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毛会计赶到时,毛老太太已经在村卫生所里输液呢。看着老伴风尘仆仆地来到床前,毛夫人也特别激动,在她心里,这个自己服侍了几十年的男人终究是有心有肺的,能在这个危机关头迅速来到身边。虽然说明不了对爱人的那份忠诚的挚爱,但却绝对可以看出这个男人的心里装着这个女人。
会计**握着老伴的右手,仿佛这样自己的老伴就回从死神那里解救回来。但这十多年来老两口的首次握手,给会计留下的余味是无尽的。他觉得老伴的手有几分陌生,较之十多年前真的是粗糙了十多倍,这令他不禁想起自己母亲去世前的情景。
当时会计也是握着行将就木者的右手,也是哭泣着,也是那种粗硬得让自己禁不住忧伤的感觉,也是没有对话,却似滔滔不绝,也是相互对视,但看到的却不是现在的对方。毛会计就这样坐着,足足有一个多钟头,女儿没有打扰他们这无言的诀别,只是独自到走廊里哭泣。她也不知哭了多久,发觉自己身边多了一个哭伴。
毛丽看见自己的弟弟在跟前,却没有见到也应该到场的另一位家庭成员,心存着诧异,就问道:“小兰呢,她看家呢?”毛波答道:“我来的时候她拎着两大包东西,好象是要来吧,我忘了等她了,她告诉我说妈......她还说害怕,我也没管她,就来了。”
姐姐毛丽有些担心了,她知道家中的秘事,而弟弟去全然蒙在鼓里,可是这个时候她又不能讲论此事,只能强忍着了,又问:“你进病房看妈了么?”毛波答:“我没有,我看爸在那儿呢!好象他们在说什么,我看你在这里,我就来了。”
毛丽听了弟弟的话,觉得自己应该进去看看,就推门进了病房,毛波紧随其后,老太太看到了儿子来了,心中不免激动,脸上也崭**了一丝勉强的笑意,“来,波儿,妈知道你早已到了,你懂事了,能够独自支撑家了,好好干,妈会一直保佑你的。兰儿呢?她自己在家会害怕的,你怎么没有和她一块儿来?”
毛波知道自己忽略了妻子,赶忙说道:“是我忘了,我听她说你病了,我撒腿就跑来了,没管她,她还哭了呢!是说你病了时哭的。”毛夫人听了,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哎,波儿,你对兰儿要多关心些,她是你的妻子呀,可是要与你牵手一生的伴儿呀!你不能忽视她,无论怎样你都要保护她尊重她,看你吊儿郎当的样儿,什么时候对兰儿关心过,人家孩子是娇惯点儿,那不也到咱家做了媳妇吗?等几年,她给你生个儿子,你们就圆满了!”
说到孩子,老会计想起了兰儿怀孕的事儿,可他心里忖度着怎么开口呢!自己儿子都不知道,作为公公怎么好说呢?想过来想过去还是保持缄默为妙,这种事不好说呀!老太太看出了老伴那个心神不宁的神态,就问道:“老伴,儿子最近活儿多,你发现兰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老毛头心里真是佩服老伴的洞察力,便说:“我听村长老婆说兰儿好像是怀上了,我这也不方便问,你又不在家,我听说后,就没煮泡面,我去买了只烧鸡,也不知道她吃没吃呢,我就来了。”
毛波接着说:“她真的有了,我都不知道,早知道我就等她一块来呀,呵呵,我真的错了。妈,您又要怪我了吧?呵呵!”
看到儿子的兴奋劲儿,毛夫人也感觉儿子还是有心的,只不过是想早点当爸爸,看妻子时时没有动静也就渐渐淡忘了他婚后作为丈夫的义务和职责,便又提醒儿子说:“波儿,你快要做父亲了,自己要心里有数,别再像以前那样对人家了,漠不关心的,到时你后悔也来不及了,知道吗?”
毛波很兴奋地回答:“妈,我知道了,您就放心吧,我会好好表现的。”在一旁的毛会计脸上不时泛起阵阵潮红。毛丽看着父亲那种不自在的样子,自己也觉得气氛实在很尴尬,也不便说什么。她看母亲这会儿精神头儿还很足,就趁机去买水果。表里难以如一的毛会计也出来买饭了。
毛波看父亲和姐姐都出去了,就和母亲聊得更细了,其实毛波在修理部早就听到了家里的丑闻,但他不敢相信,于是就问母亲说:“妈,你说我爹和小兰真有事吗?村里人都说开了,我在修理部都抬不起头,也不愿意回家见到她,觉得很恶心很丢人。妈,你说咋办呀?”
见儿子原来是如此的愁苦,而且什么都知道,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父亲的尊严而一直不言不语,毛夫人很是看重儿子,儿子真的已经懂事成人了。可是这件事真的是太让人犯难了,怎么处理自己也在思索着。沉思一会儿后,对儿子说:“波儿,妈现在最高兴的事就是你能独立了,能够妥善的处理问题,妈真的没有想到呀,咱家出的这件事妈没有告诉你,妈害怕你冲动怕你胡来,可是妈知道不该瞒着你,你毕竟是已经能够正确处理事儿了,尤其这件事完全是你自己的的责任,你更该自己决定了,妈只给你点建议,对兰儿要......要体贴些!”
