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有收藏癖,该隐伯爵就是其中一个,他在还没有成为子爵之前就已经有某种收藏癖了。他收藏的东西都被他成为宠物。只是为了获得收藏过程中的乐趣,其实这样的习惯并不是一个变态的行为,他们只是想抓住一些他们没有的东西,让它们变成自己的。
距离弗兹埃克塔以西七十公里。
在这样一个地方,处于山林之中,山间或许会出现那么一个两个让人赏心悦目的碧绿湖泊,在湖泊不远的地方总是会有那么一个依山而建的漂亮村落。
棕叶里是这些村落中比较大的一个,大概住了七八十户人家,全都是木制的结构,窗户都是格格的,用纸糊上就了事了,却显得格外的纯朴。
靠近棕叶里的那个湖泊夹在两座绿色的丘陵之间,深不见底。都说几十年前有外面的人潜到了这个湖泊的最底下,摸索到了湖底下是一个非常光滑的核面,然后就不知道怎么传起来了,说这核就是地核啊,地底的尽头。这种似是而非的说法总是很快传遍整个村落。
在五年前,又有一队外面的人来到这里,当时湖泊周围也跟着围了很多看热闹的村民。
这些村民看着一个黑色长头发的女人穿着奇怪的衣服戴上了奇怪的面具,背着一个奇怪的圆形铁筒,就潜到水里去了,过了许久都没浮上来。他们一直站在那里屏住呼吸地看着事态的后续,当这个许久变成一个半小时的时候,那些外面来的人也开始皱起眉头,**当心的神色来了。
在村民的人群中,有一个老头子喃喃了一声,“看来是变成水星星喽!”
接着村民们就像炸开了锅,叽叽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这里,人们把在水中沉睡的亡灵——不把他们叫做水鬼,而是把他们叫做水星星。有人说,水星星这个词可能是水猩猩,水猿这样的词的异体版本,不过难怪村民会把他们叫做水星星,如果真的有人在这样的一片水底看到所谓的死去的亡灵的话,而且看上去还一闪一闪的,那么还真的就像是在水里的星星一样。
最后,那些外面来的人足足又多等了半个多小时,其中一个人,在水里走了一趟,好像是这队人的头的样子。他从水中爬起来,额头上有两道抓痕,不停地渗出血来,红色的,被水稀释了,变淡了。
他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湖泊,回过头来用手碰了碰伤口,“有什么东西在下面!”
“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
“……那我们得考虑一下接下来的事情了……”
“……”
“大家都别再吵了!”还是那个人压住了他们的声音,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湖泊。
其他人跟着摇了摇头,但是就是再没人敢再下去。他们在湖岸边站了很久,最后收拾好了东西,就像来时那样匆匆地走了。
原来的那个老头子叹了口气,又说了一次,“又多了一个水星星喽!”
这个村庄里有个习俗,是一个传统,人死去要行水葬,把死去的人用棕榈树的叶子裹起来,扎结实,用一根**结实的棕榈绳把棕叶人(村民们是这样叫的)和从西山采回来的一种红色石头绑在一起,用小船载着他们到了湖中心,然后就沉了他们。
在水里棕榈叶包裹着的死去的亡灵几乎跟水色溶到了一块,完全看不到,只有那颗红色的石头跟着越沉越远。
等到那块红色的石头变得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踪影的时候,村民们只要高声地说一声,“水星星活在水里咧!”然后就可以掉转船头往湖岸划了。
五年前说着“又多了一个水星星喽!”的那个老头子在五年后的同一天变成另一颗水星星。老头子死的时候很安祥,寿终正寝,被他的其中一个儿子包扎成棕叶人。
老头子的另一个儿子,二儿子一大早就跑去西山采来了那种红色的石头,回来的路上又碰到了五年前的那队人,带队的还是那个人,他认得,那个人的额头上有两道斜斜的疤痕,看上去很像是刀疤,不过更像是被猫的爪子抓伤的。他们这回带来了更多的东西,他们雇的村里人,用板车拉了一车车的东西进了村,在村子的西边的大场台搭了好多帐篷,接着他们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二儿子拉着红石头的车子在院子里一摔就往屋里进了,还没进到屋里就大声地嚷起来了,“大榆大榆,那些人又来,带了好多的东西来!”
