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坐在小河边的沙石滩上，怔怔地望着那潺潺的流水，让思绪自由地流淌，想着那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当然，是想爸爸的。看大字报只占了我很少的时间，更多的时间，我就在这想着。有时候似乎想明白了一点，手中的小鹅卵石就会飞向河水的中央。随着那沉闷的一声“扑”，溅起的水花在眼前一闪，那明白一点的事似乎又无影无踪了。于是,就又想……
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爸爸是右派，这是问题的关键。他是吗？是，又不是。爸爸因右派问题受过行政降级处分，而没被划为右派。这一降，可不得了，降了五级呀！工资从一百五十多降到了九十，职务也从总工程师变成了技工学校的教员。这事，爸爸从没提起过，是妈妈在感叹钱不经用时无意间说出来的。当时，我不知这是因为“右派”问题。现在，从大字报中知道了。我问妈妈：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全是那姓张的王八羔子使的坏！”
妈妈提起这事就来气，连“王八羔子”都用上了。从她那断断续续、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话中，我对这事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十分之八九。
那是个“放卫星”的年代，“卫星”天天放，处处放，越放越多，越放越大，越放越高……爸爸在的矿山建设公司没有“卫星”可放。毕竟，“卫星”不是“气球”，多少要有些内容呀！也是天无绝人之路，井下传来了捷报：一炮崩出了奇迹，比往常多了几十倍的矿石。
公司的张总经理，指示立即上报，放个“卫星”。可是，身为总工程师的爸爸，非要到实地考察。一考察，结果出来了：炮眼打在断层处，奇迹纯属偶然。尽管如此，张总经理还是要报，爸爸就是不签字。两人拍桌子推椅子，吵了一夜。结果，张总经理叫别人签字报上去了。他的报告刚送出，爸爸的报告就递上去了。于是，部里来人了解情况。最终，张总经理受了处分。隔不多久，运动来了。爸爸因否定群众的创造力，有极右倾向，受到了降级处分。
“你爸呀，犟得狠哟，九头牛都拉不回。我叫他睁个眼闭个眼算了，多少人都是这么做的，你犟什么犟？不签字也就算了，还要递什么报告！放着升三级工资不要，倒弄地降了五级。这下好了，这罪……还有得受的呢。”
“那，怎么只是降级呢？”我问。
“还不是你爸犟！那时，他是省人大代表、政协常委，认识省委书记。他不认错，就又递个报告上去给省委书记，这才少受了些罪。”妈妈叹了口长长的气，“你爸这辈子，就这次犟对了。要不，还不知要受多少罪，这家还不知有没有了……”
妈妈说的，我信。但是，感觉上还是有点虚虚的。我又去问杜小川的爸爸。杜小川是我的同学，他爸当年和我爸在一个部门工作。妈妈说当年爸爸和张总经理争吵时，他在场。当我怯怯地向杜叔叔说出来意时，他拍了拍我的头，说：“你爸爸是个老实人，说老实话，干老实事。唉，老实人吃亏呀！……”
我还找到了当年点炮的刘师傅，他现在是采区长了。刘师傅讲了一些当年的事，感慨地说：“你爸是个好人。一肚子墨水的人，和我们这些大老粗在一起，没一点架子,不摆一点谱。快七十岁的人了,还天天往井下跑。就凭这，他就是个好人！就说这大字报，哪张是我们这些老工人写的？人嘛，不能睁眼说瞎话，不能昧良心坑人。他是好人呀！……”
他们说的，给了我许多安慰，我知道爸爸是个好人，这就够了。而且，他们说的那些事，更将我带进了一个陌生的时代，带我见到了一个陌生的爸爸。我尽情地运用自己的想象，描绘着爸爸那刚直不阿的形象。
可是，今天的爸爸哪还有当年的影子？那拍桌子、据理力争的形象哪去了？唉，今非昔比的爸爸呵……
若干年后，我和爸爸就这些事谈了起来。我问他：当年为什么不在那“卫星”报告上签字，还那么执意地纠缠呢？爸爸说：“那是科学。科学是容不得一点虚假的。”我又说：你不签字，不就得了，怎么还要管那事呢？爸爸说：“他们可以信口雌黄，可以不负责任。我不能呀！我负责技术，叫我怎么做，叫我欺骗国家吗？”
“爸爸，你挨批斗时，怕不怕？”我说出了憋在心里多年的事。
“怕！”他回答得很干脆。
“怕死？”
“死，倒不怎么怕。怕什么，我说不清楚。就是觉得‘邪不压正’。人家是正，我是邪。可是，正在哪里，邪在何处，又不晓得，心里头虚呀！”
看着爸爸脸上那掩不住的痛楚，我的心阵阵地绞痛。是的，我知道了，包括爸爸在内的那许许多多的知识分子，他们的骨子是硬的。之所以是硬的，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是，当不知何为对、何为错时，他们的骨子就硬不起来了。尤其是，当貌似的对压住了貌似的错时，那骨子，除了软，还能怎样呢？
呜呼，这就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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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应付意外的安排』
那次“失踪”了七天后，爸爸回来了，一到家就急着找四哥。看到爸爸那失～落魄的样子,～～急了，问他出了什么事？爸爸直摇头。原来，那个看守～～头小伙子闲得无聊，就学那电影里的“飞刀华”,拿五寸钉当飞刀，爸爸就成了他练艺的“搭档”。这事，爸爸怎么敢说？自己刚才吓得～都没了,说出来，不吓～～～才怪。四哥不在,他去跟那帮造反派头头联络感情去了.。矿～最早扯出旗号的几个造反派组织，是省城的～卫兵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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