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冷月光
大漠里的夜,黑如泼墨,沉如铁幕。仿若天地间只是这虚无一片,惟有苍穹中那一弯新月,半睁着眼,带着几分倦怠,发出若有似无的幽光,与空旷的地面对视。
那个孩子,一身红衣,肩上坐着白色的幻毒兽,似由黑夜凸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大漠内穿行,恍惚中,整个空间内竟只余下数道红白交错的身形,叠加,然后凭空消失。
那样的速度,是目力所不能捕捉的,几度辗转,那抹红影最终停驻在一座大宅前。
那是这大漠附近唯一的建筑物,很大,从最表面的面门细看,可以透析出已有好长一段时间的年限了,正大门因年久失修因无法合扰,半掩着,只看到里面漆黑一片。
红衣的孩子伫立门前,怔愣地看着前方,黑夜中,无法看出她的表情,幻毒兽依然匍匐在那窄小的肩上,带着獠牙的**,时不时咀嚼着主人及腰的黑色长发。
伫立良久,足下红靴再次向前迈进,几乎就是在这个瞬间,肩上的白色生灵竟直直窜 下,死命咬住主人裙摆,幼狼般大小的异兽身形略显臃肿,却还是因主人的脚步迈动被整个腾空吊了起来,样子有几分可笑。
红衣娃娃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的幻毒兽,寒风袭来,吹散了月光,撩起她的长发,展露月华下的,是一张稚气末泯的素颜,几分苍白,几分漠然,在看向身下的白色生灵时,眼瞳中竟有一闪而逝的光芒掠动,谁也说不清,那瞳中有着怎样的情素交杂。
“我们必须进去。”
说完,娃娃继续向前迈进,就这样,一人一兽,以如此姿势走进那扇早已为她们半开的大门。寂寥中,那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像是黑夜中野兽的叫嚣,冷酷而无情。
木门的掩饰下,呈现在眼底的却是一个更大的房子,周围没有任何植物,只是一座空荡荡的庭院,过于冷清。
红衣娃娃带着幻毒兽步入那间房子,之后却是一道又一道的重门阻挡,月光下,娃娃的脚步显得有些迟疑,但还是止不住地往更深处走去,幻毒兽已放弃了挣扎,显得异常地温顺。
直到打开最后一道重门,娃娃看到了记忆中那帘白色的缦布在屋子的正中央展开,在这个阴暗的房子里,甚至是没有窗户的,然而,却不知是哪里来的轻风竟扬起了那白色的缦布,有那么一个瞬间,娃娃的呼吸几乎停止了,因为她看见了,借着房内微弱的白色烛光,她看见了那个人,她以为,七年后的他会是不一样的,多少年了,他体内那顽疾却好像比从前更加严重,他消瘦的身形,头颅甚至比从前浮肿,与身体有着太不协调的比例,她甚至还可以看见,那张肥大的脸上,依然挂着那抹叫人心悸的笑。
如同七年前一样的笑容……
“主人!”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
缦布内,没有任何响应,只是一片死寂。
“主人!”娃娃再唤,声音大了些,但回答她的还是一样的冷清与死寂。
娃娃向里走去,撩起缦布,好奇的促使让她想要看看,七年的怪病折磨会让这个男人变成什么样子,他如今又会以一张什么样的嘴脸来与她会面。
没有想到,就在缦布腾起的那一个瞬间,坐在里面的那个矮小、消瘦、脸部浮肿的男人竟直直地站了起来,与娃娃咫尺间的对视,吓得她立刻屏住了呼吸。
“啊,主……主人你……”
将近五十岁的年龄,却因怪病的困扰让他只有和这个小女孩一样的身高;他脸色苍白如死,头颅骨异常小,但浮肿的皮肉却冲大了那个秃顶的面部……,不由想起七年前这个男人闭关的时候曾对她说——“我只要七年就可以冶好这病!”果真是报应,纵然七年的闭关治疗,他终究还是无法摆脱那怪病的毒素入侵,他,会死的。
中年男人看了看她,莫名其妙地笑了,像从前一样阴森,却又多了几分病态与诡异, 娃娃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用手捂住心口。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她以为,她可以止住对他的恨意与恐惧的,可是……她做不到,原先想好的一切应有的平静反应在此刻竟然尽数僵滞,她无法从容面对,更无法以平常心去与他对视。
这个男人,是他毁了她,她又怎么能忘记。
“我听说,今天的祭祀好像不太成功。”
“那个人反抗了么?他怎么可以反抗,犯下那么大的错误,妄想盗走部族的财物,得到神灵的血浴是多么荣幸的事。”
中年男人说着,眼还是直勾勾地看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小女孩,算起来,她也有十七岁了,但久经人世的她却显得早熟,小小的年龄却有着成熟女人的老练与韵味。
“是的,不过最终还是平息了。”
对于主人的先知先觉,她早已习以为常了。七年中,主人一个人住在这院子内,不问世事,塔那族的一切都由她来打理,但她知道主人的势力所及,她在外面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听说,那个贱民对你口无遮拦。”
