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那天，钟宝告别了父老乡亲，背上母亲昨晚早已打点好的行装，在一片祝福声中和父亲踏上坑坑洼洼的机耕路，刚走不远,倚门而望的母亲突然疾步追上儿子，拉住儿子的手，半晌说不出话，只是泪花在眼眶里转动，钟宝轻轻扶起母亲瘦弱的肩膀，颤声说：“妈，你放心，我不会给家里丢脸的，你回去。”钟宝母亲松了手，目送几丈来远，又赶上钟宝，轻声对他说：“宝儿呀，在外面不要逞强惹事，莫搞歪门邪道,我就不放心你那牛脾气呀。”钟宝用力点了点头，母亲充满期待地伸出手，给钟宝理了理卷曲的衣领和有点零乱的头发，才一步一回头地回去了。

　　路上，平时很少说话的父子敞开话匣子，说了不少鼓励和劝戒的话，儿子说了些表决心和展望未来的话，在轻松的氛围中，很快到了大捷乡车站，秦德青早已在班车上占了两个靠前点的位置，探出半个身子向钟宝频频招手。原来，钟宝父亲本来不信鬼神迷信那一套，扭不过乡亲的七劝八说，还是请向瞎子看了出门的期程，哪天哪时走出大门早已算好，钟宝熬不过秦德青的央求，把出门时间告诉了她，答应让她陪他到县城，其实钟宝也很想在临行前和秦德青见上一面，哪怕不说一句话，也可以缓解对她那种莫名的牵挂甚至是依赖，或者是了却某种心愿。

　　单凭长像，他们很象兄妹，都是圆嘟嘟的脸，身材不高，一个很结实，一个很丰满，但绝不会有人认为他们是一家人，单从穿着就有天壤之别，一个时髦高贵，一个朴素甚至寒酸,这种强烈的衣着反差却又和谐相处，引起车上的人议论和猜测，钟宝明显感觉出来了，稳稳地坐着，尽量稳住情绪，尽量少说话，心里想：“过几年我就是国家干部了，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就当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吧。”秦德青好象小孩一样，不知是没有察觉别人的反应还是不屑顾及，象一只快乐的小鸟，不停地唱歌，不时给钟宝剥桔子吃，慢慢地，钟宝由自卑转向傲慢，象是穷书生一夜之间成了附马爷，秦德青递来的桔子不是用手来接，而是张着嘴要她一瓣一瓣地掰开喂，还摇头晃脑地和着她哼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为了梦中的橄榄树……”充满感情的歌声，顿时给旅客带来了无穷欢乐。

　　班车很快到了都丰县城车站,钟宝忙着去售票处买到学校的车票,但他匆匆的脚步逐渐慢下来,突然意识到要离开秦德青,一种无名惆怅涌上心头:“我就这样和她告别了么?以后谁来安慰我,谁来逗我开心?谁来驱赶我的寂寞?谁又来理解欣赏我的志向?真的象徐志摩一句‘轻轻地,我走了,不带走一丝云彩’那样洒脱么?”钟宝心事重重地瞥了秦德青一眼,只见她在车上那股欢乐劲早无影无踪,脸上乌云密布,钟宝一时感觉有千言万语对她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秦德青知道直接叫他改变注意,留下来玩一天再走是不可能的,真想所有的车全部坏了,或者路垮了,哪怕学校不录取他了都行,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什么都可以放弃。秦德青急得要哭了,又毫无办法,平时想歪点子出名的她这时却无比地笨拙。“如果出发前还有时间,我请你吃顿饭,以滴水之情,报你涌泉之恩。”钟宝想打破他们之间令人伤心而窒息的沉默,秦德青顺从地点点头。

　　不觉间,他们到了售票窗口,售票员员告诉钟宝,正是上学高峰期,当天的车票已售完,只有第二天的票了。“哦！太好了!”秦德青拍着巴掌跳起来,眼睛里闪着快乐的泪花。“好个鬼!”钟宝故意阴着脸,一把拽住她的手:“走,吃饭去!”这是钟宝第一次主动拉秦德青的手。

