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节
这年国庆节刚过,陈心哲正式接管了敬墨轩的生意,成了敬墨轩名符其实的老板。但他似乎并不热心此事,很多的事情都交给纪雅竹去处理,自己还是从前那样,给燕子妈行针之后才到店里来,转一圈,坐一坐,然后又不知干什么去了。杨慕才临走时跟纪雅竹作了一次长谈,要她好好帮陈心哲打理生意,好好地跟陈心哲习画。纪雅竹从来没见陈心哲动过笔,只听杨慕才说,心里难免就有点疑惑。她不是不信杨慕才说的话,人家那把年纪,即使算不上宗师,也称得上是名家,怎么可能拿这些来诳自己。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亲眼见着总不确切。她几次试图叫陈心哲在楼上的画室作一幅画,陈心哲又总是推说有事而难遂意。古玩店的生意从来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平时都很冷清,不像别的生意要弄个门庭若市才心安。自从她来到敬墨轩到现在,好像还没做过一件像样的买卖。纪雅竹算过一笔账,即使店面是他自己的,不用交房租,可税收和每个月的工资开销都要近三千块钱,而每个月获得的利润才二千多一点,入不敷出,根本就无法维持正常的经营。再看店里陈列的东西,凡是名人字画必定是赝品,所谓的古玩玉器又都是些不值钱的大路货,摆在那里只能做做样子,很少有人问津。敬墨轩的生意主要是代售一些美院学生的画作,稍有一点名望的画师基本上不到敬墨轩来。纪雅竹曾向杨慕才说起过自己的担忧,杨慕才不以为然地笑道:“等着吧,到时候有你忙的。”杨慕才的信心当然有其来源,但纪雅竹心里始终还是没有底。纪雅竹毕业于省美院,毕业后本来是要回老家绍兴的,当时敬墨轩刚开张,店里没人手,杨慕才就把她请来帮忙。这一帮就帮了好几年,虽然工资报酬上没亏待过她,但她还是觉得耗在这里太浪费生命。她想自己得尽快向陈心哲提出来,离开敬墨轩,去做自己的事。她是杨慕才请来的,现在杨慕才已经走了,仅凭这一点,她也应该离开。
一天,陈心哲到了店里以后哪里也没去,跟陈皮喝了一会儿茶,然后就坐在楼上看书。纪雅竹觉得今天应该是个说话的好时候,就走过去,先说了几句过场话,然后道:“心哲,我想跟你商量个事。”陈心哲笑道:“雅竹姐,我想你不是要离开这里吧!”纪雅竹心里一沉,一时不知下面的话该如何讲。陈心哲道:“这几天有点忙,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把琪琪请回来呢。是不是看着店里的生意太冷清,在这里干没什么意思?”半晌,纪雅竹才道:“我想到别处去开一间属于自己的画廊。”陈心哲把书放下,道:“你为什么没想到把敬墨轩当成自己的画廊呢?”“我想把它当成是自己的画廊,可它不是自己的。我不愿意做这种死不死活不活的生意,我想离开!”“然后去开自己的画廊?”“嗯!”陈心哲想了想,道:“有些话我不知怎样对你讲,如果你不介意,我就直说好吗?”“你说。”“那我就说了。你到琅阳去仔细看看,有哪家画廊古玩店的生意是好的。整个市场还没激活,外部环境就这样,你能把生意做好?既然是开画廊,就要经营名人字画,经营名人字画最重要的就是懂得鉴定字画的真伪。”陈心哲说到这里,就把陈皮叫上来,要他回去帮他取一幅画来。陈心哲道:“待会儿皮哥把画取来,你要是能鉴定出它的真伪,我就没话好说了,你去开你的画廊,我不留你。”陈心哲指出了她的软肋,纪雅竹不免也心虚起来,她道:“我也不是非走不可,既然留下来,就要有留下来的理由,你得让我看到希望才行。”陈心哲笑道:“你是学油画的,我看这样吧,你去找一本画册来,把所有的标题文字都蒙上,你看我能不能给你说出个一二三来。”纪雅竹一直有意要试试他的水深,既然他自己都提出来了,何不试他一下。于是,当真找一本画册来,翻开,再用一张纸片把所有的说明文字蒙上,让他来看。她拿来的那本画册里,全部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绘画作品,一本画册都要翻完了,也没找出一幅是陈心哲不熟悉的。纪雅竹自己都有点嫌累了,把画册合起、放下,道:“这样说起来你还真有点名堂。”陈心哲道:“这不算什么,你到书架上拿本书来,任意拿,再任意地翻开一页,任意地找一段,只要你读段首第一句,我就能把接着往下背。”纪雅竹听他说得玄乎,哪里会信,世上有这么神的人?她立即取了一本书《太上感应篇》来。许是长时间没人看了,书页已经压实,半天揭不开。纪雅竹翻开念道:“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你说,下面是什么?”陈心哲想都没想,随口念道:“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减则贫耗,多逢忧患。人皆恶之,刑祸随之,吉庆避之,恶星灾之。算尽则死。又有三台北斗神君,在人头上,录人罪恶,夺其纪算。又有三尸神,在人身中,每到庚申日,辄上诣天曹,言人罪过。月晦之日,灶神亦然。凡人有过,大则夺纪,小则夺算。其过大小,有数百事。欲求长生者,先须避之。是道则进,非道则退;不履邪径,不欺暗室;积德累功,慈心于物;忠孝友悌,正己化人;矜孤恤寡,敬老怀幼;昆虫草木,犹不可伤;宜悯人之凶,乐人之善;济人之急,救人之危;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不彰人短,不玄己长;遏恶扬善,推多取少;受辱不怨,受宠若惊;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追悔。