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晴空万里,白云浮动,波段起伏的草坪从眼前蔓延开来,连接向远方的果岭。
偶尔几只雁鸟从天空掠过,倒映在前方的大湖里。微风拂来,带起沙坑里的淡淡黄沙,百慕达草的翠尖跟着一起欢悦戏舞。
杆弟背着球杆,尽责地跟在高球场的会员身后,然后努力趁众人不注意时偷瞄那个随行的艳姝。
叶梓嫔戴着一顶鸭舌帽,猫样水眸满盛着明媚的笑意,流苏样式的耳环让米白运动衫走出独树一帜的风情。
「我可不可以试试看?」她突然提议。
正要挥杆的老人家顿住动作,两个男人的谈话也停了下来。
「妳会打高尔夫球?」宋仰华狐疑地打量她几眼。
「我对运动很有天分。」她脸不红气不喘地吹牛。
「她打过高尔夫球?」老人家回头再问身边的男人一次。
「据说她对运动很有天分。」陆议平稳地回答。
宋仰华转回来,不太情愿地递出球杆。
「慢慢来,不要乱打。」老人家先向她分析一下地型。「我们现在处于向风面,方位一定要抓得准,否则球很容易飞进水塘里。哪!手这样摆,对,抓这里,好,手肘打直,用手臂的力道打出去。不对!用手臂,不是用手腕!」
来不及了,小白球铿地一响,高高弹起,却飞不远,落到一半时,一阵风吹来──「啊!快回来。」她仰首对天空中的那道?物线大叫。
扑通!小白球落进右前方的水塘里。
「我不是叫妳用手臂的力气挥杆吗?妳看,现在球掉进水里了。」宋仰华生气地把球杆抢回来。
叶梓嫔对同来的男人吐吐舌头。
「球拿来。」宋仰华对杆弟挥挥手,接过小白球时,往三个人脸上溜一圈,防卫性地说:「那一杆是她打的,不是我打的。」
球摆回她刚才挥杆的地方。
「噢。」叶梓嫔耸耸肩。
「是。」陆议无异议。
老人家又嘀咕几句,就定位挥杆,球飞出去,完美地落在七、八两洞中央。
「下面的人已经把事情全都告诉我了,他们偷鸡摸狗这么些年,没想到踢到你这块铁板。」出乎两个年轻人意外,他们竟然在宋仰华的语调里听出几丝笑意。
「宋老言重了,我依规矩提出申诉,一切合情合理合法,何来「闹事」之说?」他不卑不亢地回应。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你要和我们建华杠到底?」老人家悠悠哉哉地走在前头,一行人往小白球的新落点而去。
「宋老贵为国内知名的工商界大老,同时是建华的当家总裁,倘若没把握收服我们这种毛头小子,也就不会约在下出来谈判了,不是吗?」陆议淡淡微笑。
宋仰华瞄他一眼。「呵,你不错啊!好话坏话一起讲,想挤兑得我无话可说吗?」
「我可不可以再打一球?」来到目的地,叶梓嫔二度提议。
两个男人的交谈再度中断,一起回头瞪她。
「可以吗?」她像个期待新玩具的小女孩。
宋仰华又是一串嘀咕,极为勉强地递出球杆。「用手臂的力量,记住!不是手腕!」
「是。」她行了个童军礼接过来,满眼充满斗志,盯着草地上的小白球。
「两脚打开,与肩同宽。」宋仰华纠正她一下。「所以,你还是坚持君命有所不受,嗯?」
「周董事长她老人家人在日本,天高皇帝远的,未必了解台湾的情况,此时我只能信任自己的判断。」陆议微微一笑。
「年轻人性子很硬啊!」宋仰华嘿嘿笑两声。「不对、不对,膝盖弯一点,妳站得直挺挺的跟木头人一样,怎么施力呢?」
「我有我的游戏规则,您有您的游戏规则,大家互相不挑毛病,对彼此都公平一点!」叶梓嫔淘气地对他灿笑。
一语双关,宋仰华白她一眼,脸上倒是没有多大怒意。
「我坦白告诉你,那七千多万的标我不放在眼里,但是最近的时局敏感,你也知道。我们承担不起任何丑闻,而且会不惜一切阻止想揭发丑闻的人。」宋仰华淡淡说?/P>
「所以,宋老的意思呢?」他把发球权交给对方。
「所以,勤誉的意思呢?」宋老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就重新验标啰──嘿!」她用力挥杆。
「好,这手打得好!」宋仰华看着角度和力道都恰到好处的?物线,不禁脱口喝采。
「谢谢,所以宋老是同意了?」她笑得花颜灿放。
宋仰华一愣,才想到她击球之前说了什么事。
「你们两涸合力对付我?」两只小猴子各挨一记白眼。「重新验标,跟登报承认我们走内线有什么差别?」
「差别在于,如果让我们把事情扯开来,主控权在我们身上;若是建华自己重新公告验标,主控权便在贵公司身上。建华可以用任何体面的理由转圜,我们不介意配合,只要最后争回一个公道便成。」陆议步伐平稳,陪着众人缓缓走向白球的新落点。
「我应该千恩万谢地收下这个机会啰?」老人家斜睨他一眼。「好了,球杆还我,今天是我来打球的,你们两个只是陪客。」
「还您就是了,这么小气?」她把球杆交回去,嘀嘀咕咕地抱怨。「我们很乐意让老爷子作主,年轻人作陪,陆议刚才不就说了吗?」
宋仰华啼笑皆非。又来个话中有话!这颗皮蛋啊,真是──「好了,大家都别说话,让我好好把这一球打完。」他站定位,挥杆击出,小白球落在非常接近八号洞口的草地上。
「仍然不考虑私下和解的可能性?」来到新落点旁,老先生突然把球杆转向他。「你也来打一球!」
