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辛美鼓足了勇气,果断地抛出了几个字:“妈妈,我想上学。”
妈妈听到他这几个刺耳的音符重又将目光移向在抛出那几个字后依然如钉钉石夯般纹丝不动以期待妈妈能够给予肯定答复的付辛美的身上,然后妈妈的目光显得不无惊恐与恼怒。
这时,付辛美才意识到由于刚才自己过于激动而使那几个字的音量失去了应有的控制而无形中提高了八度。他的这一如霹雳般的声音将父亲和正在开心地玩着石子游戏的两个姐姐已经妈妈怀里正在撒欢的她所带来的儿子给震住了。父亲嘎然停止了他有节奏的**,两个姐姐惊慌失措般将手中的石子散落一地,妈妈怀里她所带来的儿子两眼直楞楞地望着他,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是自己刚才的那一声触怒圣颜般的声音震怒了妈妈或是妈妈对他的这一唯一的请求感到始料不及的惊诧,总之,妈妈的愤怒与不满那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它深深地镂刻在妈妈的脸庞。父亲那惊恐的目光也不亚于妈妈,因为在这个家庭中是没有任何敢用如此高强度音量的声音对妈妈说话的,他的这一霹雳般的声音难道不是对妈妈的一种自取灭亡式的挑衅吗?所以父亲不但显的惊恐而且更多的是一种惊慌与不安,他已经强烈意识到下面将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
付辛美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在大家都用惊恐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时候,他又重复了刚才的那向个字:“妈妈,我想上学。”不过,这次声音的音量较之刚才的那几个字的音量已明显降低了两度。
“什么,你想上学?”妈妈不无惊诧的说道。
“是的。妈妈,我想上学。”付辛美以为妈妈没有完全听懂他的意思,又重复了一句。
妈妈也似乎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此时她已不再是一种莫名的惊诧,而是恼怒,她带着蔑视的口吻说:
“你想上学,开那门子玩笑。也不看看你那副怂样子,也不看看你们付家的祖坟是不是在冒青烟?
你上学,你上学谁来供养你,家里你们几个吃闲饭的还嫌一天吃的不自在不消停!
上学,就死了这条心吧!上学认得几个字又咋得?看看你们这干狗湾那么多上学哪个给成龙成凤了,还不是一样的攥二斤半土包子一个。
哼,上学,还不是花冤枉钱。
竟是扯蛋的事!”
听到这里,付辛美的心凉透了。他的这一唯一的愿望你请求在妈妈这满带蔑视的言辞中予以否定了。虽然他感到万分的绝望,但他怎能就轻易地死心呢。他想着该如何去说服妈妈呢,只要能达成自己的所愿,那么不管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或方法他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已经强烈意识到他这一唯一的愿望是万不可失去机会的,就算机会再渺茫,他也要誓死力争,不管妈妈会对自己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他都要将自己的这一唯一的愿望从梦想变为现实。
是的,他不能退却。退却意味着向命运的妥协,意味着自己的愿望将灰飞烟灭,意味着自己的自我放弃和自我毁灭!
他,不能退却。他相信妈妈不会冷酷到连他的这一唯一的也是他向她第一次提出的请求就在它刚刚萌生端倪便无情地将其扼杀,他相信妈妈会理解他这份为了追求美好未来而所费的苦心,他相信妈妈会对她自己刚才那一番蔑视的言辞感到内疚而有所悔悟。
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抬头偷偷地看了妈妈一眼。妈妈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移向远处,似乎是在欣赏夕阳沉入远处山凹时所撒下的最后一抹粉红色的火焰,但她的表情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并凭添了几分轻蔑的嘲笑,从妈妈那轻蔑的嘲笑中付辛美似乎读懂看明了那隐藏在笑容后面的潜台词:哼,还想上学!