所谓善人,人皆敬之,天道佑之,福禄随之,众邪远之,神灵卫之,所作必成,神仙可冀。……还要往下背吗?”纪雅竹觉得奇了怪了,放了这本,又取出《六祖坛经》,找了一篇念道:“一日,韦刺史为师设大会斋。斋讫,刺史请师升座,同官僚士庶,肃容再拜,问曰:‘弟子闻和尚说法,实不可思议,今有少疑,愿大慈悲,特为解说。’……下面是什么?”陈心哲道:“师曰:‘有疑即问,吾当为说。’韦公曰:‘和尚所说,可不是达摩大师宗旨乎?’师曰:‘是。’公曰:‘弟子闻达摩初化梁武帝,帝问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达摩言:‘实无功德。’弟子未达此理,愿和尚为说。’师曰:‘实无功德,勿疑先圣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名为求福,不可将福便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你看还行吧?”此时的纪雅竹除了不停地咋舌,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语言表示心中的敬佩吗?好一会儿才道:“你真是天才!”要说他是天才,用鲁迅的话说就是把人家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从三岁起,他早上四时起床练功练针,上午习画,下午下棋,晚上读书直到子夜十二时,天天如此。来到琅阳之后,习画渐渐少,下棋也就是跟心慧下着玩玩,练功和读书两件事从来就没耽误过。陈心哲道:“我不敢枉称天才,只不过记忆力好一点而已。”“你读了那么多书都记得吗?”“其实我读的书并不多。”陈心哲道:“读书并不在多少,关键是要嚼得烂,要想嚼得烂,就要记得住。人家写一本书,几乎耗尽了毕生的心血,我们读懂他一本,就等于获得了他一生的智慧。如果读懂个百儿八十本,我们就拥有了百儿八十人的智慧。若有百位先贤圣哲的智慧,还有何事不能为?如果我们一本书读下来只记得片言只语,那不是白白**了人家的心血。”
陈皮把画取来交到陈心哲手上,陈心哲又把画展开让纪雅竹看。陈心哲道:“你要是能看出点什么来,你也不用到别处去开什么画廊了,我就把敬墨轩交给你,每个月给我点店租就行了。”纪雅竹细看了一遍,道:“这不是张择端的《金明池争标图》吗?”“我要问的是它是真是假。”纪雅竹哪里看得出来,她只是料定陈心哲不可能有真的,于是便道:“假的!”“假在哪里?”陈心哲见她说不出来,道:“不管是真是假,你都得有让人信服的理由,要不然你的生意怎么做?如果我告诉你它是真的你肯定不信,你之所以说它是假的就因为你猜真的到不了我手里。事实上它的确是真的。”陈心哲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中国美术大全》,翻开画册上的《金明池争标图》对照着给雅竹看。他道:“画册上的作品属绘画十三科的界画,工谨富丽,显然是宣政佻靡之化的产物,没有一点张择端的野逸之味。而我这幅画则与张择端的风格一致。鉴定画的真伪少不了要鉴定印章,印章的鉴定主要是看印泥是否具有朝代的特征。宋以前多用水印,南宋以后用蜜调朱,元代以后用改用油来调朱。你看我这幅画,虽然盖了不同朝代的印章,但具有十分明显的朝代特征,不像有的伪作那样盖了很多章却都是同一个颜色。再就是画纸和画绢。宋代以后的纸多是棉纸和麻纸,纸的表面不怎么平滑均匀,颜色往往是灰白色居多。作假画的就要用茶水或烟水将纸染旧,这样染出的纸来颜色又深浅不一,还有水渍。真品不会有这种现象,它只会随着年代的迭进变得更加古朴光润,这是因为纸张的包浆经过风化后所得出的效果。宋代时候的绢经纬都是单丝,丝线比较粗,颜色也深。明代的绢竖丝是单丝,横丝是双丝……也许开画廊的人一辈子都遇不到有这样的画让你来鉴定,我在想,万一遇到了呢?中国画真真假假多的是,只要一走眼,就可能亏得精光。你考虑一下吧!”陈心哲把画收起来,又道:“就我们现在的生意而言,是冷清了一些。国家政局刚刚稳定下来,社会生产力还很落后,老百姓的购买能力也很有限,这个时候的古玩生意肯定是不好做的。当然,你执意要按照自己的愿望去做,我也不勉强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还可以帮你。”
陈心哲说完,也不管纪雅竹心里在想什么,把陈皮叫来,要他跟自己到银行去一趟。陈心哲在银行租了一个保险柜,平时这些东西都放在保险柜里。把画放好,二人从银行出来,路过京剧院时,看门前有一幅海报,驻足片刻,又去买了几张戏票,这才回家去。
第二节
明天美国政府代表团就要来了,马向前认真仔细地检查完明天的接待工作,准备下班回家。这时,刘秘书匆匆忙忙跑过来对他道:“马省长,不好了,人民医院一位病人不知吃了医生给的什么药,脸一下子肿起来像猪头似的……”马向前一听,又出事了,没好气地对刘秘书道:“你说什么呢?你是怎么说话的,谁像猪头?我看你就有点像猪头!”刘秘书连声说对不起,然后道:“病人家属闹得医院一团糟,市卫生局的领导和省卫生厅的李副厅长都到医院去了,病人家属还是不依不饶……您看您是不是亲自去一趟?”马向前看了一下表,道:“那就快去。”正要上车,袁静萍骑着自行车奔了过来,一把将他拉住:“你就不要去给医院施压了,回家去吧!”袁静萍不来,马向前可能还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来了,说明这事确实关乎人命,自己还一定得去。袁静萍道:“这大不了就是一起医疗事故,你何必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是的,一般性的医疗事故根本无须他出面,院方就能解决,即使院方解决不了,市卫生局出面也能摆平,可这回李副厅长去了都没平息下去,这不严重吗?马向前道:“你不要拦着我!你这是夫人干政你知道吗?”说罢,扔下袁静萍,向刘秘书一招手,钻进车就走了。