陆议把球杆接过来,目测一下距离。
「除非和解金不低于底标的两成。」小白球被平缓的推出去,笔直滚向球洞,喀隆一声,进洞,平标准杆。「我们公司为了这一次的验标,付出大量的人力成本和设备成本,这不是扔个两百万就能打发的事。」
宋仰华嘿的一声笑出来,转头斜睨她。
「这是妳上司还是妳男朋友?」
「我和他不同部门,顶多算同事。」叶梓嫔耸耸肩,努力制止脸颊微升的热气。
「信不信我让妳男朋友没工作?」老人家嗤哼一声。
「您老人家要让人没工作还不容易吗?可该解决的问题仍然在那里,陆议也不好把烫手山芋丢给继任者,自己一走了之啊!」换言之,把陆议弄走了也没用。她的笑靥开朗极了。
他本来想抓那姓陆的好好出来谈谈,没想到被他们两人同气连声,一软一硬的连手夹击了。宋仰华又好气又好笑。
「真的不考虑私下和解?」宋仰华敛去了口气中的闲散嘲谴。「你要想清楚,即使重新验标而勤誉二度得标,将来那群心有不甘的主管一样会刁难你们,你们不能顺利结案。你就算过得了现在这一关,不见得过得了下一关。」
「宋先生,您是我的老前辈,在政商两界优游自得、无往不利,许多事不需晚辈多言,相信您也明白。勤誉目前在意的已经不只是金钱了,还有将来如何在业界抬头挺胸的走动。个人的「面子」可以虚无得不值一毫,但是司公「声誉」却重如泰山。」陆议撵起眉心,神色直接而肃穆。
宋仰华望着八号球洞,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两个小辈站在一旁垂手等待。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有所处置。」老人家终于慢慢地开口,「最终两方的人不免都要折冲一下,各自有所得也有所失,但是总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那就多谢了。」他微微一笑,和老人家交换一个重而有力的握手。「对了,宋先生,贵公司旗下有一位……」
「丁英全,那个工程部的小主任?」戏谑的眼神和语气又回来了,宋仰华一副抓到他小辫子的模样。「我全听说了,嘿嘿,那姓丁的狐假虎威确实不象话了点,不过你这年轻人也挺爱记恨的呀!」
「别这么说,为标案奔走是求公司的福祉,找那位了先生的麻烦则是我个人的小福利。」陆议眼底的笑意加深了。
老人家大笑几声。
「小姑娘,看妳和他一搭一唱,挺有默契的,什么时候要过门哪?」
「宋老,过什么门哪?您要收我当干女儿吗?我先说,被我叫干爹的人可是得包压岁钱的。」她不理旁边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以及自己热辣辣的红颊。
「那有什么问题,喜宴那天妳想要多大包,我都包得起。」老人家摆摆手,招呼了杆弟,两个人慢慢往前走开。
叶梓嫔留在后头嘀咕。
「既然您这样说了,我还客气什么?哪天入厝、买车、出游、换计算机,您想被炸几张就有几张。」她转头走回休息中心。
身后一声轻笑。
「笑什么?好好一个星期天早上把我挖起床,就为了抓我走球道!你不知道美容觉对女人的重要性吗?」她柳眉倒竖。可恶,他穿运动衫的样子干嘛这么好看?既矫健壮硕又有男人味。
「妳应付这些老人家的手腕比我高,陈总和宋仰华都吃妳这一套,由此可知我找妳作陪是在恭维妳。」他几个闲适的大步便已超过她,怡然在前方领路。
叶梓嫔追到他前头去,确定他说这些话的表情没有其它稀奇古怪的暗示,才放他一马。
「那接下来怎么办?宋仰华只是给我们口头承诺,这样保险吗?」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两人一起踩着软软的草坪。
「他的口头承诺若没有实现,我们也不可能就此罢休,宋先生知道好歹的。」陆议自然而然揽住她的纤腰。
以前就觉得他是个死硬脾气的家伙,果然就是如此。想到受害者不只她一个,建华的那票人也有深刻的切肤之痛,她就觉得平衡不少。叶梓嫔半倚在他身上,享受阵阵凉风的吹袭。
「喂,借我打听一下,你那个学弟受了何种刺激,居然开始走乡土路线?」她突然想起关先生的新风格。
陆议蹙着眉瞄她一眼,不回答。
「干嘛用那种阴阳怪气的眼光看人?」她钻起柳眉。
「妳心情不错嘛,到哪儿都记着关河。」
如果不是他语气如此之淡,她会认为自己……闻到一丝酸味。算了,她想太多了。
「我好奇呀,不是每天都有人突然心性大变,决定改头换面的。」
「去问你们家小郭吧!」
接着无论她如何追问,他都不肯多说了,唯有嘴角那撇神秘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真讨厌!每次都这样话只说一半,难怪你在公司里越来越没有女人缘!」她气得跺脚。
等一下,她以前好像在心里立过誓,如果再插手帮业务部的忙,就教她将来倒大楣,嫁给自己这辈子最讨厌的男人!那她现在又站在这里帮他忙,岂不是自毁誓言?
完了、完了,都是被他害的,莫名其妙就把她挖起床,也不说清楚找她做什么,这个男人真的最惹她厌……
唔,好像哪里怪怪的……
她是不是漏想了什么?
