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说安佐既遭蛛咬,又沾青蓝色剧毒蛇血,本当立时毒发身亡。然或许是他命不该绝,那赤蟒蛛原产与东瀛千年火山之下,毒赤而性炎,与那西域血楼兰阴寒的毒血天性相克,因此两毒交锋虽至为猛烈,可到底还是把安佐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
此时这一阳一阴两股生猛势均的奇毒在他体内相互厮杀,安佐只觉气血翻涌,五内如焚,说不出的难受。他忍不住“啊”得一声大吼,孰料身子竟如离弦之箭般向上猛地冲出了水面,俯看身下原本波澜不惊的河水,在他这一声咆哮中竟也好似遭到重击一般,以安佐为中心,向四周堆叠,奔涌扩散。
安佐显然也被自己这一声吼给震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随便这么一吼竟能吼出如此大的威力,以至于他身在半空,一时间竟忘了体内有如翻江倒海般的恶心烦恶。原来这赤蟒蛛虽是毒性猛烈,然其血却有融血疏淤,通经活络,提气凝神的神气功效,每日取饮一滴,可当七年功力,因此也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品。但由于赤蟒蛛血性刚猛,每日服饮不可过量,过则有经脉受损,甚至功废气绝的危险。而这赤蟒蛛刚下遭血楼兰攻袭,蛛血大量外涌渗入安佐体内,虽说有血楼兰阴寒之血为镇不至令他丧命,但安佐体内的真气冲撞游斗却也着实叫他万般难耐。此刻他身悬水上,稍一疏神,先前的一口真力外泄,身子不由间又如断了线的纸鸢,一头重重地载进了水里。清冽的河水立时自安佐的口鼻中灌入,呛得他呼吸一滞,然而体内真气的负担反到是因为有了水流的疏导,竟是缓解了不少。
他就这么俯身卧在水面上,随着水流一路漂荡,浑浑噩噩地睡去。
朦胧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安佐体内的真气流动开始渐渐平息下来。他尝试着在水中翻身疏了口气,尔后奋力朝最近的岸边游去。
如果故地重回能算是一种惊喜,那么这种惊喜也一定是只属于“一些人”而已,至少于安佐,这故地重回依旧还是场梦魇。
杭州城郊的傍晚,一般是很少有行人滞留的。城门将日里的人声鼎沸关成夜间的升平歌舞,打夕阳未落的时分起,可以一直闹腾到翌日鸡鸣。这或许本就该是一座被烦恼遗忘的城池,安佐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在过去的二十年里。然而现在他发现,自己或许犯了一个可笑的错误。
落日的余辉挣扎着挤过叶间的缝隙透下来,毫不偏心地洒在花丛中,洒在草地上,洒在那荒秃秃的孤坟上,也洒在安佐水迹未干的脸庞上。他静静地走到坟前坐下,回想起这一日来所遭遇的种种变故,直如一场离奇的噩梦,杀得他措手不及。
“小心!”不待他多想,一声清脆的惊呼连同一柄脱手的银丝拂尘自安佐身后的破庙中飞来。安佐一心牵念这一日的遭遇,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破庙中竟然还有人在。他眼见拂尘飞近,本能地侧身向旁边让过,那拂尘于是不偏不倚地**老人的土坟中。
安佐见状,不由怒火上冲,拔下那柄拂尘横握在手,回身脱口骂道:“哪个不长眼睛的臭道士,快滚出来给我爹磕头赔罪!”说话间已自奔到庙门口,可眼前的场景却着实叫他吃惊不小。
只见破庙正中立着一男一女二人,男的身长七尺有半,着一身天青色织锦长衫,腰束宝蓝色缎带,瞧模样是副公子哥儿打扮,面目倒也清俊,可偏偏透着股轻亵的神情。男子此刻手持一柄形如弯蛇的长剑,剑尖直抵面前女子的右颊。那女子着一件灰白色道袍,如云的青丝在头顶盘成一髻,三十来岁年纪,算不得貌美,可容色中自有一种祥和柔静之气,观来叫人不由心存几分敬意。女子此刻手中空无一物,右臂前伸外张未待收招已然被制。显然,那拂尘定是自她手中脱飞无疑。
