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玫瑰公主还在酣睡吗?
水银的梦里,钟的秒针在滴滴嗒嗒地摆动。
晨露悄然爬满翠绿的叶尖,迎着阳光**璨然的笑靥。无度无节制的夜生活终于倦怠啦,邪恶的巫师无声无息退回沼泽边散发着腐烂气息的阴暗石屋里。他置身于陌生而熟悉的白日,踯躅在川流不息的街上。
到处都是广告牌。这虚假的文学艺术,这哄骗世俗的玩艺,跟随着□□到处膨胀。路灯的腰间,楼体的四壁,住宅区的街道,车身上,到处都是琳琅满目的商业广告,色彩斑斓。他深陷于某种规则复杂的游戏中。他茫然站在街心,眼花缭乱。
应该到哪里寻找丢失的梦?
他感到无助和茫然。他信手拾起一截被丢弃的黑油碳棒,在缀满各色广告的墙体写下一行字:
我是一朵随意的云
在生活里无规则地游动
规则,又是规则,该死的无可辩驳不可抗拒的规则,它们深深镂刻着这微妙的世界。他向上望去,楼体间狭小的空际。周围,是忙碌的行人,他们各有各的方向,布朗运动般地奔波。他夹在其中,竖起耳朵,倾听。种种噪音在汇聚成为一股铺天盖地的海啸,她的声音被湮没。他变得恍惚起来。时空仿佛旋转的砣螺,四季不知不觉地这幻:春意盎然的街,炎热溽署的街,洒满金黄落叶的街,凛冽寒冷的街。纷曳的脚步,辚辚的辙迹,喜怒哀乐随着生活的溪流潺潺流淌某个房间:清脆的童音在不流利地朗读着(甚至有些嗑嗑巴巴),那位自诩为成熟的成年人不耐湎地向窗外望去;远处,骚动喧嚣的□□扰乱着他的目光。
玫瑰公主披散的长发丛生在冷冷清清散发着霉味的阁楼里,城市的荆棘密密匝匝,盘根交错,绞杀着每一位试图靠近她的勇士。城市招展着它的诱惑,掘下一个又一个精美的陷阱,不断吞噬。
终于,他劈开□□,迷离地走向前,激动的唇吻向她,一次精致的作爱即将进行……她却睁开睡眼,呢喃地告诉他需要买单的价钱。
16
我思故我在,我不思我仍在。
那位睿智的先知告诫我们,为了探寻真理,为了学习知识,哪怕跋涉到遥远的中国去。
中国,红色的古老的元素,沉淀着千年积蓄文明的土地。
踉踉跄跄,他失望地离开那幢玫瑰公主寄居的阁楼,走到外头,却吃惊地楞住啦:
怎么,怎么——城市哪里去啦?
被偷窃走的城市。他迷惑地望着眼前,想不起刚才走过的路。空荡荡的宇宙四壁,没有一处是他曾经逗留过的痕迹。这里转瞬间已成为黑洞,城市已在不知不觉间丢失,消逝,找不到啦。而这一过程,仅仅是在他的转念之间。城市的街道,广场,城市的历史,遗迹,以及本来就不可以磨灭的记忆,恍惚间都不见啦。
那么,是谁窃走了城市?
