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天干得最失策的一件事，就是开着车来红楼影院。跟西城住了这么些年，我早该想到红楼这里是没有停车位的，若说有，也只是那自行车存放处。唉，我倒不怪人家电影院，本来嘛，西四这块挖一锹土都能卖钱的地段，哪容得你开出一块足够空旷的场地来供人停车，要怪只怪自家没脑子吧。其实想一想这样也挺好，如果在市区里许多地方都能像红楼这里一样不给预备或不预备过多的停车位的话，那么大多数有车族也就不会再开着车出来了，如此一来，这北京的交通问题或许能有很大的改善，另外，北京的公交事业也能得以更快更好地发展。听说国外许多地方就是这么干的，常听那边人念叨：有车的并不算是有钱的，真正有钱的是在市区有一个停车位的。北京若真有一天做出这样的举动来，要是再堵车那才邪乎呢！
开着车在附近穷转了二十多分钟，我才勉强在一个小胡同里找着个看起来倒像是给平板三轮留的车位，好在我那车也不是什么“**”，又得亏咱车技不赖，一般人儿你还真别想把车给揉进来。
我和儿子两个又步行了六七分钟，才重新走回到红楼影院门口，看看时间，哼，离开场也就剩十分钟了，兴许还不到呢，谁晓得他影院的表和我的表是不是在一个点儿上。我倒无所谓，可那臭小子早急得跟被烧了屁股的猴子似的，直催我往外掏票，我的意思是先去上个厕所，以免一会儿看到精彩的时候被肚子里的一泡尿扯了后腿，臭小子听了觉得有理，便没再和我争辩，反而抢先一溜小跑冲进了厕所，等我进去的时候，人家都完事啦，于是又开始一个劲催上了。让臭小子闹得连一泡尿都撒不痛快，心里难免有点烦躁，当下冲他低吼一声：“再他妈闹腾不看了啊，老实待着！”这话还真管用，臭小子立马噤若寒蝉，不过，我想这其中他被我一喝而吓住的成分顶多也就占四成，倒有六成是怕我真的来个转身走人，若我即时便揣上票甩手走了，那他可真没处哭理去。你说我这爹当得是不是有点混蛋呀？来不来尽跟自己儿子耍光棍。
影院里面倒不用对号入座，似乎现在大多数影院都已如此，本来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一旦来晚了就意味着你找不到一个满意的座位了，但值得庆幸的是，今天这一场来的人根本不多，偌大个放映厅，粗略一算，零零散散坐着的也就三十几位。细想想也是，即便是礼拜天，也没几个人愿意一大早就着急忙慌地往电影院跑哇，现在才不到八点半，哪个不愿意在自家**多躺一会儿。我粗略看看，眼下大部分都是家长带着孩子过来的，想来都和我情况差不多，实在被这些少爷小姐们磨得受不了才大清早跑这儿活受这份洋罪来。嘿，看来有些时候，这孩子在家里也未必就说了不算，他要真想让你听他的，那总会有他自己办法的。孩子天真？我看这世上最有心眼的就是这帮臭小子臭丫头！
就在我瞪着俩眼到处找座儿时，臭小子揪了一下我衣服：“爸，那个好像是田老师！”初听这话时我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直到我顺着儿子小手儿所指的方向望去，见到不远的地方（同我们隔着也就四五排座椅的距离）有一个女的也正和我们一样在寻觅合适的座位，定睛一瞧，可不正是那个昨天还没好气地见了一面的姓田的小妞！她怎么也来了？真够晦气的，哪儿都能跟她碰上！我本想拉着儿子往别处走，可不曾想还没等我有任何举动，那臭小子倒先扯起嗓子尖而且脆地叫了一声：“田老师！”这一叫，不只那姓田的小妞，整个放映厅里坐着的几十口人一时间全都转头往我们这里看，估计得有一半人在那一瞬间里以为是有人踩了鸡脖子呢！我真想不到臭小子嗓门有这么尖，早知道让他学京剧去呀，还专门反串旦角，说不准以后又出一梅兰芳二世呢！
那姓田的小妞回过头见到我和儿子的时候，不用我说你就应该能想到她脸上是什么表情以及何等颜色了吧。
