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我再次诞生的那个地方叫埃非塔,是一个距离地球十亿光年的小镇。因为十亿光年是一段足够遥远的距离,贵族们总是称埃非塔为“乡下”。
埃非塔是个漂亮的地方,距离最近的都市大约十三光年,它们之间是无边边际的黑暗宇宙空间,没有任何的星体,即使连星际尘埃也很少见到。好像它们之间隔了一条黑色的河流,也许更确切地应该这么说,埃非塔是一座远离群星大陆的孤岛。
这颗行星上到处都是森林湖泊,荒凉,没有海洋。埃非塔这个小镇是这个行星上唯一的人类定居点,居住了大约五万的稳定人口,另外每年还会有将近十万来自各种各样星球完全没有相同习俗的人慕名来到这里过“桔色的圣诞节”。
小镇远处地平线上的三颗“太阳”常年徘徊在地平线,永不落下,看上去就像是三个发光的橙色桔子。小镇于是在这种情况下永远都处于某种漂亮的黄昏状态下,天光永远都是在金色和橙色间变幻,没有黑夜没有白天,一直都是黄昏。
那三颗“太阳”实际上只是月亮,这个行星的太阳永远都在小镇对面行星表面的上空,就好像在地球上人们永远都看不见月球的背面一样。
埃非塔就像是一个十九世纪的欧洲小镇,干净整洁,井井有条,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非常的淳朴友善。小镇有一座自己的漂亮的白色教堂。教堂在小镇的中心,旁边还有一座非常高大的钟楼,它们被一座小广场包围着,看不出岁月痕迹的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们面向四周辐射开去。这些青石路面间又被其它或长或短的青石路连接起来,让从上空经过的人们觉得小镇看起来像是一张精美绝伦的蜘蛛网。
路和路之间或者就保留着空地,或者就是那些不超过三层楼高度的小房子。
小镇有一条贯穿整个小镇的繁华商业街,有商铺有酒馆咖啡馆阳伞店等等,它们的店门口都会有一两块标明身份的招牌,别具一格各式各样的招牌林立在街道两旁墙壁上,好像是一座生长在墙壁上的木块森林,看得人赏心悦目。很多人只是因为受那些漂亮招牌的引诱才进到那家阳伞店或这家酒馆里的。
那个男人就出生在这里,就像后来的我也是在这里诞生的一样。这是你告诉我的,你说你也出生在这里。
当我们接触了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的东西,很多很多的事情,很多很多的规则的时候,我们就会无意识地去遵循认可某种形式,而忘记了去反对它们,忘记了去怀疑它们,也忘记了自己原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虽然我们都要接触是人就应该接触一些东西,事情,但是,适度就好,太多的东西我们会忙不过来,接受不了,在那么多东西的森林里,我们很容易就会迷失自己,把自己的灵魂给丢掉了。
那个男人就是遵循着这样的准则生活着。在一个没有太多快乐,也没有深究的痛苦的世界里一直这样地过着生活。
他看着餐桌上的蜡烛黄色的焰火的时候,总是不解地想着,它是在燃烧着自己还是燃烧着周围的空气。黄色的火焰也让他想起了埃非塔桔色的天光,还有他们家前面过了青石路面的那片空地上的几棵树。是几颗柿子树,这种树是从地球上传播过来的。柿子树的果实就叫做柿子,它们在还没成熟的时候跟叶子的颜色一样,都是青色的,所以常常会让人忽略掉那些隐藏在绿叶间的果实。它们成熟的时候,就会变成一种漂亮的桔黄色,桔红色,或者就会直接掉下来,或者被这个行星上的那些奇怪的鸟类叼走。柿子很受那些奇怪但是又漂亮异常的鸟类们的欢迎。柿子在成熟的过程中,柿子树的叶子就会开始枯黄掉落,最后掉得只剩下几片树叶还粘在枝丫上的时候,你就会惊奇的发现黑漆漆的树干之上,像珊瑚般伸长出去的枝丫上到处都挂满了一枚枚红色灯笼般的果实。如果不把那些果实及时摘下来的话,它们就会自顾掉到地面,砸成稀巴烂。当树上的柿子都掉光或被鸟儿叼走,被人摘光的时候,柿子树剩下的就只有那看上去很歌特的黑漆漆树干以及纵横交错的枝丫了。那时候地面上就会积了厚厚的一层树叶。