一阵不祥的感觉让她的手臂开始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两个星期的限定回复期到了。
勤誉收到建华的函覆公文,依然维持「软件版权有疑义,故取消其竞标资格」的说法。
这件事我会有所处置,最终两方的人不免都要拆冲一下,各自有所得也有所失。宋仰华是这样说的。
显然建华所坚持的「得」就是维护公司颜而,因此,勤誉终究不会等到他们期望的重新验标。
但是私底下,许多动作已在进行。
那个丁英全在第一时间被转调到偏远的分公司去,职位连降两级,据说他自己不久之后便辞职了。
在建华的暗示和施**,光武不得不向他们买了几套接口设备,售价在两千万左右,这项「联合技术合作」还特地召开记者会,弄得热闹又风光,让业界的人知道建华的社区仍然将采用部分勤誉的设备,为他们争回一口气。
此外,建华取消另一项打算招标的新案子,直接和勤誉签约──原本他们还想搞那套公开招标、内定勤誉得标的把戏,结果陆议以一句讽笑的「你们不怕遇到另一个「我」?」,惊弓之鸟的建华主管们遂打消原议,直接签约了事。
除了那个丁英全,没有哪个主管被拉下马,两方人都保住了颜面,各自有所失也有所得,补偿措施正式画下圆满的句号。
勤誉内部目前是人人士气大振,走在路上都有风。外出遇到同业的人,少不得被拍几下肩膀,竖大拇指说:「听说你们让建华和光武都折腰了,真是要得!」
「喂,小郭,你到底对关河做了什么?」一天早上,叶梓嫔在茶水间里逮着了死党,终于想到要问。
「嘿嘿,妳也听说了?」上头的人论功行赏,小郭也分到不少好处,所以最近神清气朗,精神特别好。
「小女子不明底蕴,盼公子多加开释。」她拱手一揖。
「那还用说?想我们堂堂公关部之花看上那个愣小子,他不赏脸就算了,竟然公开拒绝咱们叶女王,我当然要替妳出一口气。」小郭洋洋自得地把热水添满,替自己加两匙咖啡粉进去。
「你如何帮我出的气?」她好奇道。
「我把妳告白不成、关河又失约的事,加油添醋讲给会计部那群长舌妇听,再把妳描述成情场失意,回家以泪洗面的落难美女。」小郭说得眉飞色舞。「平常那票女人虽然跟妳私交不深,好歹认识妳比较多年,再加上关河平常就一副女人回避的高傲貌,早就惹毛不少人了。她们一听说连妳都惨遭滑铁卢,气得不得了,纷纷说:「连叶梓嫔他都看不上眼?那位关先生以为自己是镶金的还是镀银的?」」他把会计部小姐的语态学个十成十。
「所以呢?」叶梓嫔好气又好笑。
「现在整个会计部门的女人都和他作对!妳也晓得,我们公司里任何人都好得罪,就是不要得罪管钱的人。现在资讯工程部被整得惨兮兮,他们的请款永远慢一个月发放下来,福利金也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总之关桑最近是给他很不好过的啦!哈哈哈哈哈哈!」小郭仰天大笑,这件事就当做他不慎让叶子误服迷**的补偿吧!
「所以他干脆走乡土路线,自我丑化,以躲避女祸?」叶梓嫔摇摇头,不知道该感动好,还是该骂他好。
其实感情这种事你情我愿,关河当然有权利拒绝她,不过听小郭的言下之意,真正惹毛众家娘子军的,是关河那副眼高于顶的嘴脸。那些女人与其说是替她出气,不如说是借题发挥,乘机恶整他一顿。
女人的小心眼呀,是很可怕的!关河,只能怪你自己平时不懂得广结善缘了。
「那还用说,想妳叶女王可是从不倒追人的,他竟然连妳的面子都不给,只好委屈自己了。」小郭满意地微笑。
呃……怎么背后凉飕飕的?
关河脸色铁青地杵在他们身后。
喔哦!当场活逮。叶梓嫔吐吐舌尖,拉着小郭退到一旁。
「将来勤誉的征人广告应该附加一句:凡单身男性被录用者,无择友之自由权,须依照公司八卦风气办理。」关河拿着空杯子进来,对着热水瓶重重地说。
「大家只是开你一个玩笑而已,过一阵子风声淡掉,你就没事了。」她还真有几分歉意。
「开玩笑也要有分寸,我不知道自己连拒绝女性的权利都没有。」关河转过身,粗黑框底下的视线锐利得足以放箭。
「你当然有权利拒绝我,大家又不是逼你一定要跟我在一起。倘若你真的很在意会计部小姐的态度,顶多我和小郭去帮你澄清就是了。」她登时有点拉不下脸。
「不必!只要两位停止散发不实谣言,我关某人就谢天谢地了。」关河端着热茶,拂袖而去。
「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服气地追出去。「小郭又不是故意要陷害……好吧,或许他是故意的,但是那也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平时就一副睥睨高傲的样子,难怪人缘差到要让人找借口来整一整你。或许别人有错,你自己也应该反省一下吧。」
「这么说来,拒绝阁下的爱慕还是我的错了?」关河陡然立定脚步,害她差点一鼻子撞到他背心上。
「我已经说了,重点不是在于我的这件事,它只是起因,归根究柢还是在于你待人处世的态度!」她抬高下巴,陪他一起大眼瞪小眠。
「我只知道,我的麻烦都起源于叶大小姐的青睐,所以求求您以后少垂爱小的一点,小的就感激不尽了!」关河冷嘲热讽。
「你……你聋子啊?我说了这么多你没听见啊?」她光火得想冲过去踹他,小郭连忙追上来一把抱住。「你以为自己真的是上天入地绝无仅有的白马王子,我看上你是给你面子!也不看看自己眼高于顶的拽样有多讨人厌,难怪会计部的人要和你作对!」
「叶子,叶子,冷静一点。」小郭努力当和事老。
「我的跩样讨人厌,您还一心贴上来做什么?可见您的问题也不比我小!」关河很少像现在这样,气到和女人抓对厮杀。
「没错,我就是有问题!我最大的问题就是居然曾经欣赏过阁下!你也不回去照照镜子,你现在这副土博士的样子还有人要吗?」她气得口不择言。
「我现在这副土博士的样子还是拜叶小姐及郭先生之赐呢!」
「你──」
「叶子,冷静点,不要跟他吵了。」小郭急得满头大汗,拚命想把她拖回办公室里。
几个听见骚动的人走出来,火速将消息用内线分机传遍公司上下,叶美女和关帅哥在走廊杠上了!