臭小子甩脱了我的手，三步两步就跑到他老师跟前，显得格外亲热且兴奋地叫：“田老师，您怎么也来了啊，您也爱看《蜘蛛侠》？”嘿，好小子，还您、您的，小兔崽子和他亲爹亲妈可都没用过“您”字呀！当然啦，他爹跟他爷爷奶奶在平日里说话也很少用到“您”，总觉得仿佛如此血亲之间一用上那个字倒觉生分了。不过眼下臭小子的举动多少还是叫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老子可还在这儿立着呢，怎么这就去和别人亲近起来啦，关键是，那人还是个“冤家”！只是当时我可不会想到，这学生同老师之间哪会真的有何等化解不开的仇怨，事情一过，各人就都不再提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做老师的课照样教，当学生的书照常读。唉，总说“夫妻没有隔夜仇”，我看，真正能做到“没有隔夜仇”的恐怕应该是老师和学生——世上有哪个老师会真的与学生为敌呢，世上又有哪个学生会把老师对自己的批评甚至是不大好听、近似讥骂的呲叨永远记恨在心呢？
学生和老师之间确实没什么真正的深仇大恨，可我和田小妞两人那“老师与学生家长之间的仇怨”如今倒不知该怎生化解了。说来也真够奇怪的，无论是孩子与孩子之间还是大人与孩子之间，彼此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发生以后，总能很快就言归于好，然而一旦牵扯到成人与成人，那么即便最后能够冤家和解，也必定会拖上很久很久，其过程也是坎坷跌宕，绝不像前两种情况那么顺利自然。这事儿委实挺叫人琢磨不通的，难道我们成人的心胸竟还比不过一个孩子？也许这仅仅只是因为孩子们太不如我们一般无比在乎自己的面子吧。
嗨，不说没用的了，只说眼下。姓田的见臭小子朝她跑过去，那脸上本来现出的怪异情状立时收敛了几分，换出一副不知究竟有几分发自内心而又有几分出于勉强的微笑，但不管怎么说，那笑脸确实挺好看的，这还是我头一次看这小妞笑呢！不知为什么，就在那一瞬间里，我的脑中又莫名其妙地闪出另外两张笑脸，这两张笑脸都是我格外熟悉的，一个是已经不属于我却仍然还属于那臭小子的胡玲，另一个则是姜爱玲那小妮子。我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呢？难道是想将当前田小妞的脸与那两个和我最亲密或者说曾经最亲密的女子的脸做对比么？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就在我踔在那儿独自发呆走思的当，那小妞已不知何时领着臭小子站到我跟前来了。“嘿，你这人，你说得还真没错，就是冤家路窄，我怎么老能碰见你呀！”她今天这番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并不像昨天那么恨意浓浓，但若说她心里已不再记恨我那也是扯淡。你看她盯着我的那一双眼睛，简直就是两挺格林威士重型机关枪，突突突突玩了命朝我扫射，要是目光真能把人射穿的话，这会儿我肯定已成筛子了。我想，这小妞今天说话语气上的略有缓和完全是出于身边的臭小子，她不想让孩子看到两个大人彼此敌对的情景、不想让孩子感受到两个大人之间存在的那股子怨气。
我于是也随之笑了笑，不过我的笑可觉对没有强装出来的成分，那一刻里我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想笑，但若问我为什么而笑，可也答之不出。“没错儿，不是冤家不聚头嘛！”我说这话的时候可没想到它被说完以后会不会让人听起来有些不大合适，甚至当田小妞听完之后猛一愕然跟着就低下头极其小声或者是根本就没出声而只是**微动地念叨了一句“无赖”（这“无赖”也是我事后才想到的），我都没意识到自己话的不妥。我是在电影演过了一个多钟头以后才琢磨过味儿来的，当时我便忍不住发出笑声，这引得身边的田小妞一个劲儿瞪我，可就是弄不清我究竟在笑什么，那时电影正在紧张刺激的当，根本没有值得人发笑的情节。这是后话，先不说它。
