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这个三月，小客除了被繁重的学习搅得烦心外，他的抑郁症也常常发作。苏妮来找他告诉他近段网站为他开了个专栏后，他于这个周末放月假便打算去网上看看。他想，自从去年期末自己得场重病后，就几乎再也没有去登过那个网站了。

月假是三天，大清早上完早自习后放的。他当时正纳闷着回家缺车费而借不到钱时，室友万斌主动帮助了他。他打点好东西，和万斌一块走出学校。

万斌是小客的老同学，此人为人好，小客故意和他套近乎。小客问他家是哪里的，他用手指着告诉小客说是学校对面的蒸水河畔的。小客知道人家回家要坐船，便故意戏谑要和人家一齐坐船去他家度两天假。

两人说着侃着“悠”到哈哈网吧门前，进去上了一个钟头网。万斌是先走的，小客碰上个熟人还呆了会。他出来时，迎面的天空上正有大群大群乌黑的浮云压过来；马路上被掀起的呼呼大风，扬得灰尘漫天皆是。老天快要下雨了。他在网吧旁的一家电话亭，给在广州的老妈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他对老妈说自己今天放了月假，正准备回家。老妈在那头提醒他，要他记得这个月末去医院检查。

NO.2

小客的家是在衡阳的林区，一个叫井头的小镇上。他的学校坐落在湘江的支流蒸水河旁。校门口有条1814线和条蒸阳大道。1814线是省道，蒸阳大道是他平常里回家的路。他的家乡距学校五十来里左右。一般他回家是先乘公车到车站、再转车。车时大约两个小时。

雨水不仅顷刻滂沱而下，而且持续时间也长。小客从车站转车坐到家乡的小镇时，还能听见车厢顶上的雨碎声在毫无疲意地响着。他下车，冲到自己镇上的姑姑家，在那里躲了半天雨。

小客在井头这镇上有两个姑姑，一个大姑姑、一个小姑姑。小姑姑一家是镇上人，在镇上开五金店，家里比较有钱。大姑姑一家是04年从农村那边搬过来的，于镇上也开了个油店。大姑夫是小学教师，家里还有个女儿在湘潭大学念书。相比之下，这两个姑姑家，小客喜欢去大姑姑家。这其里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因素，主要原因是小客不喜欢自己一到小姑姑家而小姑姑就要向他唠叨他的在校学习情况。

在大姑姑家吃了顿饭、睡了一觉，就临近下午5点了。这时天空上的雨滴早已停息，黑幕快要降临。小客正对在油机旁干活的大姑夫说要走时，大姑姑从街上的超市里买来块肉交到他手中，要他拿回家去吃，说家里没有什么人、没有东西吃。小客垂头接下。

穿过熟悉的田野，走过熟悉的山路，小客在傍晚时分到家。

后院一片冷清。地上凌乱邋遢。水沟旁一支伸出地面长达一米的自来水管像一根干枯的树枝，仿佛好久就断了水似的。二伯家的房门紧闭，没有粉刷的屋墙底下还长了一层地衣。叔叔家楼房那边黑沉一片，门前小池塘里的水浑浑浊浊。微风拂过，只听见后山的竹林里发出些窸窸窣窣、神秘而细碎的声音。二伯家没人，叔叔家也没人，自己家当然不用说了。小客忽地感觉有点莫名的心冷。他知道在这个家里，还有两位七旬多的孤单老人住在二伯家的二楼上。

他提着大姑姑交给他的猪肉，匆匆忙忙爬上楼。

一只散发出橘黄色、微弱光芒的灯马上暖暖布入了他的双眼。那灯小小的、葫芦形的，在他的记忆中似曾相识：它被掉在土灶的正顶上，浑身黑黑的；它的正下方是一口铁锅........

他小声喊了一声爷爷奶奶，他的奶奶闻声急着迎了出来。

奶奶：客客啊！

小客：嗯！

奶奶：天都黑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小客：落大雨，在大姑姑家呆了一上午。对了，这是大姑姑叫我拿给你的猪肉！

他把猪肉递给了奶奶，奶奶笑。

奶奶：我屋这两个女还是不错！

小客：这屋里就是你和爷爷哒？

奶奶：你叔叔一家早就搬到街上去住了，你不晓得啊？

小客：晓得。

上回他和堂兄在网上还聊及过。

小客：那二伯呢？

奶奶：你二伯年初就去家俱厂做事了。

小客：哦。——他是做什么的？

奶奶：好像是搬运吧！

小客：那爷爷呢？

奶奶：你爷爷今早到街上去卖菜，被雨打得通透一身，回来说他不好，躺在**睡觉，睡到现在还不想起来。

小客不说话。

奶奶：唉，你不晓得你爷爷，现在眼睛都不行了！他上次还和我吵架，说他眼睛快看不到东西了，以后他不想再“搬菜”（方言，种菜的意思）了。我说，你不“搬菜”，以后吃什么啰？