那时候你们都还很小。他和你就会从空地的两头一起耙那些树叶,然后把它们高高地在空地中间堆起来。
然后你们就会纵身一跃躺到那堆树叶中,然后看着那片永远的橙色天光。
那时候的你总是说自己能听见几只蝴蝶飞过,他总是说你胡说,他说这时是不可能有蝴蝶的,秋天蝴蝶都死光了,你听到的是秋蝉的声音吧!最后他还是对自己的说话产生了一些怀疑,如果秋天的蝴蝶没有死光的话,它们会飞去哪里了呢,这时候他就会看一眼你那对微微有些绿意的大眼睛,猜想它们可能飞进你的眼睛中去了。
每当天空的颜色变成一种像要燃烧着了的桔红色的时候,你们的父亲就会从房子里出来。他是一个英俊的中年人,那顶大大宽边的牛仔帽这时候就会从他的头下御下来,绕到身后贴着脖颈扣在脑后,只通过一条绿白相间的绳索就系牢在脖颈上了。然后他伸手到上衣口袋中去掏那盒已经用了很久了的火柴。
你们的父亲一出来,你们就会从树叶堆中一骨碌爬起来,然后盯着父亲掏出一根绿色磷帽的火柴梗。父亲会在他的儿子和女儿面前晃动一下他的宝贝,然后在自己失去了光泽的皮鞋上划一下,“呼哧”一声,绿色的磷帽就点燃了,发出一种比天空要淡很多很多但是很温暖的橙色。
他看着那烛光,仿佛又想起了他生命中无数个父亲中的一个。他离开埃非塔已经一千多年了,现在,他又一次在前往埃非塔的星际列车上。
在进入超空间的时候,列车的车窗上换上全息景象,是一片长着稀稀疏疏的,没几棵长着叶子的树丛的荒原。那些树完全不像那时候见到的空地上的那些树,它们看起来那么的弱不经风。
在这节用餐车厢里,他看了一眼窗外又继续看着餐桌上的烛火,他感觉它们就像是一群被关在一间移动小屋子里的星星,在空空的轨道上狂奔。
你们的父亲会把点燃了的火柴放到他的儿子和女儿面前给他们看一看,两个兴奋的小孩子就会微笑着不住地鼓掌一阵,然后父亲就会优雅地把火柴往你们耙好的树叶堆中一丢。火柴上的星火短暂地划出一道温暖的痕迹,不久那堆树叶就会开始燃烧起来了,变成一堆温顺地燃烧着的篝火。
“准备好了吗,孩子们!?”你们的父亲会这样问他们,然后三个人咧着嘴露齿而笑,把藏在背后的双手伸出来,手上的红薯,马铃薯还有栗子什么的就开始在火光中颤抖起来了。
他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仿佛在自己的目光碰到这些蜡烛发出的火焰的时候突然闻到了那些在火中烧烤着的红薯,马铃薯还有栗子们发出的阵阵香味。
比较烦闷的时候,他总是这样想,如果没有了这样的阻碍没有了那样的困难,他又会变成怎么样的一个人呢?那时候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毕竟一千多年是一段非常长的时光,但是为什么过去还历历在目呢?他还是记得冬天那些变得光光秃秃黑漆漆的柿子树很歌特,在下雪的时候会被披上一层厚厚的白雪,树枝上上白下黑的,就像是一块奇形怪状的黑色巧克力上覆盖了一层漂亮的白色奶油。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再也没有去管窗外的瞬息而过的全息影像,只是更加专注地注视着那些蜡烛灯芯上燃烧着的火焰。这样会让他想起更多的事情来。
你那时候总是会抬头盯着那些冬天的柿子树,然后对他说,“如果这些树都长在房子里就好了!”
“你的念头真是奇怪!”他总是这么跟你说。
“如果这些树都长在房子里就好了!”你会继续重复一遍。
“为什么啊,圣诞节用的树已经摆在大厅里了啊!”他提醒你。
你回过头来,对他诡异地一笑,“不是这样的,不是那种树,我说的是这样的光秃秃的披了一层白雪的树!”
你指了指那些冬天里的柿子树。
“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他看了看那些树,然后又回头看了看道路对面我们两层高的小房子,“那样要多大的房子才可以装的下啊!”
他回过头来对你说,“傻瓜一个!”