放映厅里突然打起一阵长铃，臭小子第一个（其实放映厅里的很多孩子都如此，但既然我讲的事儿和他们无关，所以也就将他们忽略不记）反应道：“呀，上课了！”别说是他，就连我听了那铃响以后都仿佛在一瞬间重新回到了曾经学习并“战斗”过的某所小学的操场上，本来还在沙坑里为了谁当“老大”而滚作一团以“武功”一较高下的几个臭孩子，在听到上课铃响以后，突然间全都停止了争斗而胡乱拍拍身上的尘土哄叫着从操场上绝尘而去，疯子一样地冲回教室……是的，那时我的眼前确实看到了这样一番场景，而我依稀还记得，当时我的班主任也是一名和眼前这姓田的差不太多的年纪不大、长得不错可脾气却不小的小妞。不过那时候我的班主任对我来说可不能叫“小妞”，当时我们公认的小妞是校少先队大队里那整天牛里牛气把什么人都不瞧在眼里的“三道杠”燕高高。嘿，一说起这燕高高可就有意思啦，也不知道她如今改名儿没有，你说他爹妈也忒没文化了吧，怎么给闺女起这么个名，又难听又不好叫，后来干脆从她这名字上根据她本人的性格化生出个外号来——眼高高。你知这外号是谁给起的么？就是姜爱玲那小妮子，那时她和姓燕的老不对付，几次三番小队长提中队长姓燕的都在她那儿特别卡一道，死活不让她通过，若说她们俩有仇吧，也没有，就是合不来，谁看谁都不大顺眼。不过那时候学校里向着姜爱玲的人还是多些，特别是男生，或许也正因为如此，那“眼高高”才觉得不舒服吧？谁知道哇！
“哎，你怎么还呆着呀，都关灯啦！”我那对于学生时代的回忆被一个感觉起来挺尖挺细的东西在胸前突然一捅给打断了，回过神来一看才知道，那是田小妞的一根细得跟小葱管似的手指头，指甲盖上还涂了淡粉色的指甲油。“我们不等你了啊！”就在我按揉胸口的当，小妞已经领着臭小子往前找座儿去了，这时我才意识到放映厅吊顶上的那一群灯泡们正在一点点地暗下去，而前面的大银幕上也已放映出了东西，不过尚还不是今天的正戏而只是片头广告：当前一个特写，是一张胡子拉碴的外国爷们儿的大脸，两三秒后就有一个看着有点像微型电吹风的电动剃须刀从他脸上开过去又开回来，如此往复，又是两三秒后，那男的就成了个“小白脸儿”，跟着就有段广告词，是背景音：“某某剃须刀，给你男人真风采！”胡子刮完了，马上又有个大妞闪出来跟你推荐某某高级护肤产品，我懒得理她，只瞄了一眼就往田小妞和臭小子那边追去，当我坐到儿子身边时，那大妞的广告刚好也完了，记得最后一句话她是这么说的：“你值得拥有！”他妈的，怎么现在什么广告都爱拽这么一句呀！我值得拥有？那不得看我有钱没钱呀！您推销的都是一堆“奢侈品”，我就是再值得拥有，买不起不也白瞎么！
要说姓田的挑这几个坐还真不赖，大概是第八或第九排的正中偏右一点，看来，这小妞定然是电影院里的常客，找座的水平可不能不算“专业”。常看电影的人都知道，影院里最好的位置就是从第七排到第十四五排的中间区域，那里无论视觉还是音响效果都能达到最佳，特别是看那些动作片或快节奏影片，坐得远了，你会没有身临其境之感，而坐得太进，那绝对能把你给看晕、看吐——近距离之下，当镜头快速切换时，以人肉眼的机能是根本不可能跟上那种速度的。
我们刚坐定，我的左手边就又来了一个三口之家，不过他们并没和我们紧邻而坐，中间隔出了三四个空座位，用其中的两个来堆放他们自个儿的东西。“爸，我也要吃！”儿子突然拿小手揪了一下我衣服，然后朝刚坐下的那一家子中最小的那个成员怀里捧的一包爆米花坚定地指去。“嘿，臭小子，早你怎么不说！”我心里清楚知道，他其实并不想吃，只是看着别的孩子手里有而自己心里难受，等真买来了，他能拣着瞎嚼吧上三五颗就不错，我便不大想给他买，另外也因为我那边的出路已被那一家三口堵死，起身出去委实不方便，于是就沉着嗓音斥了句：“别那么多事啊！”“啧，你这当爸的怎么这样，真够抠门儿的！行啦行啦，邓楠，我给你买去。”她姓田的来得倒快，我话刚说完，她就把话茬接过去了。你说你接话就接话吧，至于叫唤那么大声吗，惟恐这儿的人都不知道我不给儿子买爆米花是怎么着！“哎，你……”小妞溜得挺快，还没等我把要回她的那话说出来，人家都起身往出走了，压根就没勒儿我。
得嘞，你愿意买就买吧，反正待会儿臭小子吃两口不吃了我不管拿着——他向来如此，吃过两三口就不再吃的东西绝不愿意自己拿着，一定会死气白赖地往别人手里头塞，原来这活都是胡灵的，胡灵一走，就只能我来接替了。等一会儿臭小子要腾手儿的时候，我就说什么也不接，看她姓田的咋办。咋办？小妞你就接了啵，这就叫“自找麻烦”。还有一件让我当时觉得挺痛快的事，是当田小妞出去以后整个放映厅就完全黑了下来，亮的只剩下前面的大银幕，我不禁在心里偷笑：哼，看你小妞待会儿怎么找回来！哎，你说我这么幸灾乐祸的，是不是忒没起色了？可我也不知究竟为什么，一和这田小妞在一块，就特别爱跟她“一般见识”。