拐角处的百年老店,曾经流连的古街,长满青苔的普通人家,幽深的小巷,飘散丁香花香味的陈旧院落,窜上房檐上的老猫,窗棂上方呢喃飞燕,这一切都无缘无故地消逝啦,成为一片荒芜的土地。
某某地产公司的勘察车逗留在附近,手持标尺的测量员在那位觊觎贪婪的地产商面前丈量着珍稀的土地。
17
城的一隅,盗墓者的洛阳铲满是锈渍,丢弃在行将倒塌的庙宇前。一位蹩脚的文人在向围观者高谈阔论:享乐,爱情,权力,谋略,以及禁锢一切的规范。他声称,智者中,汉谟拉比是创造者,摩西是蛊惑者。而他自已,最向往的是泛舟西湖的陶朱公,因为那越国的前大夫既拥有凡人渴望的名声,又拥有凡人渴望的财富和女人。其实这倒是这位蹩脚文人的心声。名与利的追逐,巧夺,虚假。黄昏,口干舌燥的他回到家中,疲倦地数着到手的钞票,他还懊丧自已攫取的没有赞助商和志产商的多。他琢磨,明天怎样利用谋略使钞票更厚一些,最好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狡诈的商人,最大利益的收获者。社会重心的所在,遗留下来的大都属于物质文明。倘若没有阿兹台克,没有金字塔,那我们还会记住那些遥远的古文明吗?满是矛盾的人类,我,我们的城市。精神在消散,物质在弥漫。
18
时光悾惚,转眼,就到了日暮。热切。渴望。他年轻的面靥逐渐衰老,湮没的人们的记忆的深处。
殷红的余晖洒在水面,巨人夸父倒在龟裂的土地上。与此相映的,是一桥雨末的彩虹跨在夕阳的对面,就象那绚丽的希望横亘在整个人生。此刻,他的身体,骤然象一块绢那样轻盈与柔软,象浸了蜡的纸一样浸满了光明:最后的殷红的光,水注满容器似地注满了他的身体,玫瑰似的辉芒向四周辐射:他的血洒在水中。他在燃烧。普罗米修斯,屈原,耶稣,布鲁诺(他们,同属于夸父这一古的种族),浮雕般挺立的形象不断汇聚,形成巍巍的山脊:他凝固成雄伟的□□,俯视着众人;同时,他又蜕化为渺小的□□,融于泥土之中,向上仰视着众人:其实,真正的伟大就在于此——生于平凡之中,长于平凡之中,又从平凡之中脱颖而出。
辚畹的车轮碾过之后,黑夜又接踵而至。蝙蝠一样展开青黑的翼膀,星星儿在它的怀抱里静谧地眨着眼,蟋蟀在它的躯体里轻轻振着翅。车辙边那堆烧过的灰烬起先还堆在那里,似乎毫无声气;一阵微风拂过后,黑色的蝴蝶擦过地面飘动,接着就向上旋了旋,又落下啦;反复几次之后……一只,两只……成百上千只,纷纷乱乱,最后全都在半空中飞舞起来,象敦煌飞天,象柴可夫斯基的乐曲,象斯拉文斯基的春之祭,象舞姿翩翩的邓肯,从现代都市有背景里凸现,缤纷飞舞——最后又聚在一起,在那……中心,似乎有着一种力量,有着无穷的磁力,仅仅凭籍精神的力量,将这些黑色蝴蝶凝聚在一起,重塑成一个整体——燃烧之后,凤凰涅磐般,他又在这座城市站立起来。
静悄悄的夜,白日的熙攘早已沉寂,街上空无一人,桔色或青色的街灯连成行,恰似衬衫的扭扣排成排。获得第二次生命的他走在这寂寞的长街上,只有他单调的足音应和着空空的回音陪伴他,天空,一钩弯月无声无息,悬在那里,将它幽幽的清辉洒在城市的上空,洒在他身上,这使得往昔的记忆更加恍若隔世。
19
她,她呢?——困惑与孤独神情跃上眉间;他猛然站住脚步,向上,向那无垠无尽的天空深处望去。那么的□□。他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要把眼前的一切都吸入腹中(他感到窒息,感到澎湃的大气迎面扑来)。静静的,他望着,望着……倏服,他觉得整个身体都在飘,都融入这燃烧的广漠无边的空间,就象沧海一粟,就象沙粒里的世界。他在这辽阔的空间自由自在地游荡,直至这有始无终的宇宙完全消亡,直至这个三维世界走到时光的尽头,直至……