“二榆你说话清楚点行不,什么好多人好多东西啊!”大榆坐在一张竹凳上抽着旱烟,不时地回头看看那个躺在**变成棕叶人的老头子。
“就是五年前那一拨人啊,不是其中有一个女人变成水星星了吗,你不记得了!”二榆进了屋搬地了另一张竹凳,从口袋中抽出自己的旱烟,填了些烟叶也跟着抽了起来。
过了好一响,大榆才说,“你少管那些人的闲事!”
然后他看了看老头子,又看了看二榆,好像是在说,看吧,管闲事就会被变成那样子。
不过等到那些人来到村子里请人做事,而且出的价钱也不菲的时候,二榆就坐不住了。
大榆骂骂咧咧地叫住二榆,“你至少也得帮我把老头子抬到湖边才行吧!”
村子里的习俗是要经过大场台把死人往下吊,然后再把这棕叶人运到湖边的小码头去。
这个大场台大概有那么上百米的高度,用西山的那种红石头层层叠叠地从老下面的地方往上拾起来的。从湖面远远看来,这大场台的高墙就像是一面红色的帷幕。大场台有着很大的面积,这里原本是村里人夏天纳凉平时集会的地头,有时还会有人在这里晒晒谷子之类的。那些人给了村里好大一笔数目的钱,这会儿就暂时让他们给占走了。
二榆对大榆说,“得,反正顺路!”
大榆**有些不高兴的神情,“要是不顺路你就让我一个人抬老头子是吧!”
他们把老头子的棕叶人抬到另一辆板车上,大榆推着这辆板车,二榆推着另一辆板车,两人就晃晃悠悠地往大场台赶了。
这会儿的大场台可热闹了。
一大堆男人在围着那台吵闹不已的柴油发电机评头论足,小孩子们呢都在着了迷似的看着那些外头来的人是如何把一样样的东西最后装成一个鸡蛋似的东西的。他们对一个问问题的小孩子说,“这是一个小型的潜艇!”
大场台一头的那个轱辘是专门吊着死人上下的。那队人在大场台的另一头做了另外一个更大的轱辘。
所以所有的人都看着老头子的棕叶人和那个小型的潜艇同一时间往大场台的高墙底下赶去。
二榆推着红石头在大场台待了会,被人告之,什么活计都没有了,在这里的话就只有看的份。所以就慌慌张张地绕道推着红石头往湖泊的那个小码头去了。
等二榆推着空了的板车来到高墙下,大榆在那里已经等了好长一阵子了,他抱怨了一下,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收起了旱烟了,开始和二榆一起抬着老头子的棕叶上往板车上挪。高墙那一头,也正往那圆鸡蛋的下头垫着圆圆的枕木,一步一推地推着那东西往湖边赶。
到了小码头,大榆和二榆把红石头和老头子的棕叶人都抬到了船上。等到他们的船开出去老远了,他们才看到那个像在火里烤了老久的红色圆鸡蛋——小型潜艇一步一趋地终于挪到了湖头,很多村民都在那里头帮忙,他们都是给了钱了的,二榆撇了撇嘴,“那里头原本有我的!”
大榆什么话都没说。
大榆和二榆把船划到了湖中心,便一人蹲船头一人蹲船尾自顾自从口袋里掏出旱烟抽了起来。
他们看着那个大鸡蛋在水面上漂出了湖面好长一段距离,接着他们看到湖岸的那伙人,其中一个掏出一根棍子,不知道他怎么做的,那棍子端头就开始冒出红色的火焰来,就像放烟花那样。大榆听过这玩意,说是它们被放到了水里也不会灭来着。
后来那个头上长两疤痕的外面人的头说,“那时候她也带了些下去,恐怕是点着了,被那东西看到了!”
