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迹
9
丁哲自那次“初战失利”后,就十分苦恼。他似乎有一些懊悔不该让Spring纯洁的心灵受伤害,但内心的伤痛和失落在所难免,一惯在生活中得意惯了的他,不甘心就这爱与恨的问题上轻易言放弃。
于是他买了一沓信纸,撕下两页,写了起来:
DearSpring:
展信悦。
写下你的名字,我的手狠狠地疼给我看了。的确,我没有勇气,更没有资格,用你高贵的姓名来博得内心一点不平的慰藉。所以,只能歪歪斜斜地写上,抱歉得很!
再也写不下来了,手指衬托着的笔尖哆嗦着打着寒喧,让我着实在内心里寒冷了十几回,几十回,再几百回……
我对不住的第一个人,是你,平生以来。
我不想骗自己,我是喜欢你的,虽然在未见到你之前我的脑海里没有“一见钟情”这个成语,但是,如今,丘比特的神箭使我超越了友爱,把仅有一面之交的挚友看作了深爱着的人。
我还能说什么呢?你愿打愿骂随便吧,我静候着。但我不会后悔,爱上你,永远是幸福,不会是遗憾或错误。
Yourssincerely,
DZ
他想还英语称呼高明一些,因为可以大言不惭地在开头叫对方为“亲爱的某某”,在结尾也可以“你虔诚的某某”收笔。写完后仔细看了两遍,生怕写了错别字。发现错别字都躲在意念之外了,就将信折成“心”形,这“心”形的折法还是他表姐在世时教他的这么说,就有些睹物思人的意味,而且意味愈久愈浓,如酒的愈陈愈香,他想了想,决定将那块手绢包裹住信,大有舍弃旧爱博取新欢的嫌疑。他则不这么想,他想这是将最珍爱的东西寄给最爱的,是一种珍重的爱。
装进信封,想该如何给她,又试想了几种几面的情景。可是脑海里虚构的表象犹如洗衣池里的泡沫,是站不稳脚跟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把这封信投出去。
想了足足三十多分钟,决定把信从县邮局投出,地址写上理工中专某级某班。想想也好笑,身为学校的老师,偏偏要到别处寄信回来。不知这手段是高明还是卑鄙,只是身处爱情中的混混们,为了爱情的胜利最卑微的事情也会干得伟大很多。
出校后搭了公交车,在县邮政局门厅前停下,进门买了八十分的邮票贴在信封右上角,准备投下去,又想中国的邮政事业并不怎么发达,自己就有好几次投稿都半路失踪了,这信可不是一般的信。在中文里“一般的信”意即“平信”,而不是一般的信就需要用挂号投寄。于是回头对大铁窗里的人说要寄挂号。贴好邮票好收据条终于在忐忑中寄出了信。出了门又恨不得回头用特快航空邮件再寄一次。
站在路旁等公汽等了三十多分钟还是未见公汽的影子。出租车和轿车、卡车、货车之类的倒是络绎不绝。腿脚有些发麻。正准备在下一辆出租车来临之即招手搭上去,可是手举在半空又连忙缩了回去,因为出租车后面终于开来了一辆公共汽车。两辆车同时停下,出租车的司机倒是先招手,丁哲为了展示一下绅士风度只好在虚荣心的驱使下把脚步迈向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用本地方言询问他的目的地,他因为是武汉人,只得用普通话作答。那司机听出口音不是本地人,鬼主意就出来了。
出租车慢腾地,如蚂蚁般驶进,那后来的公汽都居上超前了,公汽后面的一辆辆公汽又从眼前驶了过去。丁哲终于忍不住叫司机开快点,那司机于是就走了岔路奔向另一条大道。丁哲虽是外地人,可是这条路他已熟悉得很,猜出司机可能想走弯路宰他,于是叫司机停车。司机见这外地人不怎么好宰,于是只好调过头来走原先的路,速度也加到了自行车速度,并说:“先生,目的地还没到,你急什么,放心,我是有良心的是不会宰你的。”
历经千分万秒,终于到了校门口。丁哲问多少钱,司机用右手在计价器上快速地按了一番,开口要三十块。丁哲刚要开口辩论,那司机又迅速地拉开声音唧唧喳喳地猛说了一通起步价之类的东西,分明不给丁哲话语权。没有话语权就意味着没有理由,也就免征着是败者。俗话说的“烦恼皆因强出头,对错只为多出唧”是如此。只好无奈地任宰,交了钱,倒还快活地走进大门。他快活,是因为他有了一次小小的胜利,即投出了信。想想那封信的收信人和寄信人来自一个地址,也是一件好笑的事。