救火队一接到密报,忙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战线前方。
「你们两个人又在吵什么了?」陆议揉着额角,头痛地看着两只斗牛犬。
「谁跟他吵?本姑娘吵架还要挑对象的!」
「是,在下既没慧根又没悟性,请您以后找其它男人下手吧!」关河冷声回讽。
「好了,关河,你明知道她性子耿直,说话激她做什么?」陆议无奈道。
「她性子耿直,我便得曲里拐弯吗?」关河愠怒地推了推粗黑框眼镜。
说不通!陆议叹了口气,转向旁边看热闹看得很高兴的工程师。「老魏,你不是有事要找关河吗?」
「有吗?」接收到他肃杀的警告,老魏连忙将关河往办公室拉。「啊啊,是,关老大,我有几个BUG麻烦你过来看一下。」
「等一下!关河,有种别走,留下来把话说清楚,本姑娘哪里让你看不顺眼?」叶梓嫔还在旁边怒火中烧的跳脚。
「给我。」他直接把人从小郭怀里抢过来。
「不要拉我!姓关的,你给我回来!」
「好了,人都走远了。」陆议硬架着她来到电梯旁,把她推进去。
「气死我了、气死我!」狂野蓬乱的鬈发也努力地飞散张扬,充分表达主人的怒意。
「每回被人家随口一激气得跳蹦蹦,气头过去之后又来后悔自己太凶!」他完全摸清她纸老虎的本性。
「谁会后悔?我对那只臭关河后悔,那才有鬼!他以后最好别犯在我手上,不然我一定努力破坏他!」她用力拂开掉在前额的刘海。「现在是上班时间,你又要带我上哪儿去?」
「妳管我?」
还是那个令人气结的答案。
「来,把菠菜蒂头的地方切掉,然后拿去水龙头下冲水。」陆伯母──真的是陆议的伯母──示范给她看。「现在的青菜都洒过农药,一定要活水冲洗个几分钟才安全。」
「噢、是,我会了。」她接过洗菜篮子,乖乖在流理抬前挑菜捡叶。
「这尾黄鱼腌好了吗?」陆议打开冰箱,问道。
「可以直接丢下锅煎了。」陆伯母继续剁调馄饨馅的肉泥。
「好。」他把生鱼端出来,然后──出乎叶梓嫔意料──走到锅炉旁开火。
「你会做菜?」她惊叫,看到陆伯母疑问地瞰着她,她再问一次:「他会做菜?」
「阿议从高中起就在外地念书,都是自己下厨的。」陆伯母好笑道。
「真的假的?」欺骗社会!她偶尔去他家几次,冰箱里几乎是空的,只有一堆单身汉必备的快餐调理包,原来他会做饭!
他到底还有哪些事是她不知道的?
陆议对她愕讶的眼光恍若未见,怡然自得的又炒好几道菜,端到外面餐桌去。
她鳖脚地看着被自己洗成菜糊的菠菜,哼!不打紧,人总是要有点缺陷嘛。
整个晚上,她便在惊讶与局促不安中度过。
惊讶的是:他做的菜真的好好吃,黄鱼鲜而不老,高丽菜与虾米拌炒得恰到好处,炸豆腐外酥内软,虽然都是家常菜式,火候却拿捏得巧妙万分。
局促不安的是:她被拷问了一整个晚上。陆伯母的言语态度当然很客气,然而老一辈的人看「媳妇」与看「女朋友」的眼光是不一样的,她就觉得自己被当成前者来审了。
即使陆议带她上刀山、下油锅,都不会比他们此刻处身的地点更让她错愕了。
他同上次一样,拉着她上车,然后就一路开开开──开了五个小时!等她回过神来,他们已经站在胞的高雄老家前面。
「不好意思,阿议的伯伯不知道你们要回来,前天到台中出差去了,他一定会很遗憾没见到妳。」陆泊母的眼中**歉意。
「没关系、没关系。」她连忙摇手。她也不知道他们今天会来啊!
不知道陆议为阿带她来此处,他的父母呢?
「叶小姐长得真漂亮!妳是台北人?」陆伯母夹了一颗鸡肉球放进她碗里。
「我父母是台南人,不过结婚不久就搬到北部,所以我是在台北出生和长大的。」她乖乖把鸡肉球吃下去。
「令尊和令堂在台北定居吗?」
「不,他们三年前退休,又搬回台南老家了。」她突然想到,自己也好久没有回家探望父母,高雄离台南挺近的,或许明天可以央请陆议载她绕过去一趟……
慢着,如此一来他们两个岂不等于见过双方家长了?
陆伯母轻哦一声。「小嫔,我这样称呼妳,妳不介意吧?我想请问一下,将来结婚之后,妳介不介意和公婆住?其实我们二楼可以另外做一道独立的楼梯,不必非得从一楼上去,所以小夫妻俩的生活很有隐私。」
「呃,这个……」她无助地向他打个PASS,当事人悠然自若吃他的饭,完全当做没看到。「要看情况啦……这个……只要大家能和睦相处,有没有住在一起都不打紧。」
「呵,没错。」陆伯母显然非常满意。「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有自己的空间,只是二、三楼就这样空下来很可惜。如果你们两个还是想搬出去,我也不会反对。」
「哈哈,哈哈。」她干笑两声,「陆议的工作也在台北,所以……」
陆伯母看他一眼,他还是埋头加餐饭。
「我想,就算他留在台北工作,将来也少不得带老婆孩子回高雄度假,我心里先有个预算比较好。」陆伯母随口将话题带过去。
饭后,陆伯母和他们喝茶闲谈了几句,不到十点便回房安歇了。
「上来换套轻便的衣服。」陆议领着她上达二楼。
她一踏进他的房里,便看见一套女用的换洗睡衣大剌剌摆在他的**。这……这是陆伯母准备的吧?真让人不好意思。
「我还是睡客房比较好。」她细声咕哝。
「妳以为阿婶不知道我们两人睡在一起吗?」他好笑地瞄她一眼。
「她知道是一回事,我们俩真的做一房睡又是一回事。这里终究是她家,我一个陌生女人跑来跟她侄子睡觉,那多奇怪啊!我可是有家教的好女孩。」叶梓嫔忍不住唠叨。
「不忙着睡觉,先跟我来。」稳定的大掌牵住她,继续往楼上走去。
三楼暗黑无人,但是他并未停下,直直踏上通往楼顶的长梯。
推开天台的铁门时,整片高雄的夜空眨眼欢迎他们。
「哗……」无穷无尽的星海。「我一直以为高雄的空气污染,看不到星星!」
啊,这句话有点伤到在地人的骄傲,但是,看她一脸敬畏的神采,陆议善良地不予追究。
「偶尔风大云少的夜里,高雄的星星也会乐意出来和观光客打个招呼。」他谦逊地回答。
天台摆着几张乘凉用的躺椅,以及收起来的大阳伞,地面铺上马赛克磁砖,擦拭得极为干净,看得出经常被使用。
这个社区以独栋花园洋房为主,周围的建物都是同样高度,因此视野并未受到太大的阻碍。社区小径旁植着绿树,每户人家屋前都有一座小庭院,各色鲜花在每个角落里缤纷绽放。倘若在白天观赏,应该有另一番景致。
他盘腿席地而坐,她倚在他怀里,两人静静享受凉风与星夜的洗礼。
「我的父母很早便不在了,我十四岁那年,伯父与伯母把我接过来同住,所以我等于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开口,低沉的嗓音在胸膛里隆隆震动。
「噢。」这解释了她心中的一个疑问。
留下其它千百个。
包括,今天为何突然绑架她来见他的长辈。
「我已经向公司请调到高雄来。」他丢下一个小型炸弹。
「为什么?」她惊呼,挺身跪坐在自己脚踝上望着他。「董事长不是有意升你上来当经理吗?而且公主下个月就要去法国念书,最晚两年就回来了……」
你们两人不是快苦尽甘来了吗?