这一男一女身旁席地还坐着两名女子。年长的一位也作修真打扮,五十多岁年纪,面如金纸,眼瞧是受了重伤,正自盘腿闭目运气。在她身旁坐着一个俗家打扮的十六、七岁少女,目如清泉,肤若凝脂,粉颊樱唇,正自焦急地关注那一男一女的交战,此刻见那男子的剑尖抵上了女真的脸颊,不由一声低呼:“不要伤害我师姐……请你,请你手下留情。”少女清亮的嗓音中带着几分羞怯。安佐据声判断,刚才出言提醒自己避开拂尘的应该就是这少女。
那男子听闻少女求情,果真停住了手中的**,剑尖分毫不差在触及女真颊上肌肤处陡然悬停不前。男子一脸轻薄地回头冲少女笑道:“云姑娘放心,这道姑就算再碍眼,我‘金科浪子’颜红惜也绝不敢伤她分毫,拂了云姑娘的意思。”这个自称颜红惜的男子说罢朝少女嬉嬉一笑,全然不将一旁怒气冲冲奔进庙门的安佐放在眼中。
那少女听闻男子答应不伤害自己的师姐,心下感激,然见其目含轻薄地望向自己,不禁面上一红,嗫声道了句多谢,便即低头不再言语。被制的女真见少女受男子调笑,兀自羞怯不敢言声,遂大声安慰道:“云师妹,不要听信这、这坏胚胡言,你先带师傅离开此地,我随后就来。”她本欲说“这淫贼”三字,然望见少女一脸纯真,到了嘴边的话终又生生地换了字眼。
“师姐……”少女知那女真逃不脱男子的手掌,尚还豁出性命劝自己先走,不禁眼眶发热,抬起头来喊了声师姐,即待开口再向那男子求饶。然未及少女言声,坐在其身边打坐疗伤年长的女真突然睁开眼睛,望着男子冷冷插话道:“颜少侠,本座三人与你素未结怨,你这般趁人之危,究竟意欲何为?”这年长的女真虽说受了重伤真气不足,然言语间自有一股威严之势,叫人不敢怠慢。
受伤的女真道号剑虹,是号称南海第一观的蓬莱御慈观观主,廿多年前曾以一招“秋风扫落叶”击败西岳华山前任掌门寒参苦而名动江湖。身旁的两名女子一道一俗,均是她的弟子。受制的女真是师姐,道号若风。那美貌少女道号若云,是剑虹所收的俗家关门弟子,从其研习道家经文,并不修练武艺。这少女还有个大有来头的俗家身份,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颜红惜显然对剑虹道长心存忌惮,闻其开口心下不由警觉起来,面上依旧嬉笑道:“道长言重了。在下见诸位远道而来一路奔波辛苦,只不过想请三位到舍下盘桓几日,好让颜某略尽地主之谊。”他说话间剑指若风,头脸正向剑虹,可眉眼却尽是朝若云瞟去。
“颜少侠的好意,贫道心领了,然如此盛情,我等实在受之不起。”话音未落,颜红惜只见一道白芒如游蛇般飞缠上自己握剑的手腕,力势向外牵扯。未等颜红惜看清缠他的究竟是何物,那道白芒竟已硬生生地将他手中的剑拉离了若风的面前。颜红惜不由脊背发凉,惊出一身冷汗。
他原以为那道白芒一招得手后定会再次出击,却不料在解去若风之围后突然收力,竟是软软地垂了下来。颜红惜定睛一看,原来这道白芒不是它物,正是剑虹手中的拂尘。
剑红道长原受少林方丈之请,为天狼弓被盗一事专程从蓬莱远赴嵩山。不想路上遭一御猴之人暗算,身受重伤,此番勉强提气出招从颜红惜手中救下若风之后,只觉眼前发白,体内真气四泄已是再无半分力道将手中的拂尘举起。众人只见她身形一晃,重又坐倒了下来。
若风、若云不由同时抢上一步伸手扶住。颜红惜瞅准了剑虹眼下已然伤重力竭,难再对自己构成威胁,遂狡黠地躬身笑道:“看来道长伤得不清呵,不如让晚辈给您把脉瞧瞧如何?”说话间又狞笑着跨近了一步。
“‘金科浪子’颜红惜,可总算叫我找到你了!”正当颜红惜已觉势在必得的时候,突闻身后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不由脚下一顿侧头望去。见喊他之人正是刚才怒气冲冲闯入庙门的少年。颜红惜先前对他并不在意,此刻突然听这少年脱口喊出了自己的名号,不由回头对他细细打量起来。眼见安佐不过二十来岁年纪,一身褴褛的衣衫还在兀自往下滴水,此刻正似满心欢喜地望着自己。颜红惜心中不免有些诧异。他斜眼睨了安佐一眼,嘴角勾起一弯冷笑道:“小叫花子,你寻爷爷有何事体?”