马向前到了医院一看,那场面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医院的病人及病人的家属,还有附近的群众全都拥在医院的大厅、走廊、病房,只要站得下人的地方都挤满了,而且情绪激动,嚷着吵着要院长出来。想必此时许院长一出来就会被人踩成肉泥。李副厅长站在大厅上楼的梯子上,扯着已经嘶哑的喉咙给大家作劝说工作,但从场上的气氛来看,收效不大,下面仍是乱哄哄一片。刘秘书在前面拨开人群开出一条路来,马向前才挤到李副厅长身边。他接过李副厅长手上的话筒,大声说道:“我是省人民政府的常务副省长马向前……”他刚一开口,下面就有人在叫:“怎么来的都是副的!”马向前只好借着他的话往下说:“我是副省长,可我是常务副省长,是全面主持政府工作的。我可以坦率地告诉大家,我在这里说的话是算得了数的!”下面稍稍安静了一点。马向前道:“这是一起不知原因的事故,因为它来得突然,我们一时还来不及对事故原因作调查取证,但我也看到,由于事故的发生,给病人及其家属带来了极大的伤害,也在人民群众中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同时,它也暴露了医院管理上的漏洞和医风德的缺失,提醒我们始终要把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放在首要位置。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党和政府一直都是这样想的,这样做的。对此,我代表院方向大家道歉。”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李副厅长也连忙弯下腰去。这时,下面彻底安静下来。马向前继续说道:“病友们,同志们,事故已经发生了,政府的有关部门和医院都在竭尽全力地对病人实施抢救,对病人家属进行安抚,请大家通力合作,以保证下面的工作能顺利进行。我可以在此向大家保证,对事故原因要进一步查明,对玩忽职守草菅人命的当事人要依法查办,我们还要强化医院的各项管理,加强医风医德建设,给广大的人民群众提供一个良好的就医环境。接下来的工作还很多,请病友们回到病房安心养病,同志们回去好好生活安心工作。再次谢谢大家!”说完,又鞠了一躬。
群众还没散去,马向前就往急救室挤。急救室里,一大群医生护士正围着病人,输氧灌气打点滴量血压测心速,一套活全使出来了,也不见有一点转机。马向前上去看了看,病人确实肿得不像个人样,连鼻子眼睛都找不到在哪里。马向前问身边一个医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医生道:“极有可能是药物中毒。因为我们事先并不了解患者的身体状况,也不知道他对药物可能会有什么反应,所有抢救起来很困难。”“给病人开方的医生呢?”“已经被公安局带走了。”“药方有问题吗?”“我们已经查看过处方了,都是一些常用的止咳药物,我们也询问了患者家属,她说患者是因为咳嗽才到医院就医的,所以从处方上看不出什么问题。”“是不是药房拿错了药?”“有这种可能。但我们也核实过了,药与处方所列并无差错。我们猜想,可能患者身体有某种没有告知医生的疾病,像肾脏类的疾病,而医生又没作详细的询问和检查,所以导致这种全身浮肿的情况。您知道,凡药都有副作用。”马向前道:“不管怎么说,人命关天,你们想尽一切办法尽快使病人脱离危险。这儿有负责人吗?”刚才说话那医生道:“我是副院长。”马向前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人救过来。如果医院有困难,马上把各大医院的专家都请来一起想办法。一句话,人命关天,救人要紧。”
马向前又来到另一个房间安抚病人家属。病人家属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从穿着上看好像是从农村来的,在她的身边还有两个八九岁左右的女孩儿。那妇女大概是哭得太久了,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只得坐在地上用双手拍地,以示心中的悲愤。两个女孩儿却精神抖擞地哭着,而且声音极富穿透力,只差没把房间的玻璃揉碎。马向前蹲下身子,拉起妇女的手,跟她说了半天,那妇女哪里听得进去,弄得马向前一身鼻涕口水还是小事,关键是她一点也不理会马向前说的话。马向前的爱民之心在她这儿无法表达,只得站起来吩咐其他人好好地安顿母女三人。