还有,老站长……被风荡来汇去的雾汽似乎又撩在他眼前。贬值的货币,匮乏的□□,影片一样出现在他的脑际。他信步来到那座废弃的老城的市中心,昔时繁华热闹的场面早就没抗日,原本高耸的典雅的建筑成为坍塌的废墟(象被焚毁的□□□),萋萋荒草到处都是,让观者感喟嘘唏。他踩过残破的瓦砾,回眸历史的痕迹,试图寻找那清晰可辩的记忆。然而一切都那么模糊,让人难以□□。拐过一个弯,又拐过一个弯,面前是一堵墙,半截的残体上隐约有枚锈迹斑斑的钉子。他仔细瞧去,拼命搜索,在脑海里竭力里探索……终于,他想起那是一幅宣传画,画的中央是一个大红叉,那尽忠职守的老站长曾站在下面,忧心忡忡望着候车室里的乘客(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一切,似乎还都清晰可见),甚至,他还听到了声音——他猛地回头,又看到了一块风蚀了的岩石,负从岩石顶部的两个**穿过,发出唿哨的声音;这两个**,恰似两只深邃的眼睛。
原来,老站长已成为一块风蚀过的岩石,一块标志,一块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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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着想着,突然醍醐灌顶般记起了他的初衷;他不同于那自溺的拿西撒斯,也不同于弗洛伊德的□□□□□。他回过头,击碎这水中的幻觉,从涅磐般的美梦中惊醒———他骇然啦;原来,就在这短短的瞬间,他经历了一切:坎坷跌宕,生与死,诸多的情感,喜悦,愤怒,悲哀,等等,也都在这短短的瞬间灰飞烟灭;甚至,连他本身所经历的攀援,也都化为乌有(这种乌有,不同于遁世颓废的虚无)……他解脱了一切,也超越了一切;他慢慢和他所追逐的她融于一体,分不清彼此:在这炉火中锤炼一番之后,他不再梦寐以求其它,他成为这座城市入口处的一座雕像;他不懈追求的过程,不知不觉成为了□□□□□□□。他遥想起童年时那个关于某地的传说,心中不禁感慨万分,思绪滚滚。他恍然醒悟:生命不仅仅需要负荷追逐,还需要爱和关怀。被爱与施爱。追逐与探索。无穷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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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磐后的躯壳,被封印在棺椁里,若干年后,他肌肤的颜色始终不曾改变,灵魂上的创口……等到因城市的扩张,墓地迁移的时候,人们开启他的厚重的棺椁,才发现他那巨大的创口缓慢地喷溅出鲜血;还有他的鼻腔,几乎同时也涌出一缕鲜血。
22
他相信,就象耶稣相信新的耶路撒冷会出现一样,就象释迦牟尼相信极乐世界会出现一样,他相信一座崭新的没有忧患的城市将在大地上拔地而起;那时,人人都会幸福美满,周围有着蓝的天,绿的树,清澈的水泊;那时,谁都不会想入非非,背着行囊,颠沛流离,要跋涉到某地去,因为这座城市已经具备了某地的所有的优点;也就是说,他的憧憬将……成为现实。
但现在呢?——现在□□□。于是,他发出一声叹息,死于他的美丽的希望里。他的血渗透进干涸的土地里,他的影子在风中摇曳。即将猝死的他,这才清醒地认识到那往昔的光荣与辉煌早已可望不可□,焚毁于光荣的历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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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葬礼绵延于亿万年之后。(黄昏或清晨:)时光的碎片一点点地迸溅,**的目光追寻过不可解的思虑,又可怕又可恼地纠缠住这座城市,就象海洋绕住潜水者的身体一样。他悄然钝化为关于某地传说中的一个新的荒涎不经的组成部分。他的坟墓前,一群孩子欢快地说笑着;他们在郊游,在远足,在谈论那个久远又久远的故事:夸父,普罗米修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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