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彪的尸体漂上来了,淤在岸边一处石缝旁的烂泥里。身上的麻袋早已不知去向,衣服也都没有了,光溜溜的。岸边已经围上了一大群人。
很快,一辆畅蓬吉普拉着公安局的警察开过来,停在不远处的路边。车未停稳警察们便跳下来,迅速地来到王彪的尸体旁边。
没一会儿,又一辆吉普开了过来,“嘎”的一声停住了。车门开处,王大富满脸虚汗的钻了出来。公安局长,王彪的小舅子朱建林赶紧跑了过去。
“报告王主任,是你的儿子,王彪……”一个科长模样的警察对王大富立正说道。
儿子十几天不见面这在以前也是常有的,王大富没有十分的在意。他以为又是跑到宝鸡去了——那儿有王彪好多狐朋狗友。突然听说了儿子的凶信,他开始几乎不相信那是真的。他王大富的天下,哪个人吃了豹子胆了!——简直就是活腻了!
王彪的身体已经被嘉陵江里的鱼吃了个差不多,腿上的肉几乎全没有了,胸腔上露着两排白森森肋骨,里边的东西一点没有留下来,腮帮也空了一边,看样子是鱼没来得及吃另一面便被昨天晚上暴雨之后的洪水冲上来了。
传达室的老张正在边上看着。从王彪现存的样子,已经看不出是被杀的了,老张感到非常庆幸。
正在老张准备离开时,小田在水里摸到了王彪的匕首!老张吓得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坏了!”老张心想。
“主任,有把匕首。”
“赶快查查,是不是这把匕首杀的。”
“给我看看。”王大富接过了匕首,“嗯,不是,这是王彪的,我认得。”
朱建林一听这话,立时就像泻了气的皮球,蔫了下来。
从现场一回来,没有片刻休息,公安局会议室里案情分析会就开始了。主管刑事案件的奎大海照例主持会议。
“叫我说十有八九是酒后落水。大家想想,死者身上的肉几乎叫鱼给吃完了,这在以前是常出现的。大家知道,鱼最爱吃有酒精味的肉,这谁都明白。王彪正符合这一特点。”一个年纪不大的警察说道。
“我也倾向马光华的这个观点。咱们想想,在江源的地面上谁不认识王彪,谁又敢去惹他!躲都还躲不及……”
“就是。见了他就像见了瘟神……”
“嘘嘘……这是什么话!老宋,注意你的口气。”朱建华瞪了一眼老宋,老宋赶紧闭上了嘴。
“朱主任,你别发火。我呢,也算是公安上的老人手了,这种事见得也多了。你说是落水溺死的吧,年轻轻一个大小伙子,而且,据王主任说王彪的水性挺好,不应该淹死。他杀吧,总得有个伤口吧?——伤口在哪儿?凶器在哪儿?总不会是他那把匕首吧。再说,既然他有匕首,为什么不还击哩?如果真是他那把匕首杀死了他,凶手为什么不拿走匕首,他总预见不到王彪的尸体会在水里停留那么长的时间吧?再说,据我所知王彪的身边总有几个人形影不离的,这些人当时又干啥去了?会不会是这帮人起了歹心也未可知。”
“老孙,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朱建华打断了老孙的发言。
“我的意思——这么说吧,我首先觉得马光华分析的有道理,其次要想到会不会是集体作案。不过,我更倾向于酒后溺水死亡。”
“说说看。你们——”朱建林扫了一眼其他在场的人。
“嗯,我想啊,极有可能是文革中王主任的对头们干的。”
“有道理,有道理。”朱建林点着头,在屋子里踱起步来。
正在这时王大富走了进来。所有在场人员全都站了起来。
“坐吧坐吧。”王大富到底是文革中“杀”出来的,他的表情几乎看不出什么悲痛来。“有啥进展吗?”