付辛美无心欣赏这落日余晖所幻化的五彩缤纷的风景,他的目光亦不敢在妈妈的脸庞上多停留一刻。继而他用一种更为坚定的口吻又重复了那几个字:
“妈妈,我想上学。”当说完这句话时,他的膝盖已重重地落在地面,他跪在了妈妈的面前。
当他跪在妈妈面前时,深深地低下了头,并断断续续的重复着那句话:
“妈妈,我……我想……想上学……”。两串泪珠断了线般地从他的眼眶奔涌而出,那颗颗晶莹的泪珠在未接触地面前被落日的最后一抹粉红色染成血红——并发出耀眼的红光,霎时泪珠恰似两串红灯笼高高地悬挂在他的眼际。当泪珠落到地面时,将地面上的尘土溅得向四周飞扬起来……,他已泣不成声……
妈妈看到他的这一举动,感到很为诧异。她瞪大了双眼,浑身上下已在颤抖。付辛美已经清晰地听到妈妈的牙齿发出的“咯咯”的声响……,但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言,犹如船已经开到了河洪现在已经由不了他自己了。而对目前的这种局面与状况,不管会有怎样的厄运会再次降临在他的头上,他觉得这些和他的愿望相比都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与无足轻重。
付辛美依然跪在那儿,纹丝不动,并且随着他哭泣的不断加剧而他的躯体也剧烈地抽搐着……,他似乎已经铁了心,他要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是多么需要实现自己的这一份微乎其微的愿望啊。并且,假如妈妈不予应允的话他将长跪不起。
妈妈也许看透了他的心思,整个身子越发颤抖的厉害,悠然站立起来,将右手的老爷蒲扇递到左手,右胳膊挟带着“呼呼”的风声横扫过来,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的停顿,付辛美的左脸立时现出五根长短不一的暗紫色的指头印来。并厉声喝道:
“你,你这个杂种,还敢威胁老娘?谁又没招惹你,给你妈嚎的那门子丧?想上学,是不是嫌一天吃的不自在了?上你妈的卖X,只要老娘在这个家呆一天,你就别想踏进学校的大门……,你这个日妈的,没用的东西,还给老娘耍啥牛?”妈妈越说越气愤。
但付辛美依然跪在那里纹丝不动,这时他已经停止了哭泣,尤其是在妈妈那一记响亮的耳光之后,他将自己的眼泪深深地吞进了肚里,将两只有些酸涩的眼睛**盯着自己面前刚才被自己的泪水所侵湿而形成的两块不规则图案的地面,似乎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关不与他自己有任何的瓜葛,而自己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在静心地观察着这一与自己无任何干系的事态的进展程度。付辛美已经养成了在妈妈对他进行特殊性教育时不流泪不哭泣的良好习惯,即使是妈妈有时用极有韧性的荆条抽在他稚嫩的肌肤上所引起的锥心的疼痛,他也会咬紧牙关不发出一声声响来。记得有一次,妈妈从屋后的山顶上一只手抓着他的一只脚将自己硬是拖回了家,那足足是有一里的路程,况且自己当时是光着上身子的。当妈妈拖着他的时候,那凸凹凸不平泥土路上突显出来狼牙似的石尖尽情地在他的稚嫩的躯体上雕琢着……,当妈妈把他拖回家时,他的脊背上便呈现出六条长短深浅不一的血口子,这是后来父亲告诉他的。殷红的鲜血一滴滴从伤口外向下流淌着……,妈妈看到这殷红的鲜血似乎更加兴奋,遂又找来了一根麻绳将他的双手反捆在门前的那颗枇杷树上,足足有一个时辰,直到父亲从生产队放工回来发现后才为他松开绳索。而他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而这一次,是他在他的记忆之中的也是他在妈妈面前的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但随着妈妈那一巴掌的提醒,他将盈满两眼的泪水硬是强拉了回来并吞进了肚里……
妈妈在甩出那一记清脆的耳光后,那哪能解恨?