马向前来到院长办公室,大叫了一声:“许院长呢?”许院长刚才一直躲在办公室的卫生间里不敢出来,这会儿听有人在叫,从其声音中透出的威严判断,此人一定来头不小,于是战战惊惊地出来,站在马向前面前。马向前道:“许院长,你看你手下的人,可见你平时都是怎么管的。人家吃了你们几片止咳的药就成了这样,人要是死了,那孤儿寡母的怎么活?”马向前看他颤得厉害,就没往下说了,转过头去对李副厅长道:“我建议卫生厅马上成立一个事故调查小组,由你来负责,要把事故的原因调查得清清楚楚,给病人家属和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许院长先不要上班了,等事故调查清楚了再作处理……”说完,看了一眼许院长,怎么就想起上次胡书记送他的那罐茶叶,揶揄道:“胡书记送我的茶叶,竟被你喝了。你喝了好茶总该办点好事吧,结果呢?我看你喝白开水都是浪费水资源。”然后又对前来维持秩序的市公安局的负责人道:“要维持好秩序,更要注意方式方法,他们是人民群众,不是阶级敌人,工作要耐心一些。”
马向前从医院出来,城市早已是夜色绚烂万家灯火。他又向李副厅长交待了几句,这才回到家中。医院出了事,虽然跟袁静萍关系不大,但她还是着急,一个人在家里乱转,这会儿见马向前回来了,忙上前去探询。马向前却道:“你还不让我去,你知道事态如果发展下去会是什么后果吗?我还只是一个常务副省长,我还想当省长当省委书记当国务院总理,即使这些我都当不上也应该在自己的位置上尽到职责吧,你倒要来拦我。你看到的就是你那个屁大的医院。国家太平了没几年,什么事都还来没做,就闹得人心涣散怨声载道,谁负得起这个责任?……”马向前还要说下去,袁静萍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办了一点事就慷慨激昂地,我知道你是治世贤臣。吃饭了没有哇?”“废话是不是?我到哪里去吃饭?”袁静萍立即去叫王师傅弄酒菜。“算了吧,煮碗面条来就行了,人家等了这么久,随便弄点早些让人家休息。”说完回到书房,用电话把这天的事向胡书记作了汇报,这一天才算完。
一连几天,马向前都是在围着美国政府代表团转,什么参观洽谈宴会歌舞,忙得不亦乐乎。到了第四天的晚上九点,马向前正在胡书记的办公室商量美方投资火力发电厂的事,刘秘书进来道:“胡书记马省长,刚才我去‘九重天’饭店,花旗银行副总裁麦德先生向我们提出一个请求。”胡书记问是什么事。刘秘书道:“他提出想见一个人。”胡书记又问他想见什么人。刘秘书道:“一个叫陈国儒的人。”“咦,这该不是陈心哲的爷爷吧?”马向前自言自语地道。“向前,你认识他?”胡书记问。“认识,如果不是同名同姓另外一个人的话。我跟他孙子是棋友。”胡书记又问:“麦德先生没说有什么事吗?”“麦德先生说这是他与陈先生有一点私事,想见面聊聊,这就样。”为了证实麦德先生所说的陈国儒是不是自己认识的这个人,马向前又道:“麦德先生没有描述一下这位陈先生的年龄体貌吗?”“没有。”刘秘书道:“我问过他,他只知道这位陈先生大约在七十三岁上下的年龄,其它什么也说不上来。”马向前听了,断言道:“没错,就是他!”又问胡书记道:“您看呢,是不是马上安排他们见面?”胡书记高兴起来,道:“既然咱们这儿有他的朋友,怎能不让他们见面呢。事不宜迟,马上安排。”马向前对刘秘书道:“叫司机到陈心哲家去,把陈老先生请来。不,还是我自己去。你马上去饭店告诉麦德先生,就说他想见的人一会儿就到。胡书记,时间不早了,您回家休息吧,明天我再向您汇报。”说完就出了办公室。
到陈家的时候,陈家已是一片寂静,丝毫不闻一般住家户那些收音机电视机的声音,除了小楼里的灯说明一家人还没睡下以外,其余皆是夜的气氛。此时一家人正在楼上各读各的书。燕子安顿好母亲后正要去睡,耳听得外面有人叫心哲心慧的名字,就开门出去,心慧早已下楼来到院子里。心慧见是马向前,连忙打开篱笆门,把他请进来。心慧问道:“您这时候来该不是要下棋吧?”“有事。我找你爷爷有点急事。”马向前急急地上了楼,见到了陈国儒就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请他马上去‘九重天’饭店。“湘君,陪我去一趟吧!”陈国儒又对马向前笑道:“麦德先生虽然没有提出要见夫人,夫人去了,他一定不会见怪的,您放心。”
陈国儒和韩湘君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马向前出门。路上,马向前问陈国儒是如何认识麦德先生的。陈国儒道:“我那时在美国留学,麦德的父亲正好和我在一起学习。有一年春天,我动了思乡之情,就扎了一只风筝来放,麦德的父亲见了,很喜欢,我就送了他,我们就这样成了朋友。近来我一直想着回老家去,回家之前觉得有必要给麦德父亲写封信,问候一下,他也一把年纪了,身体也不大好。没想到他儿子竟做了花旗银行的副总裁,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马向前道:“这个麦德也真是的,为什么不早说呢?”陈国儒道:“先公事后私事,这是美国人的作风,不能怪他。”这次与美方的经贸洽谈并没有省委省政府预想的好,他们除了投资一座火力以电厂之外,再没有其它的合作项目,这让胡书记有些失望。现在马向前见陈国儒与麦德有这一层关系,就试图通过陈国儒来加强与美方的联系,深化合作,说得更确切一点,就是最好再拉几个项目。就在马向前要向陈国儒宣传改革开放的政策讲解引资招商的益处时,陈国儒笑道:“国家兴旺,匹夫有责。马省长您放心吧,能尽力的地方我是不会推辞了。”马向前搓着手道:“老先生深明大义令人敬佩……”马向前的溢美之词还没说完,陈国儒就道:“别叫老先生好不好?我的父亲已经一百有五了,现在仍然能挑水种菜,母亲也满百岁,做起针线来和小丫头差不多。跟他们比,我算老吗?