没等说完,一阵剧痛冲到毛老太太的腹部,顿时她气喘吁吁,脸色发白,眼睛微开,嘴角还流了点口水,毛波见状,不禁狂喊:“大夫,快来呀!”等到大夫赶来的时候,毛老太太已经没有了呼吸,一番抢救后,仍然无望,毛波禁不住失声痛哭。
端着洗好的水果回来的毛丽,远远的就隐约听到撕声裂肺的哭声,刹那间,她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但她始终否定着,直到走了母亲病房的门口,她才肯下决心相信那惊颤人心的哀号之音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她手脚麻木了,果盘从手中滑落,桃子、苹果、芒果任万有引力的肆意诱惑而到处滚行,但给毛丽留出了一条走路的小蹊。
毛丽无助地一步一步挨到母亲的卧榻前,无泪无语,所谓大悲无言而哀,默视着母亲离去的面容,脸颊似乎还存留着一丝强颜的笑意,是那样安详又可亲,但这却是母亲留下的最后的一面了,没有选择,也无法更换,女儿是最不希望看见的是母亲愤怒时的表情,而此时女儿多想看看母亲那时的样子,然而,这就是奢望,这就是可欲不可求的奢望,树欲静而风不止吧。女儿清楚的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是最美最快乐的表情,是让自己乐观和坚强,不要过于悲伤。但毛丽无论怎样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都是无济于事的,总是禁不住内心的隐痛丛生。
看到身边的弟弟红肿的眼睛又是心如刀绞,想到自己和弟弟都是在母亲的庇护下长大的,无论什么事情都要第一个告知母亲,找母亲商量,让母亲做主。而今,母亲的悄然逝去,留下的仅是对她无尽的遐想。生与死的距离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刚才母亲还与自己闲话家常,说话也和平常毫无二致,而就在将一切应叮嘱的话都说尽了,母亲也累倒了。假若不让母亲说的那样多,母亲会不会停留在世上多一些时日呢?但母亲的健谈是无法阻止的,尤其母亲那样安逸的神色,谁也看不出她有什么痛楚,也许只有母亲知道病变正在慢慢侵蚀着自己的脏器,正在悄悄地吞噬着自己的生命,所以母亲才将疲倦抛却而背水一战的。
所幸的是母亲讲完了她应该讲的全部话语,对儿子母亲自己是将所知所劝和盘托出,对女儿也是以诚相见,对丈夫虽说也是不想保留什么的,可为了顾及男性的自尊与虚荣,她还是选择暗示和旁敲侧击,让本来心虚的丈夫一点而通。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因为毕竟上天赐予她的大限仅在此时,她能够关照的已经关照了,能调解的已经调解了,能劝导的已经劝导了,也许唯一的憾事就是兰儿没有出现,及兰儿并没有为自己生养孙子吧,但遗憾只属于遗憾的范畴,在毛老太太的心里并没有旁逸斜出的意思,也即如此,婆婆没有责怪儿媳,没有归咎于她,甚至对她的始终未能现身也给予理解和支持。
可是,婆婆的内心留下的遗憾却是深刻的、难以抹去的,她将带着这份有些珍贵的遗憾行将就木了,她不心安又能如何呢?人还是无法抉择自己的生与死。尽管几十个世纪前人类就提出了“人定胜天”的伟大设想,也许偶尔有一次认识战胜了天,战胜了大自然,也便成为了千古传诵的神话传说,鱼目混珠中让后代难以判别真与假。毛老太太的遗容是和蔼安谧的,仿佛,她对于自己的命终是毫无怨意的,她坦然地接受这次死亡体验,就只把它当作一次远足旅行,没有眷恋,只有憧憬;没有归期,只有行程......
待到毛会计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回来时,妻子的体温已经不再温和了.会计深情沮丧,如丧考妣,但也没有泪水,只是不住地抱怨自己为何不能快点赶回来,让她能在走前吃上她最爱吃的牛肉馅水饺呢?
会计反复地说:“我对不起你呀,老伴!你原谅我吧!我不是人哪!”女儿和儿子很茫然的,父亲的这席话无可置疑是在向母亲做忏悔,也间接坦白了某些事实的真相。按理说,当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主动承认错误,大家都会原谅他接纳他,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可是毛丽与毛波却都不约而同地紧锁眉头表情严肃,他们宁愿要一个不诚实的父亲,也不想拥有一个如此卑劣的流氓爹。
会计说着说着,将话题就落到了总结老伴不辞辛劳的一生。说道:“老伴呀,你自二十一岁嫁到我们毛家,就一直是一个劲儿呀,早起晚睡的。除了洗衣做饭、照顾老人、带孩子,还要下农田做农活。还经常帮我出主意算帐目,我可是记在心里头呢呀!我虽然平时没有说,可我对你真是感激不尽呀!我寻思着过几年添了孙子,我就领你出去逛山游水见见外面世界,可是你没有等呀!我现在真恨自己没有早点领你出去,我真不应该呀......”
说到此,会计老泪纵横,儿女也禁不住更加难过,只好劝慰父亲不要这样,并将跪着的父亲扶到椅子上坐下。毛会计并没有想到一双儿女还能这样关切自己,因为他自己已经知道自己在孩子们心目中的位置,其实能如此照顾他真是孩子们的宽容与善良所致,他认为自己是经受不起的,因此,很羞愧地坐着,根本不敢正视孩子们。毛波给姐姐递了个眼色,毛丽便对父亲轻声说:“爹,别太难过了,我妈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了,我和小波也就只有您了,您可要坚强点儿呀!我们还年轻,有很多东西都不懂呢,还想靠着您呢?”会计听女儿一番话很是欣慰的,就不住地点着头。毛丽接着说:“爹,坐一会儿,就看看咋办我妈的后事吧!”一提到母亲,毛丽和毛波一样,心又一次隐隐生痛。会计也又抹了几把脸,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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