安佐知他对自己心存不屑,于是也故意使坏,学着颜红惜刚才对少女若云说话时的嬉笑神色,回道:“小叫花子我就算再穷再饿,也断然不敢跟‘爷爷’您抢食呀。”颜红惜知这小子借机暗骂自己是老叫花子,不由脸色一青,目光如炬直盯着安佐,厉声道:“那么你找我,究竟是为了何事?”
“错了错了,”安佐存心要逗他一逗,见他越是催问,就越是放慢了语速,“找虽说是我找到了你,可实际却并不是我要找你。”若云等三人见这少年莫名其妙地搅局进来,说话又如此颠倒玄乎,不由也是心中好奇。安佐见那名叫若云的少女一双清泉般的眼眸此刻正半含担忧,半是好奇地望向自己,不由胸中生出一股豪气。他略一顿声,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颜红惜道:“是姬三娘要找你。”
安佐二十年来从未涉足江湖,对江湖中各路人马的名号自是一无所知,只日间见那姬三娘一连手毙四人性命且出手狠辣歹毒,料是一个厉害的角色。而这“金科浪子”颜红惜的名号,则是在刚下颜同那少女说话自报家门时留意到的。此刻见这颜红惜意欲向三名女子下手,安佐情急之下只能信口胡诌,硬是把姬三娘扯了出来。
“是她?”颜红惜听安佐提到姬三娘的名字,嘴角不禁勾起一丝淫琐的笑意。安佐见这一招果然奏效,料想此二人定然有故,遂又特意补充道:“当然是她,除了她还会有谁?姬三娘说了,你颜红惜是个滥情薄性之人,她对你如此上心,你却偏偏在外头到处沾花惹草。若要被她逮着了,定要好好治你一治。她现下就在后头,一会儿便到。”
安佐自顾自说得起劲,丝毫没有觉察到眼前三名女子的神情变化,以及若云望向他时眼中难掩的失落。原来暗算剑虹的不是他人,正是这姬三娘的师兄,云中柳。眼下三人听闻安佐提及姬三娘,料想这少年必然与那毒妇大有关联。
“哈哈,是吗?那她可来得正好,我可真还想她得紧呢。”话音甫落,颜红惜的身影已然如鬼魅般晃到了安佐的面前,同时回手横剑,直向安佐颈中削来。
算来这颜红惜与姬三娘的确算是旧识。在当年姬三娘还是个姑娘的时候,颜红惜慕其美貌,曾对她大献殷勤,奈何那姬三娘心性孤高,喜欢主动出击而不爱受人追捧,因而对颜红惜始终十分冷淡。这也成了颜红惜生平的一大憾事。此刻他听安佐说姬三娘苦苦思念自己,既知有假,因此也无甚顾忌,猝然间回剑向安佐袭来。
可惜安佐并不知道二人间的这层关节。当下眼见颜红惜的长剑袭至,不待多想,条件反射般举起手中的拂尘格挡。只听得“铮”的一声脆响,安佐只觉虎口一麻,拂尘拿捏不住脱手飞出。他体内原先那股刚猛凶烈的真气受此一击,亦仿佛突然苏醒了过来,重又开始在安佐的经脉中奔窜,且来势较之先前益发凶猛。安佐接连向后退跌了三步,未及站定,只觉喉头一甜,猛然间喷出一口淤血。
那名叫若云的少女一声关切的低呼,便欲起身来扶,然身形只略微一动,旋即犹豫地顿了下来,只一双妙目满含关切地望着安佐。
然此时庙内的五人中,最为惊讶的还须算那颜红惜。虽说表面看来,安佐的这一记格挡平平无奇且全无章法可言,然而他发力时夹带的那股若有似无的绵厚内力,却着实震得颜红惜体内气血翻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不由对这少年愈加警惕起来。但眼看这安佐接连倒退且受伤唠血,似也不尽是能伪装得出来的,颜红惜暗自运气,决定再试探他一回。
