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爆竹的人,要不断地想办法让我们生产的东西越来越好,越来越安全.你看,祖师爷在看着我们呢!)
清和摸摸脸上的两个小疤点,看着愁眉不展的梦英,故意笑着逗她开心:“姑姑,你看我这淘气时的烟头疤。小时候的我还是很淘气的啊!”
“烟头疤?你小子当我不知道?这是你首先学做爆竹的时候烧出来的,还骗我们说什么是被人家抽烟的烧的!你呀,虽说现在三十几岁了,大人了,但还是要记着,做爆竹时一定要小心呀!”梦英停止悲伤的叹息,嗔怪并叮嘱清和道。
“姑姑的话我会记着的。”清和向梦英保证。
“清和,姑姑总是感到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一家人。”荣梦英这句话说过了好多遍,她的心中对清和怀着无限的歉意。这让清和的心情很沉重。
“姑姑,那不是你的错,那是我的命运。你老是这样,会让我的心情更难受的。姑姑,你不要自责了好不好!”清和双手拿着姑姑的手,恳求姑姑放宽心来过日子。但是,如潮的往事还是不断地涌向心头。
自那次试做爆竹失火,几乎吓破了他的胆儿,许久都不敢去阁楼上碰那些做爆竹的玩意,安安心心地听老师讲课,聪明好学的清和,很是对老师的心意。
可是,看了清和的家庭成份记载,老师就忍不住摇头。
清和的家庭成份:地主。家庭成员关系:叔叔荣梦显,1947年在国民党第五十八军五百四十九团当副团长,在解放战争中被解放军打死。姑姑即就是现在的养母荣梦英,地主,破落资本家。
哎——老师长叹。
清和见老师看着自己叹气,感到惶惑,以为自己在什么地方惹老师不高兴了。
老师的叹息很快有了结果,一九五八年,读了七年书的清和,以语文、数学双满分的成绩,远远超过了中等专业学校的录取线,梦英和步瞻十多年没有经历这么高兴的事了,步瞻对梦英吩咐道:
“梦英,我们砸锅卖铁也要把清和读书的东西准备好!”
“哎!”梦英高兴得眉开眼笑,她没儿女,就这么一个亲如儿子的侄儿,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清和读书那么争气,这真的是令人欣慰的事情呀!
梦英将家里最好的被褥洗净,套上最好的棉絮,又将永康曾经穿过的最好的衣服拆掉,为清和做了两套“新衣”。
可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招生的同志早就在清和的政审表上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清和一家子眼看着别人的孩子都笑逐颜开地去读书了,而清和,成绩那么好却没有接到任何录取通知书,心中就象猫爪子在抓一样地难受。梦英忍不住陪清和来到招生的地方打听,工作人员虎着脸道:“打听什么?自己心中有底,地主崽子也想读中专呀?那贫下中农去干什么?真是做清秋大梦!”
梦英呆呆地从那里出来,恨不得一下跳进栗江一了百了。可是,看着可怜的侄儿清和,只得用手擦了一把眼中的泪花,默默地和他回到家中。
“怎么样?”步瞻见梦英一脸沮丧,就知道事情不妙,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哎——”梦英长叹。
“不行啊?”步瞻又问。
“哎——”梦英的叹息声让步瞻和清和感到窒息,“我们家成份大,地主,地主子女没有上中专的权力。”梦英颤抖着声音说。
“那怎么办?”步瞻急眼了。
“能怎么办?不准读,这是政策。哎——”梦英的叹息声仿佛要把心里的苦水都倒满地面似的。
清和听着姑姑和公公的议论,心中愤然。
“不读就不读嘛!读书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姑,不读更好,我也可以去挣工分!”清和宽慰梦英道。
“侄儿,都怪我们,让你受委屈了。”梦英泪眼模糊,看着清和。
“无所谓。不读书一样赚饭吃。”清和的心中也难受得喘不过气来。但是,为了安慰梦英,他哽着喉咙说。
没能读书的清和,这年进了刚成立不久的集体企业——一个出口边爆厂当了一名学徒。做爆竹,正是清和梦寐以求的事情。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清和小时候的梦想又开始热起来。
由于有了那次被硝烧过的经历,对做爆竹这件事情他还是心有余悸,做起来总觉得有些胆战心惊。
厂方怕清和这样的“青皮后生”嘴上不长毛,办事不稳重,所以将他放在分纸车间做一些一点脑筋也不必动的粗活。
他妈的书读不成,做个学徒也被瞧不起!