不过，让我大觉失望的是，五分钟以后，那小妞就捧了一包爆米花另一手还提了一只塑料袋，显得挺轻松地回来了，好像根本没费多大劲就找到这儿。唉，看来真不愧是影院常客呀，关了灯照样难不倒她，似乎让她闭着眼都能找着自己的座位。“嗬，广告还没完呐，现在的电影院可真够戗，也不知他们是靠卖电影票赚钱还是靠给人家放广告赚钱。”她一边嘟哝着一边已经坐了下来，顺手把那包爆米花递给那臭小子，然后又从塑料带里拿了个别的什么东西出来，朝臭小子说：“你喝这个么？”见他摇头，就又说，“那给你爸喝。”臭小子接了又转给我。我一看，是听可乐，当下摆摆手：“不用。”小妞似乎有些不快，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然后也没再把可乐接回去，只对臭小子说：“那你自己留着吧，等会儿渴了喝。”臭小子点头一“嗯”，到了（音“liao”，三声。）又把那听可乐丢到我怀里了。我就知道，喝不喝他也绝不自己拿着！
最后两个广告是两部即将上映影片的预告片，这个看起来还不那么无聊，不过由于两部预告的影片都是国外的，更由于是预告片，是以就根本没有把对白翻译过来也没配字幕，如此一来，两个短片看完，估计大部分人都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是看着挺热闹，得，权当是让大伙“热身”了。
漫长的等待之后，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为大家企盼已久的有“广电总局”标志的片头，我清楚地听见整个厅里传起一阵“哦——”的长音，都是孩子们发出的，看来前面的超长广告时间已经让这些小观众们感到不满了。其实何只是孩子，就连我这大人在见了“广电总局”片头以后都觉得它格外亲切，至少比前边那个让我“值得拥有”的大妞亲切多了。
可就在影片正式开始我们那位主角又以他一贯的方式从天上飞速荡出来时，我们的正前方突然多出两个人影，一男一女，个头还都不矮，正好坐在我们的前一排。第一个提出抗议的是我那臭小子，不过却是跟我提出的：“爸，我看不见啦！”“哦。”我应了一声，往自己左边一打量，嘿，边上那三口人什么时候又往里换了俩座儿？不行，这边挪不了了，于是我只好跟儿子说：“让你田老师往外挪挪，我这边没地儿了。”挪了一个座，儿子还是被前面的人头挡住了半个屏幕：“还不行啊，爸。”我往田小妞那瞅上一眼，小妞无奈地朝我摇摇头，翘起个大拇哥往她右边一指：“也有人了。”说完又看了看臭小子坐的地方：“要不你坐我这儿来，咱俩换。”臭小子倒不客气，脆利地答应一声：“成！”
这一换座不要紧，臭小子看电影倒舒坦了，我可别扭上了，田小妞这回就坐在我旁边啦！我和姓田的对看一眼，谁也没说话，各自转了头继续看电影里在天上飞着的那位仁兄，不过要说我俩现在是聚精会神地看电影那可纯属胡扯。和自己的冤家对头坐在一块看电影，要能看得心里踏实，那才邪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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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一场电影瞧得我晕晕忽忽的，在～了大～笔制作、高质量效果动作片的同时，我难免也会有些视觉～的疲劳，毕竟在影片最后的～～分，我们那位主人公与其对～的打斗场面太过～～、彼此行动速度太快，即便我们所坐还并非最靠前的位置，但在那十几分钟里我仍然有了翻天覆地、～、翻江倒海之感，仿佛～都在随着大银幕～的人蹿～跳～，一忽而东一忽而西。我真的不得不赞叹现代电影技术的高超，它何止是仅仅让人有～临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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