大榆和二榆坐在那儿好久一段时间都没有行动,看着那红色小潜艇往水里沉了没踪影了后,才相继站起身来。他们先抬着老头子的棕叶人往水中一丢,接着抬着那块并不算太大的石头往水中一扔。
包着老头子的棕叶在水面上漂浮了一阵,等到下面沉下去的红石子把连接着两头的棕榈绳给崩紧了,老头子的棕榈人也就跟着下沉了。
大榆和二榆看着那老头子的棕榈人好像一入水就隐形了——当然要是仔细辨着还是可以认出来的,他们只好看着那块在水下变得越来越小的红石头来判断老头子走了多远。
等到了再也看不见红石头的时候,大榆往船舷上磕了磕烟头,“走了,好来好去!”
二榆也装模作样地往船舷上磕了磕自己的烟头,“这回老头子也变成水星星了!”
然后他们齐声说道:“水星星活在水里咧!”
他们刚说完,就发现这船似乎突然在跟着这湖面打起转来了,二榆向大榆打了个眼色。大榆也发现了。
接着他们发现整个湖开始变得通红起来,这些红从很深的地方透射上来,好像水底有一座霓虹的灯市,一座夜晚的城镇。并且水面开始打起旋来。
大榆和二榆相视一惊,拼着命把着船往湖岸赶去。幸亏那水面只是不紧不慢地打着旋儿,就算等到大榆和二榆到了岸边,上了岸,那水还是不紧不慢地转着。但是那红色的光芒跟着一闪一闪起来,就像红绿灯一样,挺能吓到人的。
一上岸,二榆还在系着船绳,大榆就冲过去揪着那个头上有两道抓痕——外面那活人的头,大叫起来,“村长呢,村长呢,这活人都惹到水星星了,咋着就不管管呢!又有人变了水星星了,那咋办啊!”
村长涅涅瑟瑟地拨开人群走过来,“他们说那鸡蛋里没人,就装了些传感器摄像头啥的!”
“那些都是啥啊!”大榆看了看村长又看了看那帮人的头。
“就是说,这是一个科学实验了!”那个人解释道。
“我管你是啥实验啊……”大榆嚷嚷着,放开了那个人。
二榆从旁边经过学着开头大榆跟他说的,“你少管那些人的闲事!”
说话间,那水就越来越急了,水面开始形成漩涡,这个漩涡很奇怪,不是往水里陷,而往外吐,就像是一个水龙卷似的,这水越来越急了,岸边的人当心了会儿就往后退了,岸上的人看着大榆二榆原先坐着的那船,被水力打的急了,竟然断了绳索,晃悠着就跟着打旋的水,在湖里打着圈圈一直往湖心拉进。
然后那船就跟着上升到了那个红色的水龙卷上了,紧接着那水龙卷猛地吐出什么东西,就像猛地咳出一口痰,径直从那船穿了过去,把船砸了个稀巴烂,碎木头到处飞。
那吐出来的东西一团火红,一路急飞,最后撞上了那堵红色的大场台高墙。
那个头上长两疤痕的男人惊呼一声,“不好,小潜艇……”
然后他就急着带头往那边跑起来。其他的人也跟着他后面往那头跑,只有大榆和二榆不紧不慢地掏了自己的旱烟,二榆回头看了看那被炸开了的船——其实早没影了,回过头来对大榆说,“我琢磨着应该要他们赔船!”
