象收废报纸的了。去总公司之前我先到队长办公室去了一趟,怒气冲冲地问队长:“为什么不先征求我的意见?”队长一愣。我说:“你就这样把我扫地出门了?以后不准这样了啊。”队长又一愣。我接着说:“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队长这才满脸笑容,跟我说,我看你总不能这样混下去,你还年轻啊,前程远大。我说好了好了,别跟我做思想政治工作了,我感谢你。心想我今年都三十二了,大好光阴已经浪费多年,也不在乎继续浪费下去,工资不少我的我就很知足。
不来机关不知道,其实所谓的严谨都只是表面现象。整整一下午我和小张呆在办公室无事可干。小张叫张晓梅,是去年刚分配的大学毕业生,生瓜蛋子一个,不过对人很热情,“卫哥卫哥”叫得我心里暖和和的。
快下班的时候杨主任来给我分配工作,还没说完,进来了一群人,嚷着要打够级(一种扑克玩法,六人玩)。杨主任这科长那科长的叫得非常热情。我想机关就是机关,领导跟贼一样多,是个人就能带个“长”字。我在旁边观看了半天,发现这帮人打够级不是一般的篓:不懂配合不懂送人也不会抢客,比我家楼底下那帮老头打得差远了。我看着他们那臭水平心里暗笑,还以为他们当领导的智商多高呢。
这时候有个方科长冲我说了一句:“小伙子,买两盒烟去。”我一愣,心想看着这老头傻乎乎的,还挺会支使人。我买烟回来恭恭敬敬摆到扑克桌上,也没人说给我钱。
后来张晓梅跟我说起这老头,讲了个很经典的笑话。公司想调整他下基层任职,实际上是叫他腾位置,这老头事先得了消息,严阵以待。等到副书记找他谈话那天,他提了四个要求,一是要有间带空调的办公室,副书记说这没问题啊,叫你去任职还能不给你办公室吗?二是要有辆专车,副书记也答应了;三是到百花酒楼吃饭可以签字,副书记一听,说这个事他可做不了主,要跟主要领导汇报汇报再答复;四是每年要出一次国。副书记听完最后这个要求连个屁也没放就抱头鼠窜了,从此总公司领导班子再没提过给他调整岗位。我心想这老头貌似愚钝,还真有两把刷子。
第二天上午我自己呆在办公室看报纸喝大茶,享受着传说中机关人员的幸福生活。隔壁科室的劳资科长李军带着几个人开门进来,说接待室有人占着,用我们办公室和别人谈点事,叫我回避回避。我立即感觉自己象个土豆,叫人拨拉来拨拉去,非常不舒服。打开门正要走,他又把我喊住了:“等等,给我买两盒烟去。”
电梯坏了,我买烟回来的时候一边爬楼梯一边怒从心头起,心想这真叫见了鬼了,在这上了两天班给人家买了两次烟还都是我自己掏的钱----四十多块啊,谭艳正常情况下一个月才给我发四百块。这不说,老的老的支使我,小的小的支使我,把老子当什么了?
我走进办公室,李军和那群人谈的正热乎。张晓梅也在,却没被请出来,我心里又给堵了一下。把烟朝桌子上一丢,我扭头就走。
“哎,你站住。”李军喊我。
“还有什么吩咐?李科长?”我不卑不亢。
“是不是不高兴啊?不就叫你帮帮忙吗?”
“老子又不是打杂的,不用给你当丫鬟使唤吧?”我一点没跟他客气。我的做人原则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欺我一丈,我欺你一万米,管你什么科长不科长的。
他脸色唰得白了。在座的人都变了脸,张晓梅连忙结结巴巴打圆场:“李科,卫哥刚来,很多事都不知道……”还没说完李军站了起来,指着我说:“你再跟我说一遍?!我办你!”
我心想我卫某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受过这个窝囊气。这使我想起了上学时候的打架场景,经常为了一句话就大打出手,遇到这情况我从来都是先下手为强,“狭路相逢勇者胜”,先把对方镇住再说。
我大喝一声把椅子一踹,说去你妈的!要敢你就他妈的就办死我!办不死我老子就宰了你信不信?!其他人也站起来劝架,李军脸由白转青,鼻孔上翻,就象一只有着两个大虫眼的烂茄子。张晓梅哆里哆嗦把我推出来,说卫哥你怎么这样啊卫哥你怎么这样啊。
我气极败坏地走出办公大楼,满脑门子都是汗。
天闷热闷热地象要下雨。不知道谁家的狗缩在墙角,两只前爪搂着根骨头摇头晃脑啃得正香。看见我来,它停止了啃咬,眼睛不离骨头,却用余光警惕地望着我。
我心想,狗东西,老子再不济还能跟你抢骨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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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在路边买了盒烟,~出一支~在~~,那种耻辱感还在~膛里萦绕不去,走在大街~我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人~如织,我停~~步,梗起脖子,掐着~,~每个人都欠揍。经过我的人们眼神怪异,纷纷避让。从参加工作起,我来到这个小城已经十四年了。这对个城市的~悉程度就象我知道刀疤~~在什么位置有几个痦子。中心广场~的“沉思者”巨型雕塑是我和谭~每天吃完晚饭都~去坐一会的地方、花园东街~巷的臭豆腐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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