　　两人**拉着手，生怕对方长翅膀飞了。

　　“午饭你买单哟”，秦德青故意调侃钟宝。

　　“我就是再穷，请一次客还难不倒我，况且请的是你，‘肥水没流外人田嘛’。”钟宝高兴，就有点油腔滑调。

　　“什么意思？我们各是一家人，怎么叫‘不流外人田’？”秦得青娇嗔地用肘拐了一下钟宝的腰。

　　两人走进车站对面一家小吃店，店虽小，倒也干净利索，餐桌上放着一瓶塑料花，刚洗过油渍，好象特意为迎接他俩似的。钟宝正要说“来两碗面条，老板——”

　　“好的,两位请坐。”那声音象风铃般清脆柔婉。钟宝晃眼一瞧，老板是一个身材婀娜，着花格连衣裙的少女，心里抖了一下，目光有点呆滞。

　　秦德青狠狠地踩了他一脚，钟宝“哎哟”一声，顺势坐下。

　　“怪不得，那人和扶鹃鹃像神了哟。”秦德青轻声道。

　　“听说扶鹃鹃考上了湖南师范大学艺术系，可能去报到了吧。”钟宝故意放声问秦德青。

　　“你们认识扶鹃鹃？我叫扶豆豆，她是我妹妹，我是感觉你俩有点面熟呢。”

　　“我们三个是同班同学，扶鹃鹃上学去了么？”钟宝早就想打听她的情况。

　　“哦，她前天就走了，昨天到了长沙。我在妹妹毕业合影照片上见过你们，你是钟宝，你就是秦德青，对吧，鹃鹃经常提起你们，都是学校大名鼎鼎的人物。”

　　“浪得虚名，我进一中是爸爸拿钱买的，还是扶鹃鹃是女中豪杰。”秦德青有点得意，翘起了二两腿。的确，同学们都把秦德青叫老大，不是她年龄大，而是她干作干为的性格，如果说动手打架，对方还没说出口，她的手脚已经攻击了对手的要害部位，连城里的小混混都不敢惹她。

　　吃过面条，两人告别扶豆豆，在街上闲逛。

　　“下午怎么办？你的地盘你作主。”钟宝问秦德青。

　　“马上到田岭市，一来你顺路，二来我本来就要去看看我姐姐，她说要给我找学校读书。”秦德青的姐姐秦雨丹前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田岭市第一高中教书，第二年考上田岭地区党报——《田岭日报》记者，秦德青高考落榜，姐姐打电话叫她去一趟。

　　“好，‘瞌睡遇到枕头——正合适’，快买车票去吧。”钟宝很敬重她姐姐，正想见见秦记者。

　　两人好不容易买到下午5点到票，上车的大部分是到学生，有到田岭市读中专或高中的，也有读本地区唯一一所大学――田岭民族学院的学生。

　　“莫挤！莫挤！人挤瘪了是小事，弄坏我的车你们赔不起！”司机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对乘客大声嚷道。秦德清和大家一样，根本不把司机的话当回事，把随身小包扔给钟宝，象一条发情黄蟮，几串几溜就钻进了班车。

　　钟宝懒得去拥挤，背着新买的牛仔包站在车门外，见有老人上车吃力就去扶一把，见有小孩被挤哭了，就去帮一把，倒也没得空闲。

　　“钟宝，你象个哈包，快把包递我，快上来！”秦德清从车窗探出身来，急拉拉地催促。钟宝象个听话的**，赶紧把两人的包递了上去。

　　“你快点呀，不然没有座位啦！”秦德青已经带着哭腔，她上车后好不容易占了两个位置，有人见她旁边空着，就要来坐，她怎么说别人都不依。

　　“上车后就找个座位坐下，都堆在门口讨死哟！”司机好象在发火。

　　几个打扮得有点花里胡哨的青年一直在车门口推来攘去，既不上又不下，手有意无意地在女生身上碰来晃去，钟宝心理无端感到别扭，见秦德青催得急，才气鼓鼓地上车，把鼓囊囊的牛仔包放在两人中间，闷头坐下。