她犹记得他和公主当初的约定,公主念完设计返国,陆议已经大位在座,他们两个人可以结婚,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事实上,她最近在深思的一件事,便是她何时该和他分手?她不想将来还牵牵扯扯的,惹出一地心碎,结果她尚未来得及提,他竟然抢先一步,要放弃台北的一切回到高雄!
叶梓嫔慌乱起来,这不是她预料到的状况,她还没有准备好和他相隔一整个台湾的距离……
「有一些事倩我决定放下了,所以继续留在台北已经没有意义。」他的脸庞笼在夜色里,只隐隐约约看见几道线条与影子。
意思是说,他打算和公主分手吗?
「可是,我们在高雄并没有分公司啊!」她的心乱成一团。
「公司有意在高雄成立一个专门行销机器与设备的子公司,我打算自动请缨,来这里打天下。」他静静望着前方。
「可是,公主同意吗?如果你是担心董事长的阻挠,其实大可不必,公主……公主的心很向着你……」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多干涩。
董事长确实对他充满了防备与戒惧,然而他总是能让周晴?非疲痪退忱锕髡〉匠龉钍榈幕崧穑?/P>
「周静和我们两个人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那双黑眸在暗幕里灼灼放光。
周静当然跟「他们两个人」没关系,但是跟「他一个人」就有很大的关系了。
「那,我只能祝福你了,你何时要正式调过来?」她低下头,手指在大腿上收紧。
「看着我。」她依言照做,夜光照出他嘴角淡淡的温柔。「跟我一起来。」
「什么?」她愣了一下。
「跟我一起来高雄。」
「我?调到高雄陪你打天下?」
「妳,嫁到我家陪我一辈子。」第二颗炸弹。
嘎叽!脑神经响起一声紧急煞车的尖鸣。
「你……你……你……」叶梓嫔吓呆了!后面的「说什么」这三个字却无论如何接不完口「我想娶妳。」他握住她的嫩荑,将她拉到跟前来。他的眼底深深刻刻,没有一丝玩笑之意。
「我们,才交往几个月而已……」她的脑子糊成一片。
「噢。」这是他唯一的回应。
「噢?噢什么噢?」她突然发怒起来。「你也太恶劣了!莫名其妙把我拉到高雄来看你伯父伯母,又跟我开这样无聊的玩笑。」
「倘若我只是在开玩笑,不会特地带妳来高雄见我的家人。难道妳就不曾想过我们两人会开花结果?」
当然不曾!
呃,也不是全然不曾,应该说,曾经「曾」,也曾经「不曾」……
「哎呀,我都被你搞乱了,你为什么忽然想娶我?」她烦躁地抓扯头发。
「妳为什么会以为我是「忽然」想娶妳?」
「不要再用问题回答我的问题!」她几乎尖叫。
他叹了口气,手爬梳头发,似乎给她打败了。
「因为妳是我这辈子活到现在第一个想娶的女人。」
她坐回自己的脚踝,就着月光审视这个男人。
他脸上的挫败是真实的,眼底的别扭也半丝不假,手中过度的力道更泄漏出他的焦躁。
原来他也非常紧张!他很担心她会拒绝他的求婚。
心里忽然有一丝荒谬的笑意涌上来,这样一个男人,善于安内攘外、开疆拓土,却连最基本的示爱都说不出口。
她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爱她,她甚至不确定他为什么想娶她。然而,她面对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会很努力不让他的女人伤心。
「嫔,我真的很想娶妳,嫁给我好吗?」他轻声恳求。
在这一刻,她明白了自己的想望。
她不很确定自己的抉择终究是正确的,可是谁说得准下一年、下个月、下一天,世间又将会发生怎生的变化呢?起码在此时此刻,她知道她的心想要什么。
叶梓嫔倾身上前,印下一吻。
在百万双闪烁的星眸中,在盈盈微笑的白玉盘眼下,她偏了偏首,**一个夺去他呼吸的美丽微笑。
「好,我们结结看。」
第九章
四个年头的飞逝稍早的春雨洗出一片新晴,到了黄昏五时,水气在阳光的烘蒸下,渐渐有收干的趋势,树梢的绿叶仅剩下一层薄薄的水意。
空气里混融着雨水和草叶的气息,是一种让人忍不住想深呼吸的清净。
「陆太太,出来散步?」
陆议的伯母一踏出门,几位正聚在小径上聊天的婆婆妈妈立刻向她打招呼。
「是啊,今天下了一整个早上的雨,好不容易放晴了,我出来走一走。」陆伯母含笑向姊妹淘走去。
「阿霞,借我问一下,你们家那个很漂亮、身材很好的女人是妳媳妇喔?」邻居陈妈妈压低声音,彷如在交换国家机密一样。
「妳是说小嫔?她嫁来我们家四年了!」妳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陆伯母心里好笑。
「哇,妳媳妇好漂亮,每次都穿得好「飞炫」咧!」
「对嘛,而且生了三个小孩身材还这么好,前凸后翘,我那个念高中的儿子,每天巴在他的房间窗户往外看,就是在等你们家媳妇出门!」叶大嫂忙不迭说。
「哪里,那是妳们不嫌弃!」我知道,而且陆议已经很恼火了,下一次妳儿子再这样色迷迷盯着他老婆看,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拿油漆去涂掉令郎的眼睛。陆伯母默默想。
「妳媳妇做哪一行的?」另一个婆婆问。
「小嫔是一个公关」
话一说出来,每个人的眼中同时掠过一阵惊愕之色。
「喔!」陈妈妈轻唔。
「难怪……」叶大嫂的嘴角抽动。
「很……很特别的行业!」张婆婆的神情尴尬万分。
「不是酒店的那种「公关小姐」,是和一般公司行号合作的专业公关,像是办活动啦、办记者会啦、做一些公司形象塑造那些事,全名叫做「公共关系」啦!」陆伯母赶快解释。
「噢──」一群妈妈松了口气。
「我看她白天经常在社区出出入入的,她没有出去外面上班?」
「她在家里开个人工作室,自己当老板。」陆伯母回答。
一名性感艳姝出现在一个保守的社区里,难怪会引起一群妈妈侧目。不说别人,四年前初相见,她自己也愣住了。
陆议的女朋友,怎么是这样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呢?陆伯母当时真是快昏倒,费了好大的劲才掩饰住。后来两个老的私底下聊到,也只能彼此互相劝慰,反正年轻人自己喜欢就好。
真正收服她心的,应该是媳妇那一句不经意的「妈」吧!