陈国儒韩湘君与麦德谈话的时候,马向前就在别一个房间里看电视。大约两个小时后,陈国儒韩湘君才从麦德的房间里出来。从陈国儒韩湘君的脸上看,他们谈得一定很高兴。既然人家早就说了那是私事,马向前也不便开口问什么,把陈国儒夫妇送回家,看时间太晚,也不敢打扰人家,就告辞了。
第三节
为周玉琳办调动的事是赵宜强提出来的,也是他自告奋勇地要去找陈心慧,当时在兴头上,没有考虑太多,等他真要去找陈心慧的时候,又犯难了。虽然周玉琳一再说自己已经习惯了乡村生活,不让他去找陈心慧,但赵宜强已经把说出口了,就这么算了的话面子上也过不去。凡事总得求个心安,好歹总要去找陈心慧一下,至于事情办不办得成,那是另外一回事。使他犯难的是他从来就没有跟陈家兄妹打过什么交道,甚至连话都没说上几句,这样冒昧地去找人家万一被人回绝了怎么办?他现在觉得自己在对待陈心哲兄妹俩的态度上出了问题。也许他太把自己当了回事,事事处处显得有些傲慢,不愿和陈心哲兄妹搭讪,现在要去找人家办事,好意思吗?他决定要改变这种状况。也许自己一辈子都求不到陈心哲,可是大家都跟他那么要好,总有在一起喝酒吃饭的时候,跟陈心哲关系搞好了,至少坐在一起的时候饭桌上的气氛也要融洽一点。就是为周玉琳他也得厚着脸皮去找一下陈心慧。再说了,他还指望邓少萍说服冯艳丽打胎呢!这天,赵宜强到音乐学院去找陈心慧,问了好几个人,有的说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有的说到省歌舞剧院去了,总之没见到陈心慧。他想过到陈心慧家里去的,可又觉得上人家家里去说这事有些不妥,反正还有明天,就回到了单位。他听信了邓少萍“男人在捧女人要哄”的话,对冯艳丽的态度也不像先前那样凶巴巴的了,有时候还显得很温柔,这叫冯艳丽大感意外。天使变成恶魔令人害怕,恶魔变成天使也同样令人心生畏惧,所以冯艳丽心里老是担心他会使出什么诡计来迫害自己。哄女人是要有耐心的,而男人往往缺的就是耐心,通常情况下只有那种在女人的裙摆下过日子的小男人才有这个耐心。他们会涎着脸在女人面前“叭啦叭啦”说上一整天,表忠心、宣誓言、赌恶咒,如果能博得佳人一笑,他也欢天喜地要雀跃好一阵。要是切脉不准、措词不当、语气不够柔和、举止不够亲昵、表情不够丰富,说了等于白说,他们仍有耐心从头再来。这样的男人活得真他妈够精神的。女人都喜欢听好话,这种男人嘴里蹦出来的全都是好话。开空头支票的人都很慷慨,你喜欢听什么他就给你说什么,要听多少就给你说多少,不把你说得心花怒放他不会罢休。好话往往是带有欺骗性的,你喜欢听,他就得说给你听,你要是一时没事听着好玩也倒罢了,你若当了真,一旦兑现不了又来怨人家骗了自己,好像天下没这个道理。可是道理是说给讲道理的人听的,女人不讲道理,所谓的道理到了她那里只是一种感觉,感觉舒服了,就是道理,不舒服了,就不能成其为道理。赵宜强没有尝到过其中的滋味,初拭牛刀就发现要哄住她比中国足球队破巴西队的门还要难上百倍。他开始的时候脸上还有一点笑容,一付和颜悦色的样子,说着说着就按捺不住了,道:“你是土豆没剥皮还是咋的,怎么就煮不进味呢?道理讲了那么多你总该听进去了吧!”冯艳丽道:“你讲的是道理吗?没一句人话,我不听!”赵宜强没辙了,道:“你不听由你,我不管!”说罢,走了。
赵宜强一甩手又回到万福巷,向邓少萍述说他在运用“女人要哄”的战术中所遇到的艰难困苦。邓少萍一语中的,笑道:“哄女人你得先放下架子。”“架子?”赵宜强想所谓的“放下架子”可能就是要把自己当一条狗,像一条为乞求主人嘴边骨头的狗那样装出一付万般可怜无限渴望的样儿不知疲倦地摇尾巴,死死地守着她,直到骨头到手为止。他想起一副对联来。这副对联也许最能诠释“放下架子”的真实含义。一个姑爷要给老丈人祝寿,想请秀才帮着写付对联。秀才问要写成什么样的,姑爷说你把他捧得高高的,把我贬得低低的就行。于是秀才大笔一挥,写了一付对联。对联曰:上尊翁,尊翁在上,上至三千重云霄,玉帝请客,您在屋顶上喝酒;愚晚生,晚生在下,下至十八层地狱,阎王掏井,我在井底下挖泥。所谓地放下架子,要把她看成是鲜花,把自己当成是烂泥,把她看成是金孔雀,把自己当成屎克郞,把她看成是月亮,把自己当成是莹火虫。你想做月边的寒星都不成,想做树上的枯藤她也不会同意,要想做她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她站在一起,更是门儿都没有。你只能学痴情的儿学攀援的凌霄花什么的。赵宜强感叹自己怎么就没张三靠那样的福气。邓少萍道:“人家就是放得下架子。”赵宜强不屑地道:“他根本就没有架子。”最后,邓少萍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要他过几天再去找冯艳丽,就说自己想通了干脆结婚,要她到万福巷来看房子。邓少萍道:“到了万福巷就想办法往我这儿引,到时看我的。”