脸上刚绽开了一丝笑意,就被人喊住了。原来是刚到的第二趟公交队伍上的乘客张老师。张老师是与丁哲同一年来到这学校的,可是张老师年龄大教龄长,是前辈,在后生面前可以摆摆长者的架子。惺惺打了招呼,张老师便问丁哲干什么事儿去了。丁哲一时不好回答,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好说投信去了。那张老师没事找事儿,说学校有邮所,投信跑这么远干吗。丁哲只好撒谎说是投一份很重要的文稿,怕弄丢了,只能自己亲自去邮局一趟才可安心。那张老师又大肆赞扬了他一番,说年青人有作为等等之类的谥美之词。这赞美的话语就是往对方脸上贴金子,可是金子贴得多了未见得怎么好看,就像女生脸上长了一脸的美人痣,本来娇好的面容也成了麻子脸。丁哲表面上作出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心里却更加高兴。于是聊了些诸如天气、时间、空间等等无聊话题。从谈话中丁哲得知已到了上午十一点,于是过了办公大楼上了自己的广播台办公室。回到办公室,心情由高兴转变为舒畅,一切不快皆可抛到九宵去外。于是打开抽屉翻出那天初识Spring时匆忙收起的书。
其实这本书未见得是什么好书,一见书名便可知晓《追女生的五招必杀技》。这是在课堂上他在男生手里缴来的。当老师的好处之一,便是可以理直气壮地把学生的东西据为已有,因为老师们学过太多的理论知识具备相当的理性素质并是说理的,说理的人就意味着能将没理的东西方讲成有理、能将有理的东西讲得更加有理。比如,学生看课外书,他会说野书是不可登大雅之堂的,尤其是课堂。
还是说这本书,丁哲将他据为已有后便读了下来。内讲五招,高度概括为:一,知己知彼认清敌我;二,不入虎穴焉莉虎子;三,父慈子爱兄友弟恭;四,软硬兼施恩威并济;五,天罗地网疏而不漏。他看到了第三招,于是翻到七十页继续看下去。
这个星期五的下午学校安排全校一年级新生进行体操比赛,大操场上人山人海,**台前评委们个个四方八稳地落坐。学校每年举行的新生体操比赛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便是参赛班级必须统一着装,因为老师们认为着装统一了,阵容就显得庞大,动作也就谐调了。
中原作为师范班的班长,代表师范班抓阄抓到了十一位,也就是说在全校一年级的四十个班中师范班将在第十一次出场。当然,每一场有两个班级同时参赛。安排好一切后他们随着广播里的《运动进行曲》大迈步进入赛场。同时,他们看到,十个评委中教他们课的就有四个。就这样,他们顺利通过初赛,并轻松地在复赛中得了一等奖。
比赛完毕就到了吃饭时间,看来老师是天才的管理师,因为他们知道每干完一件事后接着必须干的是什么。其实友配和管理时间是一项大学问,你必须得分明白哪些事是紧急的事,哪些事是重要的事,哪些是紧急而不重要的事,哪些是重要不紧急的事,哪些是既重要又紧急的事。这就好比逻辑学里面的充分条件,必要条件,充要条件,充分不必要条件,必要不充分条件以及既不充分又不必要的条件,你都得分得条条理理、妥妥当当。而我们的人民教师们,他们管理时间的能力则是可见一斑的。
学校青草文学社每星期五的晚自习是授课时间,百来号人坐在一个大教室里。那秃了顶的老师是第一次在新学年里授课,前面的几次课都被那些好出风头的领导们占领了去。
那老师一进教室,故作高深,在黑板上写下“谈中国诗句”五个个大字,然后转身面向听众,扫视全教室,静默几分钟,终于开了金口:“同学们,大家好。学校让我这学期继续主管文学社,从今往后,我就是大家的朋友了。先作个自我介绍,我姓阎,名字也许有人晓得,也有人不知,因为老师是个不以物喜不以已悲的淡泊名利的人。大家可以叫我阎老师……”
“据有几个文学家的意见,诗的发展是先有史诗,次戏剧诗,最后有抒情诗。中国诗可不然。中国没有史诗,中国人缺乏伏尔泰所谓‘史诗头脑’,中国最好的戏剧诗,产生远在最完美的抒情诗之后。纯粹的抒情诗的精髓和峰极,在中国诗里出现得异常之早,所以,中国诗是早熟的。早熟的代价是早衰。中国诗一蹴而至崇高的境界,以后缺乏变化,而且逐渐腐化。……”