那是一个星期天下午,陆议正式调回高雄,新婚夫妻俩雇了一辆小货车,把台北的家当全部搬下来。
她和新媳妇在楼上把物品归位,梓嫔扎好一包换季的衣物,随口唤了声:「妈,这些衣服要收在哪里?」
她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梓嫔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叫错称谓了,淘气地笑笑,「叫「妈妈」好像比叫「伯母」方便喔?如果您不介意,以后我和陆议就直接叫您妈妈。」
陆议正好指挥工人搬一张桌子上来,听见妻子的话,没有什么的反应,只是问:「妈,起居室那张桌子旧了,我这里有张新的,干脆把它换掉。」
直到媳妇上来拥住她,她才知道自己流泪了。
陆议从来就是个压抑的孩子,所以他们一直不敢要求他改变称谓,怕会对他造成任何压力。而今,终于让他们从他口中听见一句爸和妈了。
「外地来的媳妇生活习惯会不会很难配合?」王妈妈再试探一下。
「不会,小夫妻和孩子住三楼,我们夫妇住二楼,一楼给我媳妇当工作室用,大家有各自的生活空间,只有晚上一起吃饭,没有什么机会起冲突。」看婆婆妈妈们闻言一脸遗憾的表情,陆伯母几乎要为自己无法提供有趣的八卦感到惭愧了。
「那她会不会帮忙做家事?会不会煮饭给妳吃?」王妈妈不死心。
说到厨房,陆伯母不禁笑出来。
「这点我媳妇很有自知之明,她最能帮上忙的地方,就是离厨房越远越好。所以我负责做饭,陆议若提早回家就会帮忙,她负责洗碗善后,大家合作得很好。」
「这样啊……」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好听的八卦?
「现在婆媳很少有不闹意见的,尤其年轻人通常都不喜欢跟公婆住,妳和妳媳妇难道都不会吵架?」张婆婆使出最后一击。
「家人哪有旱十全十美,永还不吵架的呢?」周围的每一双耳朵同时拉长了,期待能够听到一些令人欣慰的苦水,她慢条斯理地接下去,「幸好我也不是吹毛求疵的婆婆,我媳妇神经又很大条,我们就算有什么事情闹得不愉快,过两天她端些水果下楼找我聊聊天,我们就合好了。做人干嘛计较太多呢?」
「噢」众人无精打彩地互望一眼,神情充满感伤。「那就,恭喜了。」
「妳们慢慢聊,我去社区公园走走。」陆伯母愉快地摆摆手。
走不出几步,身后突然响起汽车引擎趋近的声音。
「妈,妳要上哪儿去?」BMW的车窗摇下来,陆议扬了扬眉。
「陆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我正要出门散散步。」她惊讶地问。
「晚上在台南有一场饭局,我先回来准备一下,顺便拿几份文件,梓嫔在家吗?」他的眼尾比四年前多了几丝纹路,气质却越发沉敛迷人。
「她刚刚从客户那里回来。」
「好,我先进去了。」车窗摇上,BMW慢慢转入自家车库里,妻子的休旅车果然停在原位。
陆议提着公文包下车,绕向前门的工作室去。草坪底下的土壤仍然湿软润泽,他小心跨过几个水洼子,踏上正门的石板小径。
一楼改为梓嫔的工作室之后,他们的正门也换成半透明的镂花玻璃。从外面望进去,可以隐约看见里面有人在走动。
他的手才搭上门把,玻璃门自动往里面推开来。
「嗨,陆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老婆踮脚在他颊上香了一下,继续往外走,保守的套装裹不住她的曼妙身段,一双月亮型的大坠子在耳垂上摇摆不定。
「爸爸。」三个子弟兵跟在妈咪后面走出来。
「你们要去哪里?」他攒起眉心。
「散步。」叶梓嫔愉快地回答。
「去浇水。」四岁的大儿子同样兴奋。
「去浇蝌蚪。」同样四岁的二儿子蹦蹦跳跳。
「玩水水。」两岁小女儿摇摇晃晃当跟班。
母鸡带小鸡行军似的走出门外,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个半满的小水桶,边走边「一、二、一、三」的喊口令。
奇哉怪也!