等到他们走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看到了那个女的,那个五年前消失在这个湖中,按老头子的说法变成了水星星的女人,正被抱在那个疤痕男人有些颤抖的手臂里。四周的村民发出一阵阵的嘻嘘声。
那个红色的小潜艇,砸到高墙上,把高墙砸了一个大窟窿,然后掉到了现在的地方。小潜艇开了一个口,估计那女的是从里面出来的,大榆是这么想的,可是却始终不明白,那女的是怎么进到那个红鸡蛋里去的,可能是水星星在帮忙吧,他这样想。
然后他们回过头来看那个水龙卷,那个水龙卷已经开始暗淡了下去,就那么几秒钟,紧接着“轰”地一声倒塌了,却没溅起什么水华,就那么消失了,湖面再次变成原来的那般平静。
二榆看着那个男人抱着那个女人在不停地说,“我就知道可以再找到你的我就知道可以再找到你的……”
“俺突然记起老头子在俺小时候说的——那时候二榆你还没出生呢……”大榆抽了口旱烟,“那老头子说,他说这湖是俺们的祖先为了供奉一个水里地神仙挖地,他们订了个契约,如果俺们死了,就要当成牺牲往这水里扔,那样就可以变成水星星了……”
大榆说着,转过头来看了看二榆,这个老头子的二儿子完全没有在听他在说什么,在一旁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久别相逢的一男一女当众忘我的亲吻来。
那时候的该隐已经继承了他父亲的伯爵职位,因为那额头上不了两道抓痕,人们称他为“疤痕伯爵”。
他用了短短五年的时间从没有勋位的年轻贵族,成长为子爵伯爵,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第一次“收集宠物”的失败所带来的刺激。不仅没有捕捉到想象中的远古所遗留下的神秘生物,而且还丢失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那个女人就是伊莲。一年后该隐和伊莲生了个女儿,夏娃。
重新回到该隐身边的伊莲还是最初的十七岁,而这时的该隐伯爵二十二岁。
不是因为年龄差别的缘故,是别的一些东西。该隐伯爵开始**地收集人类,收集永远保持在十七岁状态的“初代”人类,他组建了他的“十七岁之城”。
生下夏娃后的第二年,伊莲在该隐伯爵前往“十七岁之城”的时候偷偷离开贵族之星,前往第五行星。她在弗兹埃克塔停留了一个星期,在这一个星期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伊莲在这里和亚当第一次见面,他们互相被对方某些内在的东西所吸引。这年伊莲十九岁,亚当还是最初的十七岁。
伊莲二十岁的时候跟二十五岁的该隐伯爵解除了婚姻关系,该隐伯爵虽然尽了一切努力,最终还是没有挽留住伊莲,不过他还是挽留住了夏娃,那一年夏娃两岁了。那是那场事故发生的前一年。
伊莲二十一岁,亚当十七岁,他们决定步入教堂。那一年伯爵二十六岁,夏娃三岁,还叫乔斯·威登的我七岁。那一年,那场可怕的事故发生了,伯爵的车撞上了亚当和伊莲的婚礼车辆,然后发生了一连串的交通事故。那场事故,当场死了九个人,在医院中死了三个人。那九个人当中有两个是我的父母,在那三个人当中有一个是我的妹妹。我外祖母也因为伤心过度在不久后去逝。而该隐伯爵本人却毫发无伤。亚当由于体内的纳米机器在短时间内迅速恢复了致命的创伤。身为“续代”的伊莲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不得不等待着某个时间,等待着记忆被完全清除,然后从另外一座实塔再次诞生。
那时候该隐伯爵打开自己的车门,走出车外,看着怀里抱着一片殷红的伊莲的亚当,突然想起他父亲,上一代该隐伯爵对他所说的话,他跟着**地喃喃自语起来,“果然……果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是那么的不同……”
这就是一个“正常代”和一个“续代”的悲剧,同时也是一个“初代”和一个“续代”的悲剧。而我和你,算是一个“正常代”和一个“初代”的悲剧吗?
该隐伯爵在他四十岁的时候终于等了伊莲的再次诞生,再次诞生的伊莲还是最初消失在湖泊中五年后又从湖泊中重生的十七岁状态,这次她消失了十四年,并且已经忘记了前世的事情,今世她又得从零开始。这一年他们的女儿,夏娃也刚好十七岁。亚当也还是一直的十七岁。
这一年我二十一岁,这是你待在“十七岁之城”的第十八年。
亚当看着该隐伯爵带走了十七岁的伊莲,成为了夏娃的妹妹。
该隐送了一份很漂亮的礼物给伊莲,满天纷飞的漂亮烟花。
同为十七岁的你,伊莲,夏娃看上去真的很像,就像三胞胎一样。只不过你一直不会衰老,伊莲还有无穷尽的轮回,夏娃只有一生而已。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
虽然该隐伯爵平时**了点,但是对你们却很好。所以当伊莲来后的半年之时他提出,要用你的血让伊莲永远保持十七岁的青春的时候,你答应了,只是说,“我要见我哥哥亚当最后一面。”
听到“亚当”这个名字的该隐伯爵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不过,最后还是同意让夏娃找一个委托人寻找亚当,因为在此期间,你已经带着老粘着你的那条伯爵心爱的宠物溜出了“十七岁之城”,该隐伯爵认为,为了不让伊莲的十七岁消逝,只好先完成你的心愿了。
夏娃找到我的时候,我因为错过了那场烟花而心情低落,在斯维塔当地的一家酒馆里喝着闷酒。这时候的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亚当了,事实上是,我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夏娃穿着她那身奇怪的巴洛克服饰在我身边坐下来,叫了杯樱桃之恋,“我是夏娃,从‘十七岁之城’来的,想委托你找一个人……”
我盯着那杯樱桃之恋,恍忽地答应道,“好……好的……”
“首先,你先去九亿光年外的柯基塔寻找白色的向日葵,有人会联络你的,接头的暗号是……嗯……就‘夏娃在寻找亚当’好了……喂,你叫什么啊?”