“大家正在凑情况,估计会是《卫东兵团》的残渣余孽们干的。”朱建林赶紧答道。
“嗯,我倒想起了个情况,不知道有用没用。”王大富坐了下来,其他人全都静静的看着他。“那天大家在我家喝酒的时候,王彪突然问我认不认识一中的江芬。大家想,他问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王大富的话没头没尾,警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没法回答,一时间全都沉默了。
“一中的老师?——男的女的?”
“瓜怂,能是男的吗?——呃,我是说名字。”老宋发觉有点语失,赶紧补充了一句。
“嗯,仅凭这句话说明不了问题。现在到底不是前两年了,我们不能一点没根据就去抓人……”老孙不紧不慢的说道。
“哎,你这个老孙头,谁说叫你去抓人啦,这不是叫大家分析吗?”奎大海对老孙不高兴了。
“有没有找到王彪生前的那伙人?”
“树倒猢狲散,人毛都见不到一个了。”
“这还真不好办。要不,礼拜一就到一中了解了解情况?”
“不行。如果真跟什么江——江芬有牵扯,会打草惊蛇的。”
“这不行,那不行,你们倒说个行的我听听。亏你们还都是老公安了。”朱建林的嗓门又变高了。
“建林,别那样跟同志们说话。集思广益,群策群力。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难道我们连古人都不如?”王大富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虚怀若谷的说道。
“我倒赞同去一中摸一摸。另外,是不是安排几个人找找王彪的那几个朋友伙。”奎大海看到要冷场了,说了自己的看法。
“也行吧,注意点。”王大富表态了。
“那,老孙带个人去一中吧,奎科长带几个年**的去找找那几个年轻人。他们总离不开宝鸡。”
下午快六点时李甫杰来了,他是所长听说了报到前在招待所住了一周多没有回家的情况后,特意给了一个月的照顾假,叫他回家去看看老人的。人之常情嘛。
李甫杰的突然出现,江芬的心里一下子有了靠山似的,感到轻松多了。三个人吃过饭唠起家常来。
梅雨静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想了想说道:“叫我说,不行就叫江芬请假,就说是去成都看病。反正这一向大家都觉得她不对,象是有病,我倒觉得是相思病。”
“人家谁有病呀!——都是他们胡猜的。”
“不就一说嘛,请假总得有个借口,甫杰,你说是不是?”
“这就看她想不想到咱家去了。”
“哎,江芬,你就明说,想不想?”
“嗯,想还是想的。只是——好不好?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江芬有点羞涩了。
“啧啧,亏你还是个大学生,知识分子!还名不正,言不顺。你跟甫杰一去不就名正言顺了?”梅雨静突然明白了过来,“哎,我看干脆这样,不要说去成都看病,直接就说去天义,结婚去了。”
“嫂子,我们都才认识不久,看你……”
“十八岁的姑娘要饭吃——死脑筋。不就是为了请个假吗?”
“这行吗?哪有那么快的……再说,我们单位都不知道,要政审的。”梅雨静这么直接,李甫杰也一下子没能适应过来。
“也倒是……哎,甫杰,你看要不这么着,就说我二妈、二大知道了你们的事情,想见见江芬。”
“我看这倒行,只要甫杰不嫌弃,我……没意见。”李甫杰没来得及表态,江芬倒先接上了话。
“说什么呢?他嫌弃?他嫌弃还往来跑?”
“他不是为了看嫂子你嘛。”
“听听,这不就对了,早该把我叫嫂子了。”
“哎呀!梅姐,你又……”
“哎哎,刚叫了一声嫂子,咋又改回来了?叫嫂子,叫了嫂子陪你去请假。要不嫂子可不管了。”
尽管梅雨静外表上显不出一点失去亲人后的痛苦,江芬知道,她的心里这会儿比谁都要难受,尤其是见到自己和甫杰这种情意绵绵的样子。
梅雨静觉得,自己的好朋友能和自己的堂兄弟相好这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好事,自己纵有天大的苦处也不能流露在他们的面前,特别他们两个是那么的般配,般配的让人嫉妒,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全力促成。他们的事情促成了,自己在这儿也多个亲人。
“嫂子,你说请假,行不行啊?”