「请帮我把包包放回叶小姐的桌上,谢谢。」他推开门,将公文包交给妻子聘来的助理,然后自动自发地跟在队伍后头,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
母子四人往社区公园的方向走去,小女儿人矮腿短,一下子便落后了,小脸蛋急得红通,脚一顿、脸一皱,张开口想放声大哭。
「来。」一双强壮的手臂突然将她抱进怀里。
「哥哥他们都不等人家……」女儿指着前方三人,一颗泪珠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一副好可怜、好委屈的模样。
「哥哥好坏,爸爸待会儿骂他们。」他心疼地亲亲女儿的嫩脸蛋。
那张酷似妈咪的小脸蛋,让她成为父亲的最爱。
「骂很久!」小女儿坚持。
连脾气也差不多。他不禁失笑。
「好,爸爸骂一句。」
「骂五句!」女儿想比出胖胖的五根指头,才想到自己手中还提着一个水桶。「爸爸拿。」
「两句。」他接过水桶。
「……四句。」女儿看看手指,
「两句半?」他建议。
「好。」小家伙还没学小数点,所以两句和两句半对她来说差很多。
走在最前面的叶梓嫔不放心,回头看见女儿抱在丈夫怀里,灿烂的笑颜霎时绽放。
夕阳将她映成娇媚多姿的剪影,他深呼吸一口气,抚顺那突如其来的欲望。
连生两胎使她现在比以前添加了一、两公斤,不过她向来丰满,所以看起来的差别并不大,她便没有像其它忧患意识太重的产妇,四处找减肥中心砸钱。
当然,这并不表示她在怀孕期间也如此理性。
为了他让她怀孕,而且是结了婚不久便立刻发现,她并没有给他多少好日子过。
第一次怀双胞胎时,孕期进入第七个月,他仍然会在早上被晨吐声惊醒。
「呕──」
「妳又作恶梦了?」他无奈地撑着睡意浓重的脑袋,到马桶旁安慰娇妻。
「好可怕……我梦见那些刀子,唏哩哗啦就往我身上招呼过来,把我切成一块一块的,呜……我痛到快死掉了,那些医生还不肯帮我**,鸣……」她委顿在地上,哭得凄惨无比。
「那只是作梦,进产房一定会**的。」对吧?他把妻子抱进怀里,坐在冰冷的磁砖地上。
「乱讲!自然生产听说不会**。」她尖叫反对。
「反正也没差别了……」阵痛到没差别!
「什么叫没差别?那是什么意思?我会死掉吗?」她惊吓地瞪视他。
「妳不要自己吓自己。」陆议爬梳了下头发,重重叹了口气。
「哪还用得着我吓自己!它明明就很可怕了。」她放声大哭。「而且我怀的是双胞胎!双胞胎就是两个宝宝,两个宝宝就表示要生两次,生两次就会痛两倍,痛两倍就有可能死掉两次,呜哇,我为什么要受这种苦?你们家到底是谁该死的有双胞胎的遗传基因?呜──」
这女人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咳,有时候难免会有意外之喜发生。」他不忍心告诉她,双胞胎通常是母系遗传因子为主,所以应该是她那头的问题。
「呜,生小孩很痛、很痛、很痛的!为什么女人要经历这种事?为什么不能由男人来生小孩?为什么?」
天知道,如果可能的话,他很乐意代她受这种痛,毕竟被人平白无故搥足九个月也不是好玩的事。
好不容易挨到生产那一天,因为她太过紧张,开指状况极端不顺利,医生一度想帮她剖腹。
「我要自然产!让我这样生就好!」凶妈咪愤怒地掐住医生的脖子,对着他的耳膜大声尖叫:「我好不容易挨到现在,你休想让我自然产和剖腹产这两种痛都尝到!」
医生惊恐地挣脱她的魔爪,拚命为自己的人身安全做努力,最后她连吼带骂,大发雌威,终于把双胞胎安然生下来。
当他们抱着双胞胎出院时,医生给他的锐利眼神让陆议非常确信,对方是在警告他,不准让这个一痛起来就神经兮兮的老婆再度怀孕,否则他们最好另外找妇产科医生。
不幸的是,「悲剧」在两年后重演。
他同样在整个孕期被骂到臭头,而那位妇产科医生也同样在产房里被掐到窒息,小女儿才哇哇落地。
「妳要不要顺便结扎?」医生火速问产台上耗尽精气神的美艳妈咪。
「要。」她虚弱地笑笑,就在医生大喜想动手时,纤手往旁边一指。「他结。」
好吧!既然老婆帮他生了两胎共三个宝宝,结扎这一刀由他来挨似乎很公平。
他们达成协议,和平从此降临。
「蝌蚪!蝌蚪!蝌蚪」双胞胎突然兴奋地往前跑。
社区公园旁边原本有一排公用停车位,每个车位前立了一根短杆,平时可以用铁链围起来。后来公用停车位移到社区的另一端,管委会便把短杆拆掉,将整块空地重新规画为草坪。
他随着妻小走近一看,才发现拔走铁柱的地面虽然被填平了,但是比柏油路略低,之前下了连日春雨,在水窟里注满了雨水,竟然有五、六个浅坑出现了小蝌蚪。
「最近太阳越来越烈,倘若半天不加水,水窟就会干掉,蝌蚪就变不成小青蛙了,所以我们早晚都来替小蝌蚪浇水,对不对?」她回头问那群子弟兵。
「对!」三个宝贝蛋精力充沛地应和。
原来这就是「浇蝌蚪」的由来,他越想越好笑。
「即使蝌蚪变成小青蛙,到了盛夏,牠们一样会被晒成青蛙干。」
母子四人闻言,齐齐投来一模一样的谴责眼光。
「才不会咧!这里有草坪,蝌蚪变成青蛙之后就会跳到草坪里。」大儿子愤慨地陈述。
「对!而且草坪很凉,青蛙躲在里面不会被晒成青蛙干。」二儿子同样跳脚。
「更别说前面就有一个小公园,等牠们变成青蛙之后,就可以跳到公园的水池里。」老婆盘起双臂。
「对!」所有小孩用力点头。
他突然发现自己变成邪恶的黑魔王。
「爸爸,我要下来,我要下来。」女儿在他怀里蹦蹦跳。
「是,是。」他安分地照做了。
「大哥哥和小哥哥,你们去浇前面那两窟,妹妹过来跟妈咪一起浇这里。」叶梓嫔立刻指派工作。「记住,动作不要太大,慢慢让水流进去,不然你们会把小蝌蚪冲出来。」
三颗红润的小脸蛋咚咚咚跑到自己的定位,拿起小杓子,怀着虔敬的心情,一杓一杓将清水舀进小水坑中。
他静静看女王蜂带着三只小工蜂快乐地忙碌着。