“你才是傻瓜呢,这样我们可以点上一些蜡烛,一边看着那些树一边用圣诞晚餐啊,而且跟爸爸一起……”你很认真地说。
“透过窗户也可以看到的啊!”他提醒你。
“那样的感觉不一样嘛!”你转过头来对他说,然后又回头看树。
你真的是很喜欢很喜欢这个样子的树。
于是,圣诞前夜的那天“晚上”,他一夜都没睡,在你们睡着后偷偷起床,在燃烧着的橙红天光中,在你们用餐的桌子对面的墙壁上画了棵披着雪装的树。那粗粗的树干纵横交错的枝丫,几乎和外面的那排树中的某颗一模一样。
“就是颜色用的有些奇怪!”你们的父亲只手拄着下巴伏在餐桌上看着那棵树,“嗯,真是一颗奇怪的树!”
“嗯,真的很奇怪唉!”父亲右边的小女儿也学着父亲同样只拄着下巴,伏在餐桌上,看着那棵树。
“哦,会吗?”父亲的左边,小儿子,这幅壁画的创作者也学着他们的父亲,拄着下巴,伏在餐桌上,看着自己奋战了一宿的杰作。他们竟然说奇怪,他有些愤然地想着。
“谢谢你把树种到房子里来了,不过这颗树真的有些奇怪!”你探出脑袋,目光绕过父亲的手肘对他说。
父亲也转过头来,“天赋哦,不过这颗树真的有些奇怪!”
然后你和父亲对着他咧嘴露齿一笑,他也对你们咧嘴露齿回笑。
这样的笑总会让人感觉到非常非常的安心,在我们不平静的身体的某个角落让所有的不安困惑都慢慢的沉淀下来。
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到底哪部分更重要些,过去呢还是未来。现在对于我们来说又有没有意义呢?
他那时候想着的是,也许不管是现在也好还是遥远的未来也好,都是为了制造记忆,为了死前眼前一闪而过的一生丰富的影像而准备的。
在你们过了十七岁的时候,他发现这完全是一个错误的想法。
如果根本没有死亡的话,活着又是为了哪一刻而准备的呢?
在你们十七岁的那个“桔色圣诞节”前夕,餐桌对面墙上的那棵奇怪的树还在,但是窗外空地上的那些柿子树全都被砍光了。
你拉拉他的衣摆,“喏,我都说了,如果它们能长在我们的房子里就好了,那样就不会被砍掉了!还有爸爸……”
他回头看了看你,“嗯,这样爸爸也不用住进那些树中去了!”
第二天,“桔色圣诞节”,在小镇的人们的大帮助下,装在柿子树的木板做的一个简易棺木中的父亲,被他们抬到了镇子北边一个大湖泊边的墓地。父亲的孩子们远远地跟在人群的后面。从此以后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人了。
千奇百怪的十字架各种各样的墓志铭散落在游荡的灵魂之间,天空开始飘起被燃烧的橙色染成淡淡黄色的雪,湖面上闪烁着的天光就像是伤心的泪光。
“要为了你的天赋而执着哦!”父亲有些艰难地对他说,然后咧嘴露齿一笑,“还有要照顾好莉莉丝啊!”
你们的父亲对着你们最后一次露齿一笑,接着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再次睁开。
某种困惑夹杂着恐慌开始第一次在你们心的某个尘封的角落暗潮汹涌起来,不安占据你们的躯壳你们的心,让你们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要为了你的天赋而执着哦!”他记住了这句话,所以在以后的一百年间都一直在画着画,因为你说喜欢树,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只是画树,而且都是掉光叶子,只剩下枝枝丫丫的树,用上很奇怪的颜色。
大约过了五十年,你们都一起生活在那间房子里。这五十年里,你们发现自己并没有像小镇上的其它人那样长大衰老死去,也从来没有生过病。你们永远停留在了十七岁的状态,好像琥珀中的蝴蝶,好像好长的历史永远都不能使你们的年龄褪色。
小镇上的人们碰到你们总是悄声耳语,叨叨絮絮地讨论着;直到最后把你们当成异类,远远地避开你们。
“那两个小孩子,好像是‘初代’啊……”
“新诞生的‘初代’吗……”
“……很难想象啊……”
“真让人羡慕啊,初代不是可以一直那样存在吗,像‘祖先’一样……”
“……是啊,我们这些‘正常代’就只能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了……”
“……对啊,如果我们是‘次代’‘续代’那也与众不同了……”
“……新诞生的初代,他们的双亲肯定是‘祖先’了,那会是谁呢……”
“反正是像怪物一样的东西,你们少靠近他们为好……”
“哦,说起来真的有点像是怪物……”
“怪物……”
“……怪物……”
“……”
你们就是在这样的声音中生活了几十年,听着那些声音从充满活力的到慢慢变得衰弱的,到唱出死亡的安可的。
终于在又一个“桔色的圣诞节”前夜,他对你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跟那些来这里过圣诞节的人一起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去一个没有人讨论我们的地方,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吗?”