“行,这段时间都不正规,正儿八经来上学的人也不多,你不都看到的。少三五个老师不显眼的。”
“即是这样,哎,小芬,要不你真去请个假,到我家去一趟。”
“别怕,我们那儿的水养人,保准你回来后更加漂亮,更加迷人。甫杰呀,会把心都落在你身上的。”
“嫂子!”
“好好,嫂子不说啦。走,咱们说办就办。”
“办啥呀,嫂子。今天礼拜六。”
梅雨静一拍额头,“看我……”
“嫂子,我,我对不起你们……”江芬被梅雨静的真挚深深的感动了,思前想后决定应该把那件事告诉李甫杰和梅雨静。
梅雨静一听这话,吓了一跳,两眼定定的看着江芬。
“我,我杀人了!”
“啥?!”梅雨静本能的把手心捂在了江芬的额头上。
“我没发烧。真的,你看到的那个死人是王彪,半个多月前我把他杀了的。老张师傅知道。张师傅和我一起扔到江里去的。”
“啊!”梅雨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李甫杰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平静,他走到门口,把门**的关上。
“小芬,是不是咱们在街上见到的那个人?”李甫杰**的抓住江芬的手,“到底咋回事,你慢慢说。”
于是,江芬就把当时的情况讲了一遍。
事情讲出来了,三个人反倒平静起来。一阵沉默之后,李甫杰说话了:“我看是这样,如果死的不是王彪,你的问题不大,属于正当防卫。可王彪到底是县革委常务副主任的儿子……让我再想想。”
“哎,甫杰,我想起来了。江芬,你那一刀撮在王彪什么地方还记不记得?”
“嗯,好像在胸口上。”
“对了,王彪身上的肉都叫鱼给吃光了,我问过老张的。要不,把老张叫来咱们再问问?刚好礼拜六,学校没人。”
“行。”
“甫杰,你跟江芬在这儿,我叫老张去。”梅雨静边说快步走了出去。
两个年轻人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说话。李甫杰在脑子里思谋着办法。
没一会儿梅雨静和张禄生匆匆走了进来。
“坐吧,张师傅。甫杰,抽屉里有烟。”
李甫杰回过身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包《墨菊》递给了张禄生一根,习惯的把烟装在了衣兜里。
“张师傅,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请你来是想商量商量。你看这……”梅雨静将椅子放到了老张的对面。
“这不是啥。江老师是为民除害……”
“现在不是为民除害的问题。江老师杀了人本来是正当防卫,可是王彪是啥人!他有个当县长(县革委副主任)的老子……不可能善罢甘休,随便能给你弄个罪名。岳飞不就是背了个‘莫须有’,最终死在了‘风波亭’上吗?”
“甫杰说得对。哎,张师傅,验尸时你在现场,你给我们说说情况。”
“现场其实没啥,我看得真真的。那狗日的浑身叫鱼都快吃光了,我听警察们说找不到伤口,象是淹死的。我看没啥问题。”
“现在必须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结论。”梅雨静看了看江芬,“哎,要是有个公安局里工作的人就好了。”
“对了,好像我们招待所一个女同志的丈夫是公安局的。”
“你说的是老孙吧。老孙挺不错的,老人手了。没事的时候爱过来跟我杀两盘。”老张说着,看了看梅雨静,“要不,我去问问?”
“好啊。”
“嗯,张师傅去怕不好,还是我去吧。”
“你?——你认识老孙?”
“见过两次。只打了个招呼。”
“那咋行。”
“放心吧,我有办法,你们等着。我要不行,再叫张师傅去。”
真是巧极了,李甫杰赶回到招待所时老孙正在院子里坐着。
“孙师傅,乘凉呢?”李甫杰不敢放过眼前这绝好的机会,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
“小伙子回来啦?来,坐吧。”老孙站了起来,将自己的小靠背椅子让给了李甫杰,然后冲屋里喊了一声:“小华,拿把椅子出来。”
“随便转了转。”李甫杰掏出《墨菊》,客气的递给了老张一根。
“哟,《墨菊》!好烟。小伙子没结婚吧?”