“……”娃娃看着主人,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主人大笑,“不过后来好像是你的朋友送她们母子见了面。”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转向了那只一直在角落发呆的幻毒兽。对于这只异兽,他几乎恨到了极点,也惧到了极点,要不是它,这个娃娃只怕早就死了,哪里还会出现如今的“幻兽毒女”风靡大漠。
“灼焰它……”
“它长大了。”男人接下她的话,正刺中她的心口。“它比七年前大好多了,那个时候,它不过是一只只能在人的手心的小东西,不过,现在只怕没有人敢把它再放到手心了,因为……”男人靠近娃娃,隐约中,娃娃又闻到了那样的恶臭,令人作呕。
“因为它现在会杀人,甚至连你也阻止不了。”
在娃娃失神的那一刻,男人竟然笑了起来,笑声在老宅内来回徘徊,直到乍止的那一刹那,那只粗短的大手直直向着娃娃的头部伸了过来,在发梢剧痛腾起的那一刻,七年前的记忆也瞬间涌动,然,这个十七的女娃娃死咬着牙,再痛也不会喊出声来,眼泪在眼圈内来回打转,却依然倔强地不肯流下来,罔论求饶。角落里的灼焰,只是瞪大了血红色的眼,呲牙咧嘴——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面对自己主人心中腾起的仇恨,它无法回应以毒杀。
“你还是跟七年前一样。”男人说着,松开了扯住女孩长发的手。
“主人也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娃娃回应道。
男人半眯着眼,看了她良久,终于将话题转入正题,“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要在今天见你吗?”
娃娃低着,不去看那张丑陋的脸,如同不去想见她的目地一样。
“那你知道‘杀手楼’吗?”
男人注意到,当他说起杀手楼时,娃娃的身形明显一颤。
“杀手楼的‘血魂’你应该也不陌生吧?”男人又问。
娃娃猛然抬起头。这两个字眼,触动了太多的情素,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竟有一种想要大哭的冲动——只为这个名字。
“连你也怕‘血魂’么?”
见娃娃不语,男人冷笑,继续:“我要告诉你的是,最近有人重金雇请血魂,他们的目标就是你,依露娃!”
仿若一记晴天雷,娃娃的身子一个颤抖,几乎站立不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中,莫里格撒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的孩子,告诉我,你怕了吗?如果怕了,你只要求我,只要求我一句……”
“不不不,我不怕我不怕。”娃娃狂吼着打断他,身子却摇晃地站立不住,就连自己快跌撞到身后的柱子上也不自知,只是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她不怕,她不怕。
她怎么可能怕,怎么会怕……
“你不怕么?那我就放心了,也就可以跟你讲另一个事了。”
娃娃蓦然抬头,看着这个男人,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噩耗传来。
“云!”只听见他向着更深的内屋轻唤了一声,便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妇女向着他们走了过来。那个妇人由始至终都是低着头的,她无法看清她的样子,只看到那一头飞扬的白发,在缦布内飘动,像是一只幽灵,盘踞在这个空间,也同样盘踞在娃娃心头。
“你可以叫她云夫人。”
“从此以后,由她来掌管塔那部……”
之后,主人再说了些什么她都不知道了。当那一道绯影冲出重门时,冷清寂寥的漠海上空,那弯月光越发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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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血忆——执守童年那道绯影,在空旷的大漠内起落迅速,如冥火,捉~不定。在毫无目地的数个来回后,那绯影终于跌~在起~的沙~中,从此一蹶不振。一直以来,从她背弃天~走~杀人的那条道路时,她都在努~。她在争取什么,稀罕什么,这里的一切她都不在乎,她多想~告诉主人,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权~,地位或者金钱,从一开始,她都只是为了~找到血陨哥哥帮他杀人的,而今天,她想,再也没有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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