“一位中国诗人说:‘言有尽而意无穷’,另一位诗人说:‘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用最精细确定的形式来逗出不可名言、难于凑迫的境界。这就是一般西洋读者所认为中国诗的特征;富于暗示。说出来的话比不上不说出来的话,只影射着说不出来的话。我们的诗人也说:‘此时无声胜有声’,又说:‘解识无声弦指妙’”。
“有时候,他引诱你到语言文字的穷边涯际,下面是深秘的静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淡然离言悦悦心自足’。有时他不了了之,引得你遥思远怅:‘美人卷珠帘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不知’得多撩人!中国诗用疑问语气做结束的,比我们所知道的外国任何一诗多得多,这是极耐寻味的事实……”
第一节自习课就这么被阎老师照本宣科地念过去了,社员们安然入睡的大有人在,于是下课后老师一走就有人在呼勾魂的阎王爷走矣。从此,阎王爷由此而生。
第二节自习阎罗又来,“嗡嗡”声又起:“我个人认为,诗的最高表现方式是通现歌曲来实现的,诗歌诗歌,先有诗后才有歌嘛。比如,我们所熟悉的邓丽君的那首《明月几时有》,歌词完全是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再有我们熟悉的任贤齐与杨千桦合唱的《花好月圆夜》,部分歌词也是出自《水调歌头》。再有,像新近流行的那首周传雄的《寂寞沙洲冷》,词意也是根据苏轼的那首《卜算子》来的:‘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讲完了,见台下已光荣地倒下一大片,只得改变策略:“嗯,请文娱委员提一首歌唱唱。”于是身为文娱委员的Spring高唱:“自你走后心憔悴……”后面的社员前匍后继地起来,为这《寂寞沙洲冷》注入了很多活力。
一曲完毕,阎王爷要求大家搞一个成语接龙,于是中原就起了个头:“风卷残云”。于是后面的一个个接了下去,一直接到最后一个:“欲壑难填”,大家一致要求阎老师把这个接下去,再由社员们循环往复地接,阎王爷这可“填”不下去了,那个急啊,秃头顶上的汗珠像清晨里清真寺圆顶上的露水,最后只好找了个谐音的代替:“甜言蜜语”。
两节自习下来,中原累得不成人样,躺在**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境。可是等梦醒来,大伙儿并没有睡着,甚至还在聊着荤笑话。大家讲的话倒是遵守了承诺,又明了许多。只听黑暗中一个声音传来:“我考一考大家,饺子是男的还是女的?”这是蔡忌的声音。于是有的人说是男的,有人答是女的,但理由总也扯不清。蔡忌就说:“当然是男的了,你们这些猪头。因为饺子有包皮呀。呵呵。”
龚志的兴趣也被撩拨了起来,他说:“我也出一题:你有几个头?”汪卫国争先回答说一个,龚志说你他妈的孬种,你下揣的那个不是“头”吗?大家只好嘿嘿地笑。
中原听了这些话,倒不愿意醒来,使劲地闭上眼睛。他要做狷介之士,因为他自认为是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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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轨迹(第十二章)』
轨迹第十二章传说沈从文有络缌胡子,小~们都不与他接近。直至他四十岁时,才获得中国公学校花张兆和的爱情。而沈开始追求张时,运用生花妙笔,展开情书~势。可是一直写了半年的信,不但没赢得张的芳心,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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