　　“你硬是一头傻猪，不知道你怎么考上大学的！”秦德青狠狠扭了钟宝下巴一爪，赌气把头扭向窗外，一路任凭班车在碎石路上爬行。钟宝因劳累，很快便头枕牛仔袋睡着了。秦德青手托下巴，肘靠车窗，一双杏眼瞪得溜圆，不时向周围张望，她总觉得车上笼罩着一种某种危险氛围。

　　即将出县境时，天渐渐黑下来，司机在一个小集镇上停车，说要验票。秦德青从包里拿出两人的车票，递给司机。司机接过车票时，狠狠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她正从不解到准备发火，见司机连使眼色：“把他叫醒，验票了。”

　　秦德青感觉手中多了一张纸条，急忙推醒钟宝，两人悄悄看了，钟宝略一思索，对司机大声叫到：“师傅，麻烦你多等一会儿，我拉肚子，要上厕所。”

　　钟宝下车，拐了个弯，急急地找个公用电话，按照司机纸条上说的办了，不多久，上来三名警察，说要搭便车去田岭公干，司机显得很无奈，叫他们坐引擎盖将就一下，又连鸣喇叭，催钟宝快点。在车上挤来攘去的几个青年互相嘀咕几句，全部下车了。

　　班车在夜幕中很快进入崇山峻岭蜿蜒爬行，司机摇头晃脑唱着逍遥歌：“你在我身边，带着微笑，送走了几个强盗……我的心中，早已识破他，哦——**尾巴逃跑了！”车上一阵开心的哄笑。原来，那伙青年经常利用学生胆小，又带着钱，天黑后，趁车进入无人烟的地方窃财窃色，警察又不可能天天跟着每一辆班车，司机早就看出钟宝是个可靠的人，寻机通知几个哥们，乔装警察，吓跑了他们。

　　秦德青趁车上欢快气氛，把牛仔包放在车窗一边，挪开了与钟宝之间的那堵墙，钟宝当初就觉得自己包放得不妥，见她动手拿开了，满心欢喜，嘴里还是说：“我睡觉的，别拿开。”秦德青没好气地说：“我不管！”

　　乘客们有的大骂坏人，有的七嘴八舌象在庆祝一场胜利，以前凝固的空气活跃起来。秦德青和钟宝却各怀心思，都眯着眼睛，好象瞌睡来极了。秦德青爬在牛仔包上，屁股歪向钟宝，一点一点地蚕食他的“空间”。要是平时，钟宝会老老实实地退让，但这次他分明感觉那被牛仔裤包得浑圆的屁股象一块强大而温柔的磁铁，让他欲罢不能，于是钟宝假装半睡半醒，她用屁股挤他一下，他就用屁股抵抗，寸土不让，两人越挤越紧，两颗心越发跳得急促，两只手也慢慢相互靠近，指尖接触到指尖，20个手指终于倏地绞缠在一起，越缠越紧……双方的心灵象被一根幽雅而富有**的青藤抚mo、缠绕……心脏接近窒息。

　　秦德青突然长嘘一口气，用力把钟宝往自己怀里一拉，钟宝顺从地倒了过去，把头埋进一个芳香、细腻、博大、充满磁力的世界，他一动不动，静静地听她心的跳动，感受她弹性十足的**，倾听她欢悦的呼吸，钟宝象在美梦中、象在极乐世界漫游，他想说什么，呼叫一个人的名字，却渐渐感到嘴角**温热，瞬即被堵住了，钟宝全身象是接通了电源，身心开始酥软、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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