赵宜强得计之后也没回宿舍。他又来到音乐学院,找到了陈心慧,转弯抹角一番后才把周玉琳的事说了出来。陈心慧想了想,道:“这事我可以跟马省长说说,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她又道:“看得出来,马省长是个好官,好官就要大家爱护,如果这些事多了,就会毁了人家的清誉,你说呢?”赵宜强忙道:“说话算数,就这一次。”赵宜强回到万福巷,把这事告诉了邓少萍。大家知道了,都很高兴,唯独周玉琳不悦。她道:“谁叫你们走门路找关系的?告诉你们,我在卓家坪过得非常好相当好特别好,我看到你们就心烦,我不回来!”说完,看到大家一脸惊愕地盯看自己,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过分了,便道:“我不回来,我只想在卓家坪呆一辈子,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说完就要出门。“你到哪去?”周玉石问道。“我去找陈心慧!”话音刚落,人就不见了。
周玉琳到了音乐学院,有人告诉她陈老师已经下班回家了。周玉琳没法,又坐上公交车到了敬墨轩。她以为在这里即使见不到陈心慧也能见到陈心哲,可以让陈心哲转告自己的意思。可是到了敬墨轩并没见到陈心哲,只有陈皮坐在大厅的柜台前喝茶。“陈心哲呢?我要找他!”陈皮见周玉琳来了,以为又有什么麻烦,道:“该不是他又骂了你吧?”周玉琳没理会陈皮的话,道:“我是要找陈心慧的,你知道她在哪儿?”陈皮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道:“这会儿应该回家了吧!”“那好,你带我到她家去。”陈皮有点为难了,要是她到了陈家闹出什么事了怎么办?周玉琳道:“放心吧皮哥,你以为周某人还是几年前的小姑娘呀!我找陈心慧有事,跟陈心哲没关系。”陈皮听他说得认真,就相信了,到楼上去跟纪雅竹交待了几句,就带着周玉琳去了陈家。
走进陈家土墙,周玉琳最先看到的不别的,而是燕子妈在燕子的搀扶下正从里屋出来往小院里走。从她那天看着燕子妈从家里抬出来到今天,算下来也就是三十来天的时间,一个在**瘫了十年的人现在竟能下地走路了。虽然燕子妈每走一步还十分艰难,整个身体还得靠燕子作支撑,即使这样,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个奇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有哪个会信?周玉琳忙上前去扶住燕子妈的另一边,陈皮则去打开院里的一张躺椅。三人合力把燕子妈扶上躺椅后,周玉琳问道:“不是说要一年的时间吗,怎么就能下地了?”看到母亲日渐好转起来的身体,燕子哪天早上不是笑醒的?每次提起这事无不是喜形于色。她道:“心哲说要一年时间,意思是说一年之后我妈就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健康,能走能跑能跳。现在刚刚下地,还要一段时间针灸按摩,就是病完全治好了,也需要时间恢复,好好的人躺上十年手脚也不会动了,更何况我妈。”陈皮在一旁道:“不是我自作聪明,我早就看出来了,心哲肯定不是凡人。”又对周玉琳笑道:“你也看出来了,对不对?”周玉琳白了陈皮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心慧从里屋出来,见了周玉琳,忙向她问好。心慧上前把周玉琳拉到院子中间的石桌前坐下,说了声“玉琳姐,你等我一下。”又转回屋去沏了一杯茶来。心慧坐下后道:“我们都是教书的,算是同行了。”周玉琳浅浅地笑道:“你教的是大学,我教的是小学,你比我行。”心慧道:“教不好小学生,就不会有大学生,玉琳姐您过谦了。”周玉琳一来,陈心慧想十有八九就是为调动的事。她早已经想好了,怎么着都要为周玉琳办成这事,尽管她极不习惯也不情愿做这种事情。她相信自己只要向马向前开了口,马向前肯定会给她这个面子。心慧道:“玉琳姐您放心,您的事我会办的,赵哥来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就答应了。”周玉琳道:“心慧你误会了,我来这儿的目的恰恰相反。我在卓家坪一切都很好,我现在已经离不开那里了。人的一生,重要的东西很多,爱情婚姻财富等等,拥有这些当然不错,但我在卓家坪却找到了另外一种更重要的东西。在卓家坪,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三岁的孩子,都喊我叫周老师。不管我走到哪家哪户,都被人奉为上宾。这不是说我特别招人喜欢,更不是我怎么会笼络人心,而是因为那里太需要知识。一个人的价值在于他能够改变什么,假使我能使卓家坪所有的土屋里都响起读书声,我就觉得有价值。你不必为我的事费心,回来个把月了,真不放心学校的事,过几天我就得回去了。”心慧听了,良久才道:“听皮哥说您在为卓家坪修路筹钱,我跟心哲也准备了一点,现在正好交给您。”说罢就起身去取钱。
