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十二终于行至那棵树前。

　　残月下，他忽然觉得有些发冷。

　　月光清丽而艳溢，夜风送爽，这样的夜晚，本应和心爱的人儿相偎相依，月下一壶酒，笑向檀郎唾，或着静静地只是随便地斜躺着，享受月光与晚风，那样也不错。

　　只可惜，这一切对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遥不可及地梦而已，因为他将要面对的是一场死战～不死不休之战！

　　他血战在先，又受伤数处，甚至于连裹伤的机会也没有。

　　但敌人却以逸待劳，蓄势已久。从气势上他已经输了一筹，更要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将要面对怎样的敌人！

　“你来了，好。”树后有声音传出。“来了，好”

　　秦十二握刀的手青筋暴出，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转身，面对夜月下的汴河。

　　夜风似乎更烈起来。

　“从来没有人敢背对我，”树后的声音仿佛有些因生气而飘忽。

　“在我被伏击时，你的确是一直在树后窥视，你在等一个一击必杀的良机，可惜，在应付那些杀手时，我最少有七成注意力放在防备你那必杀一击上，所以你没有等到你认为的最佳机会。因此你就在我杀了最后一个伏击者时，转而到了我背后，想趁我将注意力放至树后时从背后发出你的致命一击。”

　　秦十二淡然道：“只可惜我恰好听过在遥远的极西之地，有一个叫天竺的国家。”

　“笑话！”树后的声音变的似乎有些空。

　“据说在那个国家，有一种神奇的密术，叫做‘千里传音’可以让人声音发出时与人所处　　的地方相反。这实在是一门有用的功夫，生死相搏时，谁会想到声音在前，而人却在身　　后呢！”秦十二语气诚挚，那样子似乎在和多年不见的老友聊天。

　“你又怎会知道我不在树后？”树后的声音愈加飘忽不定起来。

　“任何功夫都有缺陷，‘千里传音’地致命弱点就是由于你人不在发声之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虚。”秦十二淡然一笑。很多天以后，他对楚明月说：“我其实并不知道那千里传音的弱点，只不过感觉到他的杀气突然从身后转到了河边而已。”

　“好一个秦十二，看来我是小看你了！”

七丈外，汴河岸边，残月光中，愈来愈烈的夜风里，忽然显出一个极淡的人影来。人影起初几乎接近透明，片刻后，渐渐变浓，眉目五官愈来愈清晰，一个羽衣散发相貌清俊目光深邃的男子完全显出，奇怪的是，他变的如常人一般后，立刻让秦十二心中生出一种感觉，那人似乎从亘古以来就存在那千年不变的月色里，夜风中。

　“你用刀？”秦十二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也配！”

　　男子的目光一变：“哦，为何？”

　“刀手所追求的是一见之间那刹那地辉煌，你弄那些雕虫小技干嘛？走江湖卖艺呀！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秦十二大笑：“刚才用的是扶桑甲贺派的忍术罢，我说你不无聊吗？真丢用刀人的脸。”

　　羽衣男子脸色一青：“但愿你的刀法和你的口舌一样犀利，不然你就要付出代价。”

　　秦十二心中一松，他已感觉到了对手心里的恨意。

　“听说罗汝才身边有一个高手叫鬼刺客的，想必就是你了？”秦十二已全神戒备，语气却愈加轻松起来。

　　鬼刺客徐徐拔刀，刀长五尺。在夜月间烈风里，长刀泛出一片诡异妖艳的红色。　　　　　秦十二就在那一瞬间消失，他变成了一把刀。

　　火刀，青色的火刀！

　　仿佛从地狱中逸出的幽明之火。

　　红色的刀光如水般冲天而起，如一片血的海。

　　青火在血海中燃烧，谁能在水中取火？谁又能在火中戏水？

　　鬼刺客一口气发出五十六刀，每一刀之力，如挟泰山而超北海，而每一刀运用之妙，犹如天孙织锦，丝丝不绝。他的刀势时为感叹，一变而为伤怀，再变为留恋，最后全交织成一阵惘然的回忆，像一声繁华终成幻灭，这刀之梦，只是为了千古的惊艳，一见的寂寞！

红色的刀光浓丽如一阕花间的词。也许还带着一种孤寂的牵挂，千百度地缠绵，那是一种揉和了无尽思念与执着，这一刀正是泣花之式。

　　秦十二明白，此时自己决非鬼刺客之敌。忽然间，那临家女孩与萧霜的身影在他心里交替浮现。

　　他心里一片迷茫。（少年只有一次，花只开一刹繁华，感情又怎会只有那一瞬？或许在雾深处，只是淡淡地一抹光！）

　　那一次深夜的长街上，所有的期待不过是一盏孤寂地灯。梆声响起时楼头有人吹箫！

　　鬼刺客刀势再变，那是无穷的悲哀。

　　“大悲之刀。”

　（刀光剑影后，胜利是为了谁？谁杀了人，谁伤了心？谁才是为国为民的侠者？刀役人，还是人役刀？我是在为正义而战吗？）

　　英雄的真正目标是！

　　我杀了他，他杀了我，身后只不过是一场寂寞，谁在高呼：侠者是谁，谁是侠者？

　　那天边的寒星，可曾照耀夜深未归的人？

　　中刀！

　　中刀！

　　秦十二踉跄飞退，撞在街边民房墙上，墙倒人伤，血从右胸流出。

　　鬼刺客跌至汴河岸边，有血花在水面漾开。

　　秦十二以刀支地，立起。

　“我如不受伤在先，我们结局就是同归于尽。”

　　鬼刺客低头：“是”。他怔了片刻，问：“何为侠？”

　“你说呢？”秦十二反问。

　“仗剑载酒，千里傲行，当者披靡，也许是吧？”鬼刺客又低头。

　“你说的只是狭义的所谓侠，侠之大者，为民为国，我在刀法上败了，但是这一点你输了。

　　鬼刺客解下羽衣。白色的羽衣已被血染红。

　“这羽衣是取自白鹤羽中无一丝杂色者，由神针蒋九娘以冰蚕丝相连，历时三月始成，这世上只有一件，我着此衣后从未沾染血迹。也许凡事都有第一次罢！”

　　羽衣从他手中飘落，如垂死之白鹤，缓缓地飘飞入汴河，落入水中，随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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