“你等着,看看老娘今儿个咋收拾你!”妈妈恨恨地说着便冲进屋里去了。
付辛美很明了接下来将会有什么样的事情会发生。但他依然跪在那里纹丝不动,犹如钉钉石夯般,毅然决然地迎接厄运的降临。他,已经不再犹豫不再胆怯,他要勇敢面对即将可能发生的一切。他觉得他的这一条小命本就不属于他自己,而完全是掌握在妈妈的手掌心,生杀予夺也全凭妈妈的兴致。所以,他有逃避或躲避的选择余地吗?!他没有。他只有接受命运的摆布和上帝给他预先设计好的套路按部就班的行事罢了。
眨眼间,妈妈手握一根又长又粗的木棍从屋里飞奔出来,不由分说,那根木棍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忽”地一声向他横扫过来,随着“嘣”的一声闷想,一个黑影悠然晃动在他的眼前,这使他感觉莫名的惊诧与不可思议。付辛美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只见父亲**握住了那根扫向他的木棍的一端,父亲望了他一眼,他已明显看出父亲由于愤怒而已经扭曲了的脸庞。父亲很快又将眼光扫向妈妈,那眼光直直地逼向妈妈,整个身体由于愤怒而不停地颤抖着,一串铿锵有力的音符直向妈妈冲去:
“咋的,你想打死他?他是我的儿子啊,虽说他不是你亲生的,可你在进我付家门时已经说好了要对待他象对待你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吗?你看看,你进我们付家门才多长时间,你究竟都做了些啥?每次你打他也好咒他也好,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着没看见。就拿今儿个这个事来说吧,娃子想要去上学,这是好事情啊,至多我这个当老子的大不了再勒紧裤腰带再吃稀一些就行了。你看那两个女娃子她们就没有要去上学,我也没有准备让她们去上学。我知道咱们这个家不容易,吃饭的人多挣工分的人少,再说上学还要花钱……,”父亲停顿了一下又说:
“娃想上学是好事啊,也总不能让娃们长大了跟我们一样扁担大的一都不认识啊。我们做长辈的能落下这个瞒怨吗?他想上就让他去上,他不想上了他自己就回来了,况且他现在人还小让他在家里又能做些啥?你不要动不动地就拿娃子出气,打啊骂的,他也是从娘肠子下来的啊……”
妈妈不知道是因为父亲这一番入情入理的话语对她有所触动,或是在她对付辛美实施特殊教育时第一次对她的举动进行阻止,而一反常态地中止了她的行为。她松开了**握住木棍的手,抱着她所带来的儿子进屋去了。父亲于是便把紧握在手中的棍子恨恨地扔到院坝坎沿枇杷树旁的柴堆中,然后扶起他并把他搂进了怀里,用桦榴树皮似的粗糙的手掌为他擦去残留在眼角的泪水,付辛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被他吞进肚里的泪水如翻江倒海般喷涌而出,瘦小的躯体在父亲的怀里剧烈地抽搐着……
“娃,明儿个爸就带你上学去……”说完这句话,父亲“呜呜”地哭了。
父子俩抱头痛哭。父亲浑厚而沙哑的哭声与他清脆而带着童韵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并随着阵阵晚风飘荡在这落日余晖下的阵阵热浪中,将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送到远处那最低的山坳之下……
夜幕象一副巨大的帷幕向大地铺将开来,很快整个村子都陷入到浑黄的暮色之中。
付辛美的家今晚断的饮烟,正是因为这一突兀而来的事件致使每个人对咕咕直叫的辘辘饥肠失去了知觉,各自都悄无声息地躺到了**……,家,陷入了一片沉寂,这沉寂有些使人感到恐惧。只有成群结队的蚊子依然悠哉游哉地吹着喇叭在黑暗中寻找猎物,随着“噼啪”“噼啪”的脆响几个甚至若干个刚刚还在得意忘形的正准备将锐利的“刺刀”般的尖嘴刺入人体毛细血管时,明亮的喇叭声便嘎然而止,然而它那血肉模糊的身体便黏乎乎热烘烘在**依附在了对它施以无情屠杀者的掌心上。无疑地,那黏乎乎热烘烘的东西定是人类的殷红的鲜血——是每一个被蚊子侵袭者的鲜血。随着几个或若干个蚊子的喇叭声中止,而似乎却又有更多的“嗡嗡”声骤然而至。所以这“噼噼啪啪”的屠杀与“嗡嗡嗡”的叫嚣与袭击声此起彼伏,或此消彼长,或此长彼消,战斗在黑暗中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黑暗中那些**狰狞面孔专食人类殷红鲜血的畜牲——蚊子,为什么总是赶不尽杀不绝呢?