心哲听心慧说周玉琳来了,也下楼来到院子里。周玉琳见陈心哲来了,站起来,问道:“你好!”陈心哲好像觉得此时没有别的话好说,就问她吃过饭没有。周玉琳很大方地道:“就是到你家蹭饭来的,现在才露面,怕我饭量太大了是不是?”陈心哲道:“我们也还没吃呢,那就一起吃吧。”陈心哲也没再说什么,丢下周玉琳就到厨房去帮秦妈整治饭菜。陈家的饭菜似乎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萝卜青菜加豆腐。要说有什么花样,那也就在豆腐上,不是水豆腐就是豆腐干,不是豆腐干就是千张皮,要么就是素鸡,萝卜青菜是千篇一律的清汤寡水,陈皮老是觉得盐没放够,燕子的体会就更深了。她在这里生活了一个月,就没见过那碗菜是炒的。奇怪的就是这样的饭菜竟能把陈心哲兄妹滋养得一个俊朗聪明一个端丽娴慧。想必是上天觉得非此不能保全他们的才情,要是弄得个肠肥脑满反而对不起他们,除此以外谁还能找出别的原由。吃罢饭,又喝了一会儿茶,周玉琳见时间不早了,进屋去看了一下燕子妈,出来后就向陈国儒韩湘君告辞。“我送送你吧!”陈心哲道。陈皮当然是个懂事的人,见陈心哲要送,自己就往后溜,磨磨蹭蹭半天不出来。
通往公路的碎石小道上,没有月光来为他俩照明,没有清风来为他俩引路,只有脚下“沙沙沙”的声音来添加此夜的寂静。“你看得见吗?”陈心哲问道。周玉琳道:“山路走惯了。只要你没带错路,没问题。”“你在那里过得真的很好吗?”“嗯,很好!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好。”“山里的路什么时候才能修通?”一说到路,周玉琳就想起心慧给她的钱。虽然当着人家的面不好意思打开来看,但她从拿在手上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可以想到,这笔钱不在万元以下,再想起晚餐上的饭菜,周玉琳便道:“这些钱该不是你们家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吧?”陈心哲道:“我们老家的人世世代代都这样生活,这是习惯,不是节俭。”“我看这就是节俭。”“俭能养德,也没什么不好。”一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周玉琳道:“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能告诉我吗?”“你说!”“你既然有那么高的医术,为什么不通过考试获得行医资格正大光明地为人治病。这样不是可以为更多的人解除痛苦吗?”“我纵然是妙手神医,一个人又能治多少人的病?”“治好一个是一个嘛!”“假如我办一所学校,培养出更多的医生,那样又有多少病人能够健康地生活?”“你是说想办一所学校?”“嗯,我正准备呢!”
快要上公路的时候,陈心哲放慢脚步,最后索性站着不走了。周玉琳觉得奇怪,就道:“你想把我扔在这里?”“周老师,我想抱抱你。”小道上除了脚步声外只能听到在公路上汽车的马达声,陈心哲说这话时,脚步停了,也不闻有汽车驶过,周玉琳是听得很清楚的。她惊诧不已,很长时间才缓过神来。她道:“假如我不同意呢?”她怎么会不同意,这是爱呀!这样的情景不知在梦里出现过多少回,而梦以外的世界时却一直没有出现过,以至于梦都不耐烦了,懒得理她,净给些无关痛痒的画面来搪塞她。到后来,梦都跟她断交了,只要她闭上眼睛要睡觉,梦就举着破碗柱着拐扙宁可讨饭也不到她心里来。她死心了,那已死的心就像一眼枯井,除了残存几块坚硬的石头再就是几片飘零而下的落叶。而此时喜极而泣的热泪仿佛枯井里沁出的清泉,一下子漫过井沿汨汨而流,甚至还想化成一条河流载着他一同远行。
陈心哲无泪。他一直抱着她的双肩,等她抽搐的身体平静下来后才道:“人生一世,苦乐随缘,我们各自珍重吧!”然后扳过周玉琳的肩,拉了她的手,来到公路上,把她送上回家的公交车。
第四节
琪琪的父母是回城的知青,她自己也在农村生活子很长一段时间,十一岁那年才跟父亲回到琅阳。父亲没有工作,母亲身体又不太好,她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在读书,这日子过得如何可想而知。琪琪离开敬墨轩后,很后悔。她不可能呆在家里靠父亲养活,必须得找点事做,挣点钱来补家用。她也想到过重新回到敬墨轩去,只求纪雅竹在陈心哲面前说说情,不定陈心哲就答应了。可是她又抹不开这个脸面。当初是她自己要走的,人家又没赶你,这会儿似乎走投无路了,又去求人家,算什么事呀?她在敬墨轩干了几年了,自从它开张她就一直在那儿,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搞搞卫生,包吃包住人家每个月还给五百块钱的工资,现在在哪去找这么好的事?有几次她有意识地在敬墨轩门前逗留,希望里面有谁能看到自己,就是不进去,打个招呼也是好的。可是没人看见她,她很失望。
这天,她正在这家里洗衣服,耳听得门外有人说话,而说话的人好像就是纪雅竹。纪雅竹到她家来过一次,是知道这里的。“她来干什么?怎么会是她呢?”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过敏,仍然埋头做自己的事。“琪琪在家吗?”外面真有人在喊。这回她听清楚了,就是纪雅竹,她连忙擦净手上的肥皂水来开门。当她来到门口的时候,在看到纪雅竹的同时还看到纪雅竹身后的陈心哲,一下子窘得满脸通红。此时陈心哲并没看她,正在举目细看这一片面积不小的棚户区。这些建筑可能是世界建筑史上前所未有的,它所用材料的种类之多超乎人的想象,竹跳板、模型板、油毛毡、汽车篷布、石棉瓦、草席草帘、和一些断砖破瓦;它也是最省工省时的建筑,估计一个病妇用大半天也就能盖好它;它还是采光通风最好的建筑,太阳不管在哪个方位,都能照进屋去,风不管从哪里吹来,都可以畅通无阻自由往来。