你看看他,又看看墙上的那棵树,“我不能走,我要守着这棵树!”
他看着那棵在墙上生长了五十多年的树,“我可以画很多很多的树的,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别的地方,我都会画很多很多的树给你的!”
“那样的感觉不一样嘛!”你只手拄着下巴伏在桌子上只专注地看着那棵树。你每次都会说这是一颗奇怪的树,不过在父亲死后你就再也没这样说了。
“这是棵最特别的树!”
父亲死后,你开始用“特别”这个词,而不是“奇怪”这个词。
父亲死后你们常常去小镇中心的那个小广场,常常座在教堂里的长椅上就是一整天。橙色的天光打在教堂彩色有机玻璃上,在地面上长椅上洒下来五光十色的影子。
“总感觉你画的树就像是那些玻璃的影子,五颜六色的,很特别。”那些五颜六色的影子也洒在你们的脸上。
“什么五颜六色的啊,不是都一样吗?”他这样说着回过头来看你,“唉,你真的不走了,我都买好了船票了。”
“我不能,我得留在这里看着那棵树,听着它们的声音……而且我还要在这个教堂待上很长很长一段的时间。”你转过头来,咧嘴露齿一笑,这是久违的一笑,“你先走吧,我也会走的,但是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后吧!”
他不再说什么,跟你继续待了大约一个小时。默默的起身,离开长椅,走向教堂的大门。他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你,离开你们的父亲永远长眠的地方,离开这个你们诞生的地方。但是,为什么呢,他那时候不断地想着,可能他寻找的不是什么结果,可能寻找的是某种原因吧!
星际航空港在小镇的最南端。每年只有圣诞期间才会有那么繁忙的交通,平常每月只有三次航班到最近的都市巴别塔。
他开始上星际列车的时候,突然感觉离在教堂中静坐着的你好远好远,离你们在小镇的最北端躺着的父亲更是不可想象的遥远。
那时候他没发觉到由于天空的变化而引起的一阵骚动。
在两天后到达巴别塔的时候,才知道那个消息,一场大火夷平了埃非塔广场中心的一座将近千年历史的教堂以及广场周边的一些建筑物,在清点小镇人数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消失了……
我在很久很久以后躺在你身边,听你这么淡然地告诉我这个故事,只是安静地听着,没作任何的评论。
现在的他就坐在我对面的餐桌前,对着蜡烛发呆。蜡烛剩下短短的一小段的时候,一个女侍过来,把它们灭掉,换上了几根新的蜡烛。这时候他才回过神来,不经意间朝我看了看,等女侍点上蜡烛后,他又继续望着蜡烛出神。
他大概又开始想起过去了吧,我们的现在就是在制造记忆,好让未来的我们来回忆。即使是他这样永生不死的人也是不能改变这样的真理的。
他大概会想起第一次走在都市巴别塔的街道上的时候,被交警拦住,指着斑马线对面闪着的红灯。他摇晃着脑袋,“不都是灰色的吗?”这时候的他不经意地看到了高高的大厦上的电视墙正在播放着十三光年外的一个乡下小镇被大火夷为平地的教堂残骸。
“……哦……”警察仔细看了看他那对海蓝色的双眼,“你是色盲吗……”
他抬头摇望了一下高高的天空,一样的天空啊,不管是在艾非塔还是在这里,都是灰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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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瓦伦丁向日葵』
最近一直想~这样的事情,彻彻底底地歇斯底里一番。也许应该这样,一只~牵着一条威尔斯柯基犬,另一只~拿着~机贴着~朵,然后就这样,开始对着~那头歇斯底里起来。我就在一片海边的沙滩~这样的事情,有海~~,很大的风~,几种不清楚的海鸟的~~,我一边对着~那头歇斯底里,一边牵着威尔斯柯基犬在沙滩~歇斯底里地不停地移动着,非常急躁地移动着,威尔斯柯基犬毫无理由地跟着我打转并且不停地抬头吐着~头非常认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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