她猫眼形状的太阳眼镜推到头顶上,几绺鬈发早已不安分地溜上肩颈,闪亮的大耳环推翻套装的制式和僵凝,鲜红的蔻丹与樱唇暗示了主人的热情天性。每回她一倾身,高耸的**便**一道明显的沟影,而当她挺直腰时,第三颗钮扣几乎让人渴望地迸开。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不符合一般人心目中的「良家妇女」形象,遑论是个好妈妈或好老婆。
但是她做得该死的称职。而他该死的爱极了她。
这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
他突然拉起妻子,深深地埋入她的发间。
「哎呀,我浇到你的皮鞋了。」她措手不及的惊呼。
唇被封住。
扯扯扯,一双小手坚决地拉拉他的裤管,要求他履行承诺。
「爸爸,你还没有骂哥哥。」小丫头嘟着**。
爸爸在忙。
「爸爸要骂啦!要骂两句半。」小债主记得很清楚。
爸爸仍然在忙。
「妈咪,爸爸说话都不算话。」小丫头吸吸鼻子,试图引起注意。
妈妈一样没空。
「嘿嘿,告密鬼,爸爸才不会理妳!」双胞胎哥哥围过来嘲笑她。
小丫头气得用力顿脚,舀一杓水泼向双胞胎。
「哇,」小鬼头们尖叫起来,一场快乐的水仗剎那间展开。
唉!这就是有小孩的坏处,平时别想偷到一点温存的时间。两个大人叹了口气分开,开始为小毛头们主持正义。
「妹妹,不要再泼了,会感冒的!」叶梓嫔连忙抱起湿答答、滑溜溜的小女儿。
「你们两个再欺负妹妹,今天晚上不准看杰克武士。」他一手一个,老鹰抓小鸡。
几只发育完全的小青蛙,一蹦一跳地离开水塘,成功引开小鬼们的注意,兄妹三人又一窝蜂蹲在旁边,一面指挥交通,一面吆喝助阵,护送小青蛙回到湿软安全的草坪里。
太阳公公搥挝背,辛苦地往西方行去,下山之前再回头看人间最后一眼,圆呼呼的脸蛋彷佛也笑红了……
嘿咻!嘿咻!
叶梓嫔提着小旅行袋,辛苦地踏上社区步道。
行李袋附有滑轮,只是拖在石砖道上挺吵的,她干脆提在手中。
她刚从香港出差回来,比预计时间提早了两天。本来想打电话叫陆议去机场接她,可是飞机落地时间正好为尖锋时段,等他抵达已经不知几点了,她索性自己叫出租车回来。
她在脑子里列出一会儿要做的事。
孩子们应该吃完晚饭了,希望等她到家之后,陆议起码帮老么洗完澡。公公婆婆上周跟团到欧洲旅游,还有两个星期才会返国,这两天她又不在,家里一定乱成一团。
她要先吃个饭,泡泡澡,把行李收拾一下,送小家伙们上床,然后,就是她和陆议的时间了──想到陆议那双美妙有力的手──帮她按摩啦!肩头的酸痛彷佛已经和缓了一些。接下来,如果他表现不错……呵呵呵。
「嗯?助理小姐今天加班?这么用功?」她正要绕到屋侧通往二楼的楼梯,猛地发现一楼有灯光。
她把行李放在门口,推了推门,从里面锁住的!难道是助理下班之前忘了关灯?
「真胡涂,明天要说说她。」叶梓嫔嘀咕,掏出钥匙开门。
工作室里沉静无声,灯光是从她的办公室流泄出来的。
她出国的期间,助理进她的办公室做什么?叶梓嫔越想越奇怪,蹙着眉心推开门查看。
一个男人,她的现任老公,陆议。
一个女人,她的前任上司,周静。
两人抱在一起。
她的脑中刷地一声,变成空白。
这不是真的!一个遥远的声音在说。她的声带发出一个近似哽住的低吟。
两个拥抱在一起的男女火速分开。周静愕然望住她,清亮的眼眸中盈满了泪水。
陆议抬起头来,紧锁的眉心与黑眸,一如以往的深不可测。
「嫔!」
起码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丝惊讶,表示他还记得她是谁。
叶梓嫔深呼吸几下,努力从眼花撩乱的惊慌感中抓回理智。
这一幕其实没什么!
周公主不知何时返回国门,听说情郎另娶他人的消息,马上赶来高雄挽回旧爱。使用的手段不外乎滴几串眼泪,唤几声达令,温柔多情又哀怜地细述别来之情,说着说着,便倒在她老公宽阔的胸膛前低泣。
而陆议,身为前任男友,当然免不了要安慰一番,才不辜负他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色。
没错,就是这样。她是正妻,公主才是第三者!
狐狸精都会制造这种场景让大老婆逮个正着,然后趁大老婆伤心过度、拂袖而去,再乘势跳上女王宝座,一统山河。
而她,她是一个理性、冷静、明事理、知进退的女人,她不会屈服于不入流的手段之下。
她会像个高傲的女王一样,冷静地勾勾手指,要陆议爬过来解释清楚,然后再将那只狐狸精打飞到月球去,让月光仙子替天下的正妻惩罚坏女人。
酷!
叶梓嫔昂了昂高傲的下巴,双眸冷静地固定在他们身上,然后,做出她脑中想到的第一个动作──她转身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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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四个年头的飞逝稍早的~雨~出一片新晴,到了黄昏五时,~气在阳光的烘蒸~,渐渐有收~的趋势,树梢的绿叶仅剩~一层薄薄的~意。空气里混融着雨~和草叶的气息,是一种让人~不住想~呼~的清净。「陆太太,出来散步?」陆议的伯~一踏出门,几位正聚在小径~聊天的婆婆~~立刻向她打招呼。「是~,今天~了一整个早~的雨,好不容易放晴了,我出来走一走。」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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