它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目前至少可以找到三条,一是它建在一片淤泥烂塘臭水沟之间,解决了土地的闲置问题,提高了土地的利用率,二是一旦地震发生人们不用东奔西跑,就算房子震垮了最多也就是砸一个疱,绝无生命之虞。三是不怕贼偷,因为到这里来偷东西的根本就算不上是贼。陈心哲把目光收回来放在琪琪身上,笑道:“怎么不请我们进屋?”琪琪这下更慌了,这是屋吗?是屋就应该分个卧室客厅洗手间什么的,可是她身后的“屋”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区分。床是睡觉用的,可那是它晚上的事,到了白天,床板就得立起来,给人留足活动的空间。桌子是吃饭用的,不吃饭的时候它还得安放人的屁股。凳子不是没有,可它们在执行另外的任务,——扛着锅碗瓢盆练立马桩。陈心哲还是走了进去。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爸爸妈妈呢?”“爸爸给人做临工去了,妈妈给爸爸送饭去了,弟弟在学校上课。”琪琪道。陈心哲道:“还是回敬墨轩吧。皮哥要去学开车,敬墨轩也需要人手,你要那里干了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能没有你呢!”琪琪还有什么话说,收拾了一下,带上门,就跟陈心哲走了。
三人回到敬墨轩的时候已是午饭时间了,陈心哲就叫皮哥去弄点酒菜,为琪琪洗尘。吃饭的时候,陈心哲道:“自从大家来敬墨轩到现在还没加过薪水,从下个月起,每月增加一百元。琪琪除外。”陈心哲也不管琪琪脸上是什么表情,心里有什么想法,和陈皮喝完杯中的酒后才从身上取出一张纸来,递给琪琪,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单单不给你增加工资吗?我是这样想的,即使每个月给你增加五百元也改变不了你的现状,你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琪琪接过那张纸,见是书目,上面列有十几本管理学方面的书。陈心哲道:“我可以跟你签一个协议。你读懂一本书,每年给你增加五十元的薪水,读懂两本,增加一百元,读懂三本,增加二百元……以此类推。这里有十五本书,你算算,当这十五本书全部读懂的时候,你一年能有多少薪水?”琪琪正要算,纪雅竹就有了结果,道:“一年有八九十万呢!”陈心哲道:“是的。只有这样的薪水才能真正使你摆脱贫困。”琪琪问道:“那要怎样才算读懂了呢?”陈心哲道:“这些书我都看过了,你每读完一本,我向你提出一些问题,这些问题不一定书里会有,但一定是你读完它后经过思考的结果。如果你能把自己的思考清楚地讲出来,这本书就算你读懂了。记住,一定要是自己的思考。读书要由此及彼,举一反三,没有自己的思考书读得再多等于没读。你还有另一种选择,就是到大学里去参加培训。我知道,你高中都还没有念完,学起来会有些困难,但我想这不是什么问题,只要自己有改变命运的决心,这点困难是完全可以克服的。怎样入学你不用管,学费我先垫付,另外每月三百元的生活费也如时给你。不过我要把话说在前头,如果毕业考试有一门功课不到八十分,我所垫付的学费生活费你必须要还我。如果每门功课在八十分以上,学费生活费你就不用还了。要是这两种方式你都不采用,那你每个月的薪水永远只有现在的五百元,直到你离开这儿为止。你先考虑一下,不用急着答复我。皮哥,来,我们喝酒。”“我读懂这十五本书当真就能有八九十万的年薪?”琪琪问道。陈心哲笑道:“如果按照我的要求读懂这上面的每一本书,再加以科学地运用,你完全可以成为一个职业经理人,有条件的话还可以自己办企业。八九十万不多,可能还算少的,”琪琪嗫嚅道:“要是到时挣不到那么多呢?”陈心哲放下筷子,笑道:“我们不是要签协议吗?”“你有那么多钱吗?”“你是不是看我每天吃青菜萝卜不像个有钱人?我现在是没钱,等你把这十几本书读懂了,我也能挣到钱了。”琪琪想了想,道:“那我就读这十五本书。”“你想清楚了没有?”“想清楚了!”琪琪的语气很坚定。陈心哲到案台上翻出一张纸来,对琪琪道:“我早就拟好了一份协议,看一下,签字就生效。”琪琪看了一遍协议,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她道:“要是我的思考不是你想得到的答案怎么办?那我不是永远就不能增加薪水了?”陈心哲道:“思考没有对与不对的,凡是思考,都是智慧。只要有了自己的认识和想法,读书的目的就达到了。你放心读吧,有雅竹姐和皮哥作证,我不会赖账的。”
饭后,琪琪洗碗去了,陈心哲对纪雅竹道:“皮哥要去学开车,店里再请一个人吧,给琪琪多一些时间,让她好好读点书。”他想起还要回家给燕子妈扎针,又道:“改天我再跟你聊聊。”说完,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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