清和一肚子的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生气归生气,生气也不影响他爱动脑筋的习惯。为了省力气,在分纸的时候他想了很多办法,码放的纸很有规律,来拿纸的人都觉得特别方便,不象有的人放得乱齐八糟,纸张之间互相挤压,半天都拿不出来。车间主任很欣赏他,说这个后生有些脑子。
不久,清和就被调到和硝车间。和硝是个细活,在整个做爆竹的工序中,这个工序的危险性最大,要求特别高,可是如果要做出一点成绩,和硝这一关还必须要过。
爆竹响不响,质量好不好,首先要看和硝的师傅和出来的硝好不好。和硝师付将柴烬等辗成粉末、和硫磺、铝银粉等几十种材料混在一起,配备的比例要把握得恰到好处,方能保证硝的质量,那怕差一丝一毫,做出来的爆竹就有天壤之别。清和用心地记下所有原材料的配备比例,一次又一次地试验,可是,结果让他很失望——他和的硝就是不如师傅们和的好。而且要花费别人双倍的时间。
他左思右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不如师傅们。
“怎么了?清和?”师傅荣得才见清和一副愁眉加苦脸,关心地问道。
“师傅,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很小心地用秤秤好硝的各种材料然后放在一起混合,可是,感觉又慢又把不住质量。”
“嗯。”师傅看了清和半天,觉得他这样小心,心里有几分满意,想了半天,说,“和硝的关键不是看秤准不准,而是看心准不准。”
“什么?看心准不准?”清和觉得莫明其妙——心都准了,还要秤十什么?
“是的,靠心去感觉,当你的心和秤一样准的时候,你就学成了。”荣得才随手抄起一些硝放在秤盘上,说:“看看,是不是二两五钱?”
清和一看,不由得傻了眼——果真是二两五钱,稍微“红”一点而已。清和那种小孩子自以为了不起的心性儿一下子就败下阵来,对师傅真是五腿投地。
和硝是一关,装硝又是一关。装硝的量不是用秤秤的,而是直接用手。装硝师傅的手如果不比一杆抓药剂的天平还要准确。那么做出来的爆竹不是不响,成为废品,就是装药太多,造成危险。装硝师付就是一个魔术师,你看他的手捧起一些硝,往已经准备好的爆竹筒子捆成的饼子上一过,一个饼子,一千零八十个爆竹筒儿,通通都装上了硝,而且均均匀匀一样多。这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看起来是那么简单,简单得象算一加一等于二。可是,这个简单的技术,不经过千儿八百天,还真就练不出来。
被调到和硝车间的清和,一下子感到了来自厂里的信用,但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看着师付们手起硝落,一个个饼子拿过来传过去,真是眼花瞭乱!
他感到疑惑——这样的爆竹能响吗?可是,事实证明,这些师付没有吹牛皮,个个爆竹都响得嘎蹦脆。清和学着样子,和他们一样,可是,做出来的却是次品!
看来,这完全是一种无法用硬性的标准衡量的技术,明明是同样的硝,同样的饼子,不同的人装进去,效果就是不一样。
清和又兴奋又激动。他细细地观察着那些师傅,看他们的姿态,看他们手的轻重,看他们下硝时的多少,他不停地琢磨着,实验着。
终于,他也可以和其他师傅一样,将手一扬,硝就装好了!
清和有些得意,心想,人家都说,做爆竹是多么的难,其实,最难的一关——装硝,也不过是如此嘛!
“师傅,我这样装硝算不算一把好手?”清和得意地问荣得才。
荣得才这个一脸皱纹的干瘦老头儿,细眉细眼,个子不高,可是因为技术精,其他所有的师傅都尊敬他,爆竹有什么问题,别人老是要实验才能检查出问题在哪里,只有荣得才,他只要拿一个爆竹放一下,听一下那个响声,就可以准确地指出问题在什么地方,保证百发百中。
荣得才一向来不苟言笑,听了这句话,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一把好手?后生,还早呢!”荣得才那双厉害的眼睛盯了清和一眼,一边不停地扬着手里的硝,一边教训清和,“你不就是知道怎么装硝了吗?你知道这做爆竹的一百多道工序里,哪个工序不重要?做硝的工序就有三十六道,你都精通了吗?而且,难道又仅仅是做硝就可以了吗?再说,你就是将硝装得好了,又怎么样呢?只要你脑子里那根警惕的弦不绷紧,你就可能弄出事情来,只要你手里出了事故,你能算一个装硝的好手吗?”