“我……我嘛……叫该隐啊……”我说着一头栽倒在吧台上,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
醒来后我一直回忆着可能发生的事情,然后记得了一些像“亚当”“夏娃”“该隐”“柯基塔”之类的单词。我身边的吧台上,那杯樱桃之恋压着一张从斯维塔直接飞往柯基塔的特快贵族专线的船票,还有一张大概尾数有五个零的金卡。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不再叫乔斯·威登,开始叫该隐,而且一千多年的时间里,一直用着这个名字。
“该隐……”亚当叫住我。
接下去会是一个结局,但是,会是怎么样一个结局呢?我们试图想象着自己沿着一条路一直走下去,想象着最后我们会找到什么,找到一个十字路口和几条别的路,找到站在路口的一个特别的人,或者我们找到了路的尽头,或者我们根本找不到尽头。
我们放弃停留在原地还是义无反顾地继续前进?生命对于我们来说不是用来拼命维持我们现在存在的形态,而是用来寻找我们可能存在的形态。
我们都在别人的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一个人很难坚持下来,如果有很多人,我们可以一直坚持到死亡。
艾伦跟我说,对于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不是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是他送我上船时所对我说的。
斯代特小姐握了握我的手,我伸过手臂去抱了抱他们两个。
在我八岁的时候跟亚当第一次离开第五行星,这个世界太大,有太多新鲜的事物,太多新鲜的事物让我忘记越来越多的人。在我十七岁的时候,第二次离开第五行星,回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已经二十一岁了,我绕过第五行星径直去了红色的第四行星——贵族之星,那一年乔斯·威登开始被叫做该隐。
那一年第一次跟夏娃相遇只是那么像做梦似的一面,第一次遇见你然后跟丢你,第一次遇见伊莲然后之后的几百年都缠在她身边。
你,夏娃还有伊莲三个人如此相似,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会在你消失的几百年中一直缠着她而不感觉厌倦,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夏娃后来成为了亚当的“玩偶”。亚当用他自己的肋骨为夏娃重生了她的躯壳。
伊莲用我在十亿光年外种的那颗橡树的基因重生了我的躯壳。
一段旅程的结束同时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一段生命的结束是为了另一段生命做准备。
“所有的旅程,所有的生命……都像烟花一样的短暂……”该隐伯爵目送着鲜艳的红色之星升空,对身边的伊莲,夏娃还有你说。
红色之星向第五行星飞去。
弗兹埃克塔的艾伦和斯代特小姐应该看到了,越来越大的红色之星,他们肯定颇为疑惑地猜测着,“那……是什么……”;棕叶里的大榆和二榆也肯定看到了,着着倒映在水中变得越来越大的红色星星,张着口惊讶的合不拢嘴,“水星星……水星星……”
不用一刻钟,他们就不用再疑惑也不用再惊讶了。贵族的红色之星穿过第五行星的地表,像土拔鼠似的飞快地刨着土穿过地壳,游过地幔仿佛无边际的地狱熔岩,地核是它眼睛所要找的终点,它的旅程的钟点。
第五行星在一场史无前列的震荡后,突然平静下来。只是烟花升空和开花之间的短暂平静。红色之星开花了,精确的定向爆破撕裂了整行星,把它扯成大大小小的一块一块像土豆似的小行星,土豆们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依然在原来的行星轨道中安然地徜徉着。
那确实是一场非常漂亮的烟花盛宴,因为伊莲鼓掌的声音盖过了你和夏娃不能呼吸的心跳声。那是一场让人窒息的烟花盛宴。
“所有的旅程,所有的生命……都像烟花一样的短暂……”该隐伯爵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该隐伯爵在临死的时候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该隐……”亚当叫住我。