且说安佐喷出了那一口淤血,竟似给体内桀骜难驯的真气找到个出口,胸中突觉轻松了许多。然而这种轻松的感觉并没有维持多久。还未待他站稳,颜红惜的蛇形长剑已然追至。安佐瞬间慌了手脚。然正当他自觉唯有坐以待毙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一旁提点道:“剑意心生,心正剑直,剑曲则身必不稳。取他下盘。”说话的正是那剑虹师太。
安佐听其提点,也不待多想,眼见长剑袭至,连忙就势在地上朝旁边一滚,避开它的锋芒,同时胡乱出手朝颜红惜膝弯中敲去。照说安佐不会武功,这一击断然不会对颜红惜造成多大威胁,然而他因吸纳了赤蟒蛛纯阳的精血,体内已自真气充盈,虽不知该如何调配利用,但出手时的内劲却是不容小觑。颜红惜眼见安佐向一旁狼狈滚开,正待挑剑斜撩,陡然间忽觉右膝弯委中穴一麻,脚下无力,仆跌在地。
那道号若风的女真见状,连忙拾起安佐手中脱落的拂尘,抢上一步,抵住了颜红惜的后心,令他动弹不得。而那少女若云终于鼓起勇气走近安佐身边,伸手将他轻轻扶起,正待开口询问他的伤势,见安佐向自己投来感激的目光,双颊霎时飞起两朵红云,到了嘴边的关切话语一时竟又说不出口来。而颜红惜今下被一个半懵半浑的无名小子一招制服,心下亦自着恼,无奈大穴被封,只能咬牙狞笑道:“我道御慈观中都是些得道高人,却不料技不如人不说,还尽知道趁人之危,可笑啊可笑。”他本欲待那剑虹反驳,俟隙嘲之以图见释,然而这老道始终冷冷地望向自己却并不言声。颜红惜无奈,只能柔声向若云道:“云姑娘,你也这般恩将仇报吗?我先前答应不伤你师姐,而今她却手持拂尘制我,你看是何道理?”
若云终究是副良善少女心性,见颜红惜说得委屈,不免起了恻隐之心,回头望向剑虹道长,细声道:“师傅,他……”“哎,”剑虹深知这徒弟的心性,且平日里对她颇为宠爱,当下叹了口气道,“风儿,我们还有正事要办,暂且饶了他吧。”若风心下虽极不情愿,但终究不忍违背师傅的意思,当下应了一声,伸手轻拍了颜红惜背上几处穴道,叫他功力一时无法施展,然后才解开他腿上的委中道,冷冷地掷出一句“走吧”,径自收回了拂尘。
那颜红惜背上穴道被制,一时无法施力,只能悻悻然拾起长剑,垂涎不舍地朝少女若云望了一眼,缓步朝门外走去。然得以保住了自己一条性命,颜红惜心下终究是有几分庆幸。
“慢着!”正当他快要走出庙门的时候,忽闻背后安佐一声大喊,颜红惜心中一紧,不知这少年又要玩出些什么花样来。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
下一章“第10章:第十回惘~途仙人指路”内容快照:
『第十回惘~途仙人指路』
且说安佐一~“慢着”,直~得颜~惜心中发~。他本对这突然闯~搅局的少年极是憎恶,刚~又被这少年装疯卖傻地一招制~,心中更是着恼。只无奈背~多~~道被制,一时几若武功尽失,疏无~之~。此刻颜~惜听闻安佐出言拦阻自己的去路,不得不勉~~出一丝笑容,回头半~不火道:“这位少侠还有什么吩咐?”他并不知道安佐是因为误摄了大量~蟒蛛血,~内虽是真气充盈但却丝毫不懂得如何驭控,只一味认定了这少年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