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狗的吠叫打破这夜的沉寂与恐怖。付辛美在**一动不动,睁着涩辣辣的双眼望着黑漆漆的空间。明天,父亲就要带他到学校去上学,他相信这是真的,也是确定无疑的。因为父亲自从他的第二个妈妈踏进这个家门后就没有给他承诺过什么,最多也只能是按部就班式的“我给你妈说说看”,其结果那便是没有了任何下文,也就不用瞪大眼睛眼巴巴的看了。可见,妈妈才是手持那一锤子定音的很有份量的“锤子”。而这一次,父亲能一反常态断然作出让这个家庭其他成员都始料不及的决定,这显然不是空穴来风或是头脑发热,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所作出的不容怀疑和不容更改的理性抉择。这一点,可以完全用父亲那一席入情入理的言辞予以说明。所以,付辛美现在心情平静了许多,也舒畅了许多。他也不用再担心自己是否能不能够走进学校大门这码子事情了。他想,即使现在掌握着定音之锤妈妈也会有所醒悟并对父亲那一番入情入理的言辞有所感触,更为重要的是一向对她驯服的父亲竟然公开和她叫板,这不得不使她对自己的行为举止有所收敛。当然,这也从另一侧面说明了在这个家庭中父亲在关键的重大的是非面前依然具有着他人无法取代的位置。同时,付辛美也很庆幸自己终于准确地把握住了机会,假如他不主动争取机会的话,那么他就不会有今天这个让他感到欣喜的结果。这是他的胜利与骄傲,同时也是父亲的胜利与骄傲。当然同时地也是妈妈的妥协与退却。所以,这一切便顺理成章促成了他上学的事情。
翌日,天刚**鱼肚白,启明星还在眨着困乏的眼睛时,父亲的房间便传来了“唏唏挲挲”的声音,而付辛美整个夜间一直未曾合目,他在一刻一刻地等待着那一充满神化般的时刻的来临……,父亲的脚步声已经走出了房间,这时,远处传来雄鸡的最后一声充满雄性阳刚之气的长呜,将拂晓的最后一抹暮色刻划的支离破碎,瞬间从屋顶稀疏的瓦片的缝隙间将黎明前的曙光洒落在他的脸庞,使他的整个脸庞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泛白,这星星点点般的泛白开始由昏暗越发变得明亮起来……,家里的人都陆续地起了床,付辛美依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知道,他等待的时刻即将来临……,他耐心地等待着,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他的心跳便会不由自主地加剧一分……
“美娃,还不起床啊,学生娃子都准备上学走了。”从外屋传来父亲呼喊他的声音。
付辛美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虽然他已经强烈意识到他上学已经成为既定的实事,但当真的这一时刻来临之时他又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甚至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音,不错,那确实是再熟悉不过的父亲充满磁性的沙哑的声音,他的心一刹儿提到了噪子眼儿,便一个鲤鱼打挺般从**跳了起来,迅速地穿好衣服,便奔到厨房舀了半盆凉水将整个头伸了进去,并很快地用毛巾擦了把脸……
“走,我带你到学校报名上学去。”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父亲看着他洗完脸后说。
付辛美看着父亲点了点头,并傻傻地笑着……,父亲看着他傻傻地笑着也傻傻地笑了……
父亲转过身子反剪走双手,迈出坚实的步伐走出了。付辛美**跟在父亲身后踏上了那条他做梦都想走的那条路……
这时,红彤彤的的太阳将丰满的脸庞伸出地平线,还带着几分羞涩。它如一位刚刚沐浴后新娘披着焰红色的浴衣,羞答答地伫立在东方的天际。那焰红色将大地染得绯红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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