我回过神来,离开伊莲的脖子。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死亡前的记忆回闪。
“你知道你有多**吗?”他对我叫道,我一点也不在乎。
“你知道她有多痛苦吗,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你知道的话就不会来指责我了。”
现在这个少年的脸一点也不**,因为那张脸已经经历过太多时间的考验,已经懂得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我不行,我现在的时间就是他那时候的时间,但是我已经熬不过去了,时间对于我来说实在太难了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得让莉莉丝重新看到这个世界……”我像发着高烧,有些咬字不清地说着,身体内充斥着数之不尽的微小纳米机器的血液开始沸腾,它们开始蠢蠢欲动着,它们开始摆脱我的控制。它们从我的眼睛中像一道光那样飞出来,它们飞向伊莲那对绿色的眼睛,在她变成莉莉丝之前。
“但是,不用你们两个人的生命去换取她一个人的,她也不会因为这样而高兴的吧!”
“我们已经活得足够长了,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活得这么长久的……”
“你知道你这样就会重新变回‘玩偶种子’,而且会永远和莉莉丝失去联系,这样也值得吗?”
“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有联系的……你知道的……”
几百年间通过经过挑选的躯壳所培养的记忆和信息的缺片加上我和伊莲身上的原本属于莉莉丝的所有一切,现在又缓缓地流回她的身体之中——只要有她的意识那就是她了,容器只是容器。
“为什么会一直活着活着,要一直活下去……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心烦的事情……为什么不可以死去……”伊莲抓着衰老该隐伯爵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叫着。
“所有的旅程,所有的生命……都像烟花一样的短暂……”该隐伯爵说完眼神渐渐暗淡下去。
那时候你不在了,夏娃也不在了。我,以“玩偶种子”的状态,围绕着伊莲,然后像空气一样抱紧她。
她愤怒地像甩开我,但是办不到。
一百多年后,当她完全停止缀泣的时候,她对我说,“让我把你变成我的‘玩偶’吧……”
那棵教堂前的橡树,在我变成“玩偶”的那刻停止生命,开始掉叶子,它将近两百年的旅程到达了一个终点。
在黎明前一刻,我们的数据传输完毕,你还在沉睡着,脖子上的咬痕开始愈合。你还在沉睡着,还没睁开眼睛,但是你已经在睡梦中开始笑了。
这是我在一具实实在在的躯壳中看到的最后一眼你的笑。下一秒,我的躯壳开始重新木质化,变成一具真正的玩偶,木偶。我的意识,“玩偶种子”被这具躯壳排斥,开始变成另一种存在。
这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吗?我开始想象着伊莲新的躯壳说不定也正在某座迪拉克双塔的实塔中慢慢地生长着。
你看看他,又看看墙上的那棵树,“我不能走,我要守着这棵树!”
这时候肯定那个叫汉斯的神父一定站在教堂前面,脸上**吃惊的表情,看着那颗枯萎已久的橡树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抽出新的枝芽绿叶,一转瞬间又变回它前一段旅程结束前的样子。
汉斯手上的那枚青色指环特别的耀眼,我记得它本来是戴在你的手上的。然后它就一直一直在我们子孙的手指上轮回着吗?
亚当对我说,他会把你送回埃菲塔,让你守着你的树,然后他会和夏娃一起重建十七岁之城——地球,他说他会把地球变成乐园,变成伊甸的。他说他会祝福你永远快乐地看着你的树的。
那时候,我会化成一道风住在树中,永远守护着你的,虽然我们之间有十亿光年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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