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6日,丈夫坐最早一班车赶了过来。
一夜之间,他骤然老了许多,两眼布满了血丝,往日神气突出的将军肚,骤然一下焉了下去。古人说一夜白头,真的不是夸张啊。
上午,两项检查结果几乎同时出来了。
寄生虫全套的血液检查,血吸虫一项显示出很强的阳性,何医生这说明有可能是血吸虫感染或被血吸虫感染过。我父母在老家的乡下有房子,儿子小时候曾到那里小住过,还在小河里游过泳,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看见除了血吸虫一项外,包括钩端螺旋体在内,所有的项目都是阴性。也就是说,那个我耿耿于怀了近二十天的钩端螺旋体的结果,实际上这一次在两天之内就出来了!如果一开始这个结果就出来,说不定就是另外一种情形了。
我似乎明白了张小婵为什么会借着那一场吵架的梯子抽身而退,而何医生就是来替她圆这个场的。如果那个徐教授不生病,如果我不吵那一架,张小婵一直还是儿子的管床医生,结果会是怎样?
当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手里还拿着磁共振结果:“左侧基底节区异常强化灶(2.0cm*2.0cm),多考虑肿瘤病变(不排外脑梗塞)。”也就是说打了这么长时间的针,那个东西不断没有缩小,反而还长大了。
新来的教授姓姓王。王教授说这两个结果都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他的意见是马上再做一个腰椎穿刺抽取脑积液作最后的诊断。
我看见了做穿刺的医生端过来的托盘里,那支长长的针……我看见我的儿子**了后背,象一只可怜的小虾米一样,侧着身子蜷在病**……我听见我的儿子“啊——”的一声惨叫,一定是那象探头一样的针头已经穿透皮肉,刺进了他的脊椎骨,然后一点一点地往里探进……我还听见医生说针进不去了,要重来……我又听见我的儿子“啊——啊——”的哭叫声……
我背过身子站在病房的窗户前,多日来压抑的眼泪在儿子痛苦的**里,无法控制。
我哭了又哭,我不忍看,不敢想。我以为这种刺骨的疼痛对儿子的折磨而言就是极限,却不知道,这仅仅是儿子苦难的开始而已。
何医生过来安慰我:“别太担心,我昨天还去看过徐教授,问起过吴边的情况,徐教授她一直怀疑,那只是一个感染。”
医生的程序终于结束,一直坐在病床边抓着儿子小手的丈夫已是满头大汗,衣服后背**一大片,仿佛刚刚挨针的是他。
医嘱说,腰椎穿刺后,病人不能睡枕头,至少要平躺七个小时,除了手脚可以轻微挪动外,身体其它部位都不能动。
从阳光灿烂到夕阳西下到星星出来,儿子手背上打着吊针,就在**时醒时睡地躺了七个小时。我和丈夫一刻不离地,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两个人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一天都没有觉得饿。
儿子要小便了,丈夫用一只一次性塑料杯去接着,乐呵呵地望着小鸡鸡神气地翘着,仿佛从那里面出来的不是尿尿,而是什么稀世的宝贝一样。完了,看着小鸡鸡知趣地小回去,他更是望着儿子笑眯了眼。儿子不好意思地嚷嚷:“爸爸闭上眼睛,莫老是看它沙”,丈夫耍无赖地说:“现在闭上眼睛有么用咧,看都看够了。”
父子俩的对话,惹笑了病房里的病人和家属,也冲淡了我的忧愁:是啊,不是还没有最后的结论吗,老是哭什么。
最后两个小时快到的时候,丈夫必须赶最后一班车回去了,店里还有二十多个员工等着老板安排明天的事情,家里还有快要期末考试的女儿等着爸爸给作业签字。
他不舍地看着儿子,只允许我送到病房门口,他小声地坚定地对我说:“从今天开始,不要再让儿子看到你哭!这家伙心里有数得很,每次你一哭他就问,说妈妈是不是怕我死了。记住我的话,不要在儿子面前流眼泪,就是装,也要装出高兴的样子。”然后,他笑着对儿子挥挥手:“明天见!”
当天晚上,磁共振室给儿子做检查的那个年轻的女医生来到了病房里。那是一个说话很讲究分寸的女孩子,她问我你是吴边的妈妈吗,我说是的。她说是这样,今天我们看了吴边的片子以后,觉得很有必要过来问一下他的病史,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他有这个症状的?