“孙师傅,你咋知道的?”
“一结婚,有了拖斗还能抽这个?哈哈……”
“老东西,又在嚼我啥哩?”老孙的爱人提着椅子走了出来,一见是李甫杰,有点不好意思了,“哟,是小李……咋,没走成?”
“啊,忘了件事。”李甫杰随便推口道。
“年轻人,就喜欢丢三拉四的。把啥给忘了?”
“噢……介绍信,对,介绍信给忘记开了。”
“结婚呀?”
“咦,你咋知道的?神了。”李甫杰不由得佩服起来。
“那有啥,年轻人开介绍不就是为了结婚,去登记。”
“到底老哥是公安,嫂子也能当侦探了。”
“侦探?——就她那点水水?”老孙摇了摇头。
“老孙,有啥了不起的。你们那个公安局呀,我看好多都不如我哩。”
“哟喝,看起来你是状元钉进棺材里——埋没人才了!”
“那可不,好歹我也是中专生。不像你们局里,是人不是人都往里边钻。也不拿镜子照照,长两只耳朵就当罐罐提!——不怕撒了水!”
“说你胖你就喘。你行,你把王主任儿子的死说个子丑寅卯来。”
“那还不简单,自己落水淹死的呗,有啥呀。不就是死了个祸害吗!死就死了呗,给国家把粮票省下了,布票也省下了。记住,中国人多,不少那一两个!”
“把你说的。抱个磨盘砸苍蝇——不知轻重!”
“有啥不知轻重的。像他那种茅坑里响地雷——激起公愤(粪)的东西,死了喂狗都有多余!”
“赶紧闭上你的嘴。你倒在部队上,天高皇帝远。——别给我惹祸。”
“我看你是拔了塞子不淌水——死心眼。早给你说过,不行调我们那里去。就你是党员!别忘了,我的党龄比你还长三年。”
“看看,当着外人咋又……”
“你这人呀,死要面子活受罪。按我说的,定个淹死的又能咋的了。”
“你凭啥说是淹死的,论点、论据在哪儿?人证、物证又在哪里?我们都还头疼着呢。行了,给小李倒杯水是正事。”
“瞧我,净跟这老东西抬杠了,小李,你先坐,啊。”
“哎,孙师傅,淹死个人你们咋还头疼?”
“头疼的厉害。”老孙摇了摇头。
“那么严重?”
“你看,头骨好好的,身上能吃的叫鱼给吃了个差不多,尸首上找不到一点他杀的痕迹。捞了个匕首吧,还是王彪自己的。泡的时间太长,一个指纹都提不到。唉,又不能报个溺水死亡……实际上也不大可能是溺死的。十有八九是王大富的仇家搞的。凭心而论倒是个好事,一年要给公安局省多少事情,漂亮女女们省心了,不用再担惊受怕。”
“为啥不能报溺死?实事求是嘛。共产党讲的就是实事求是。”
“小伙子,地方上的事情不是本本上那么简单。王彪的老子是江源一把手,主管公安,不搞个几进几出完结不了的。”
“别人都是什么看法?”
老孙有点怀疑的看了看李甫杰,马上又笑了,摇了摇头,“别人,别人能有啥看法。不是我说,就那样子,请个神仙来也没用。——没证据呀!”
“给,小李子,喝口水。”
“谢谢嫂子。”
“都是自己人,谢啥。哎,小李子,我看你对破案倒满有兴趣的。”
“没事嘛,跟孙师傅闲聊。哈……”
“其实,我倒是赞同年轻人多学些东西。艺多不压身,怕啥。”
“我也是。打小就喜欢问东问西。有时候大人都嫌讨厌了。”
“那就不对了。小孩子是长知识的时候,应该好好解释才对。”
“都要像老孙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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