一席话,说得清和满脸通红。
天啊!光做硝这样的工序就有三十六道?而且每一道都重要?清和心里不由得对自己那点浅薄的认识感到很惭愧。
“好厉害啊!这老头子!”清和对荣得才的敬佩和害怕又多了几分。
“师傅,你就帮我介绍介绍其他工序的情况好吗?”下班后,清和磨蹭着不想回家,站在师傅面前,一个劲地讨好他:“师傅,今天你累了,我来帮你捶背!”
“下班了,回家去吧,不然,荣步瞻又说我老是拉着他孙子做私事。”荣得才面无表情地说。
“师傅,我姑姑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是我为你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我公公他只会高兴,哪里还会说什么呀!”清和边为师傅捶背边说。
“这边一点,这边一点,哎哟,真舒服。”荣得才忍不住笑笑,指着地方让清和按摩,“清和呀,不是我说你,做爆竹这东西,自从我们的祖师爷发明它后,不知养活了我们这方土地上的多少人。我们现在都是叨了祖师的光呀。要说技术,那是没有止境的,你就是学得再好,也不能得意洋洋。满招损。祖师爷那时代,用的是竹筒子,你看,现在用的是纸筒子;祖师爷那时候是一个一个单个儿的爆竹,现在你看,品种很多,有单个的,有结成鞭的,有结成盘的;祖师爷那时候只有爆竹,你瞧,现在有了烟花,品种多得不计其数;祖师爷那个时候,用爆竹只为了除掉山妖,现在,爆竹家家户户都用,喜庆的事用,悲伤的事也用,喜庆时用红炮竹,悲伤的事用白爆竹。爆竹发展得这么快,祖师爷才会满意呀,说明他的儿孙们比他还强。要是象你一样,才学会了装点硝就这样得意洋洋的,怎么能创造出比祖师爷更好的业绩来呢?”
“嘿嘿!”清和搔着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说,“师傅,是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嗯,你知错,还是个好后生。”荣得才大约刚才的工作很累,他摇了几下脑袋,脖子响了两下,又摇了两下肩膀说:“师傅告诉你,做爆竹那么多工序,没有一个工序不重要。你比如扯筒子,扯得好的两头均匀,扯得不好的一头大一头小,这样的筒子根本就不能用,只能是废品;你比如打土底,要是这个土底没有打实,留下了气孔,整个爆竹就不会响,只会‘哧’的一声冒白烟;再如紧筒口,太紧了爆竹点不着,太松了也不响;还有栽引,引太长了,爆竹会响得稀稀拉拉,没有节奏感,太短了,又结不成鞭,放的时候也危险,或者说根本就打不响。一个爆竹,钻眼的时候,钻得长一分,短一分,对质量的影响都非常大。所以说,虽然你现在学会了装硝,做事也还爱动脑筋,但是,你还小,要吃做爆竹这碗饭,你就得将做爆竹这整个的工序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掌握到位,对一些技术性的东西一定要精通,即使这样,你也不能骄傲。你要记着,我们做爆竹的人,都是在提起自己的命赚吃的。你记住了吗?”
“师傅,我记住了。”清和又想起自己的脸上被硝烧伤的情景。
“记住了就好,清和,我们做爆竹的人,要不断地想办法让我们生产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安全。你看,祖师爷在看着我们呢!”荣得才指指墙上供着的祖师李畋的像。
清和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奇怪的梦,忍不住走过去,向祖师爷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荣得才看着,这才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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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藏雕像为美梦』
(告诉你小子,~人可得有几两骨头!认得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绝不可和那些没头虫子一样跟风儿.)清和想起师傅教自己的日子,不由得又勾起另一段往事。对这段往事,清和有几分得意,脸~不由得浮现了一丝微笑。公元一九~年,全国开展了大规模的“四清”运动。对于封建~信的~,都属于被清除之列。李畋的庙也被作为封建的~之列。~于李江边~,李县南街的佑圣观里,供的就是爆竹祖师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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