老人家说着说着眼眶就润**。

奶奶：昨天有几个青年人来村里卖药，我给你爷爷买了四盒。他们说，这药吃了，对老年人视力有好处。

奶奶说罢拿给小客看。两种药，小客只认得一种叫鱼肝油。

小客：奶奶，以后不要去买这些搞推销的人卖的药，他们中有很多人是买假的。

奶奶：假的！

小客：你应该去一些正规的大药房买。

奶奶：正规大药房！我一个行走不便、家里又没有什么人的老太婆，到哪个大药房去买啰？我只是怕将来你爷爷死了，别人会闲话，说他死前没看到什么药相，说我这个老婆子好歹毒.......

小客还没吃晚饭，他奶奶割了块新鲜肉、炒了点菜，他吃罢后，就睡觉了。半夜醒来，他听见后山的竹林里传来“嘀嗒嘀嗒”的声音，向正在隔床打呼噜的奶奶问，说老天怎么又下雨了。他奶奶奇怪竟醒来，对他回话。她说，以前你妹妹和我睡觉，她睡着睡着突然“冇声冇息”醒来喊我，说，奶奶，你屋几个崽好不兴噢，兴都是兴两个女。

NO.3

崽不兴！是的，崽不孝。

在小客的大家庭中，有两个伯伯、两个姑姑及一个叔叔。小客大伯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便开始在郴州参加工作，后搬了家，由于距离老家遥远，到现在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再者，因大伯母向前年不幸患癌症逝世、儿子又在外地工作讨亲、女儿也嫁在异乡，这感情更加是疏远得几乎让人抓也抓不住。小客二伯是个活得一塌糊涂而苦难的男人，年轻时有点资本，玩过耍过也风流过，可前年刚满五十的他至今还是一个单身汉。他讨过两个老婆，可两个老婆都弃他而去，他连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他现在寄养着小客大姑姑的两个孩子，一个女的正在长沙读大专，另一个男的还在上初中。小客的大姑夫是一个人民教师，国家规定人民教师只能生一子，可他贸然生了三个，便有了小客二伯后面的由来。小客叔叔是个包工头，他的婶婶是小镇上超市里的收银员，家里经济来源虽有保障，然他家和小客家也一样，有两个沉沉的“书包”，“书包”使他们家庭前进的步伐举步为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生活最简单化的定义就是为了单纯的生存而活着。为了生存，为了忙着好好活着，或许他们已淡了身后曾经辛辛苦苦养育他们、给他们温暖的苍老父母。

NO.4

周日早上，天空上的雨水还在努力下着。小客起床坐在走廊上观望乡村晨雨景时，他蹲在土灶前烧火煮饭的爷爷摸到他面前。他爷爷问他，现在在校学习成绩怎样。他撒谎，吞吐着回答，说还好。他爷爷叹息说，一定要努力读书，一定要努力读书。他低声回应、垂头，嗯嗯嗯。他奶奶在厨房里听见，也忙着强调说，是啊，一定要好好读书，千万不要像你爷爷，从小没读过什么书，没知识，做了一辈子事，现在老了，还要做，还要靠自己养活自己，你看你二爷爷，从小读了很多书，现在老了、退休了，坐在家里也有一千五、六百块钱一个月的退休金。小客想着自己，听着这话，心里酸楚不已。他知道这是过来人的话，或许也是完全正确的话：对于自己这样的家庭，只有读书才是出路。

他告诉他奶奶，自己今早去医院检查，不打算在家吃饭了。他奶奶问他为什么，他说做肝功能检查须要空腹。他奶奶随之给他蒸了三只熟鸡蛋带回校。

临走时，他去自己家里拿了两本资料书。在门口，碰到邻居小刚。小刚父母在市里谋生，他也常住在市里，不知这个月假怎么竟回老家了。小刚和小客是在同一所学校，他是念高复的，小客还不清楚他在哪一班，便问他。小刚笑着告诉小客，说就在你楼下，毕业班的实验班。小客听到“实验班”这三个字，心里有点凉。小刚的父母和小客的父母在这两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在他们身上做攀比，比他们的学习成绩，好像谁比谁的学习成绩好，谁家就在精神上胜了另一家。可是小客那时不懂事，学习上总比不过小刚，让自己父母很没面子，甚至在小刚父母面前抬不起头。现在小刚是实验班的，将来很可能进重点本科大学，可自己呢？自己的学涯如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残缺的扁舟在寻找停息的岸礁，尽管用尽双膊之力划浆，也不知道结果将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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