我极尽祥实地给她讲了有关儿子病情的一切,哪怕一个眨眼的细节都不敢漏掉。
她认真耐心地听我说完了,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如果从我们的片子上来看呢,脑襄肿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是如果从你刚才说的情况来看呢,脑瘤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一些。好象是去年吧,也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来我们这里做检查,一开始也是按襄肿来治疗,可是没什么效果,他们就出院了。这种情况当时没引起我们的重视,等他们过几个月再来检查的时候,那东西已经长得很大了……”
现在想来,这个年轻的女医生是想善意地提醒我们,那是一个瘤子,不要再呆在神经内科了打吊针了,要赶早想别的办法。
可是,我和丈夫是多么希望那是一个襄肿啊。
正是在这种可怜的侥幸心理的作用下,四天后脑积液检查结果出来后,当儿子在T医院的第二任主治医生王教授说,他认为还是血吸虫感染可能性比较大,建议再次使用抗生素法洛西(另一种头孢类药物),并同时服用吡喹酮(驱虫药)试试看的时候,我们竟有些做梦一样地想,也许那真的就是一个襄肿,也许这个疗程过后儿子真的就好了。
于是,一切绕了个圈子又回到了当初,儿子又开始了每天长达八九个小时的吊针。
何医生在这整个过程中一直持不置可否的态度,有一回甚至还生气地问我:“为什么还要打这种针?”为什么还要打这种针?我只是病人家属,我怎么知道?要问也得去问王教授啊。
现在想想,何医生不敢去责问教授,只好迁怒于我这个满脑子愚蠢的侥幸想法的病人家属了。他已经认为那就是个瘤子,可他还只是一个一般的医生,怎么可以明目张胆地,在病人家属面前去否认对自己负有传帮带重任的老教授呢?所以,他常常心事重重地望着他的小病人,对我欲言又止。
我的父母亲在家里急得不行,母亲还去找了她一个很要好的老姐妹,因为那个杨阿姨有一个兄弟正是这所医院神经外科的教授,从德国留学回来的医学博士。
我小时候听母亲说过,杨阿姨有一个弟弟读书很聪明,考上了医学院,后来又到德国读博士去了,据说学成以后是专门给病人的头开刀的。这样一个人物在二三十年前闭塞的小镇可是凤毛麟角,我曾经年幼轻狂立下的长大了非要考大学的志愿,可以说无不是受了这个人物的影响。
人生真是无常,世界真是太小。我没有竭力学习我的偶像坚定地去考大学,我的儿子却寄希望于他来拯救生命。
杨阿姨写了一张便条,让丈夫去找她的弟弟:
“弟,来人是我一个老姐妹的女婿,其子在你院神经内科住院近二十天未能确诊,今天找到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弟,姐只给你一句话:请你细酌病情而直言,直言,切记。”
杨博士给了我们最清楚明白的答复。虽然对病理的判断有失偏颇,但他是T医院里,第一个果敢地对我们直言儿子病情的医生。这是他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杨博士看了那张磁共振片子,先是问你们有几个孩子啊?丈夫说,两个,另一个是女孩,跟儿子是双胞胎。
杨博士再看看片子,说话就有了底气:“你们还在这里等什么啊?这东西一看就是个瘤子,长的位置也太深了,几乎就在大脑正中间,做活检的风险也很大。你们别再在这里花冤枉钱了,甭管它是个什么瘤子,先用伽玛刀把它打了再说。只是,从此你们做父母的,就得背一个沉重的累赘生活。”他说,你们先把片子带到X医院伽玛刀治疗中心去问一下,看能不能做,如果可以做的话,我再来帮你们联系那里的主任。
话刚说完,杨博士被一个紧急电话催走了。
从医院回家后我才听母亲说,杨阿姨娘家唯一的杨姓侄儿,几年前才19岁,也患了脑瘤,症状是频繁发作的癫痫和头颈不停地摇晃,一家人痛苦不堪。在讨论动不动手术的家庭会议上,作为亲叔叔的医学博士选择了沉默,只是让侄儿定期到他那里作检查,定期服药控制症状。他说就目前的医学水平而言,他只能做到这样。母亲说,杨博士不知给别人做了多少手术,侄儿的父亲、他的大哥跟他在老父亲的遗像前坐了一晚上,可他就是不敢答应给自己的亲侄儿开刀。
伽玛刀我听说过。我们单位有一位同事曾姐的女儿,大约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发现了脑血管畸型,病情很凶险,医生也是说不能做开颅手术,几经周折后花了很多钱,在X医院做了当时据说是最先进的伽玛刀手术。那是一个皮肤白晰眉清目秀的女孩子,现在差不多二十岁了,疾病给她留下了腿部的残疾,虽然不是特别严重,可看上去总让人惋惜不已。
我曾经无比同情曾姐,却没有想到我会比她更不幸。她的女儿从此性命无虞,我的儿子的苦难却是没有尽头。
后来我在X医院伽玛刀治疗中心的宣传资料上,看到的关于伽玛刀的描述是这样的:
“伽玛刀”名为“刀”,但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手术刀,它是一种融现代放射物理、放射生物、医学影像、计算机、智能自动化控制等多门类学科于一体,以治疗人体颅脑疾病为主的大型高科技放射外科治疗设备。其基本原理是采用三维立体定位技术将颅内病灶精确定位,将201束细束钴60高剂量的离子射线——伽玛射线经多解度精确聚焦照射病灶,一次性大剂量摧毁病灶组织,达到类似外科手术切除的效果。因被毁损的病灶与周围正常组织的界限锐利如刀切,故形象地称之为“伽玛刀”。
就这样,我们一边满怀希望地在T医院治儿子的脑襄肿,一边在儿子每天打完吊针后,提着磁共振片子,牵着儿子的手,在武汉市的各大医院来回奔走,希望能够听到一句“这不是瘤子”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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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恶性肿瘤就是癌症』
此时的t医院,好象成了我们在武汉的~据地。我们最先出去打游~的地方,是x医院伽玛刀治疗中心。中心的符教授听说是杨博士让来的,表现得十分~心,他反复地看了所有的磁共振片子,不能确定到底是襄肿还是肿瘤。他说如果不是瘤子,却稀里糊涂地就那么打了,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如果真是个瘤子,那么就~趁早打了,~往后~长大就~不好打,伽玛刀不是万能的,它也有适应症,其中一条就是直径大于3cm的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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