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子两岁那时候,农村里正在搞农业合作化,吞团与弄敢两个队要合起来,叫做“并队”。小石子从此也不安宁了,他一天要跟随妈妈流动好多地方,干生产队的活儿。一会儿在东山;一会儿又到西岭;一会儿去南坡,一会儿又去北谷。不论风里雨里,小石子总得跟随妈妈到地里去。小石子是最怕人多的,他看到工地上的人,像蚂蚁一样纷纷乱动,心里总有不安和不愉快的感觉。工地上那些人,大声大声地说话,好像要吵架似的;工地上的那些人,有时又哼起歌来,“嘿啦啦,嘿啦啦”,小石子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的高兴?他们有时又声发出一阵阵狂笑声,有时还夹杂着小孩子们的吵骂声......那场景繁杂得使小石子讨厌。他有时独坐在大石头边的避雨处,有时独坐在一棵树下,借着树叶的荫影免受烈日的曝晒。有时用几片桐油树叶子或芭蕉叶子垫坐,有时就坐在硬梆梆的石板上,有时又在一些人家的屋檐下站着。他看着妈妈与一大堆人,在地里乱纷纷忙碌。他胆子很小,又十分腼腆,他不敢跟别的小孩玩,更不敢靠近别的大人。成日天呆呆地望着大人们劳动和谈笑着,觉得很枯燥、很没意思。有一天,小石子跟妈妈和一帮妇人到一个山坡上耕地。那是夏天的中午,天气又闷又热,小蚊子总来咬他,他那娇嫩的手臂和脸蛋都被咬得起了一个一个红疙瘩,他简直是烦躁极了。他坚持不了多久,就烦躁得哭了起来,他妈妈来劝他说:“不要哭,不要哭!这里有许多人,你哭了不怕人家笑话吗?”她妈又用石头垫了一个座位,石头上又放一片大树叶子,叫小石子重新坐下来。她安置好以后,又去与众人耕地了。小石子看见那些人扶着脚犁儿,在那里三摇一扳地动作,觉得非常单调。他想,大人们为什么都不怕太阳晒,为什么都那样买力地干活呢?他坐的那块地是坡地,他的位置很低,大人们在坡顶,位置比他高,他们耕出的新土,从坡顶向他那儿滚下来,他感到很压抑。他越想越烦,加上太阳又很热,蚊子又很多,身体到处痒,他哭闹着要回家。秋时东哄西哄哄不成,她忍不住发火了,厉声说:“你再哭我就叫众人打你了。”这时,有几泼妇也应声迎合地乱喊乱嚷。有的说“再哭我们就丢你在这里,不让你回家了!”有的说“以后有鸡腿不再给你吃了!”有的说“再哭咱们用小刀割他的小鸠鸠!”小石子面对这帮泼妇们的取笑和恫吓,又惊恐、又可恨、又恼火。他干脆直着脖子,摩仿大男人骂人的口腔——“挑你妈的批!”众人见小孩如此骂人,更加怒吼起来,直喧哗得不知谁说了些什么。一会儿,只听那伙妇女,七嘴八舌地数落起来了:“韦京道这个仔好恶呀......”;“小鬼骂大人,没有家教的......”;“骂大人,有罪的,雷公要劈的......”;“那雷公嚓啦啦烧起电火来,然后就用钳子把舌头钳出来......”秋时也趁势挖苦地说:“听见了没有?以后谁爱骂多就骂吧!骂了雷公把舌头给钳出来,什么东西就都吃不了啦!”
小石子这时反而不在乎他们的漫骂和吓唬,倒暗暗地害怕起雷公来。他呆呆地想,“雷公到底是是什么样子的呢?是谁骂了人雷公会知道吗?雷公真会劈人吗?他的斧头有多大?是什么样子的?......”这一连串问题在小石子的脑海里反复翻滚着,他陷入想象和沉思。他越想越可怕,只怕有哪一天,下雨打雷闪电,雷公就带着一把斧头下来向他问罪,甚至会劈他,因为他刚才骂了人.....
小石子正想得出了神,忘记了太阳热和蚊子咬。他正在呆若木鸡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收工吃饭啦!”众人闻声,“叮叮当当”地用力将脚犁向石头上打,以弹去粘在上面的泥块,然后一窝蜂地涌下山坡去。秋时一手抱着小石子,一手扛着脚犁,也急急下山,好像在赶着众人一样,这些劳动的人群并不回自己家,个个都自觉涌入弄敢屯中间一所最大的瓦房中去,原来那里已围坐着一堆堆人,十来个一群,七八个一伙,每伙人中间都有一个大大的“牛锅头”,锅头里都是装得满满的腾腾冒着热气的红薯。只见众人在狼吞虎咽,偶尔也传来一两句“想吃哪个就要哪个,不要挑来选去的!”“你放了,谁还吃?”“真小气,我才见这样的人呢!”“这样挑来选去的,等下子剩不?后面不还得吃落选的!”“吃就好好吃,有那么多话头吗?”......真是人多嘴杂。小石子依偎在妈妈身边,口里慢慢嚼着,手里还拿着一个,眼睛出神地看着他们。众人吃红薯那股劲儿他不理解,为什么大家聚在一起吃,为什么不各自回家吃自己的饭呢?
吃完了晌午饭——红薯,大伙稍歇片刻又有人叫出工了,于是大家又纷纷地向四方分散开去了,又干起活儿来了。
晚雾降临大地,天将晚了,众人们荷镐掮锄归来,有的洗洗手就拿着一个锅头在中午吃过红薯的大房子里排队。有的连手也不洗,一丢锄镐就一手提着锅头,一手拿只大碗子也凑过来排队。不一会儿,一队长长的队伍排成了,几个中年妇女,抬来一锅玉米糊和一锅煮熟了的黑饭豆。排队的人们,轮到谁,谁就报着自家的人数。那些中年妇女根据人数,用大瓢将玉米糊一一倒进各人的饭锅饭桶里,有的得一瓢,有的得半瓢,有的得几瓢。同时又见另一个中年妇女根据各人所分到的饭量的多少,打着黑豆(当作送饭的菜)倒进各个人的大碗里。那个打豆的瓢儿比打饭的瓢儿小得多,但是还是有的人得一瓢,有的得半瓢,有的几瓢。奇怪的是,大家都默默地看着分饭分菜,谁也不多说一声。先分到的,就在门口边或墙角边、门外晒坪上召集着自家的人吃了。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男女老少不等,用小碗打自家锅头里的饭吃。他们都围着坐,中间放着一个较大的碗,碗里装着刚分到的黑豆当菜吃。大家自家吃自家的,也没有听到不满的声音。恰巧,小石子的爸爸从乡里回来路过这里,他也像其他人一样与秋时、小石子三人坐在那间大瓦房的正门边用晚餐。小石子用筷条吃力地在豆碗的汤中捞来捞去,捞了半天才夹到一粒豆儿,送完最后的一口饭。
人群越来越少了,碗筷之声越来越稀了,一天的晚餐就这样结束了。大家回到各自的家中,唯一的只有烧水洗脚,然后就准备睡觉,再也没有什么可干的了。因为那时候兴“共产主义”,搞“全供给制”,粮食都全部交到生产队的粮仓里去了。不准私人养家畜家禽,没有自留地可种,用不着搞什么家务,也不可能有什么东西煮着吃的。如果谁的饭量大,吃不饱也只好饿着肚皮等到明天中午吃大食堂的大锅饭。他们想到明天上午还要劳动几个钟头才能有饭吃.肚子越发“叽咕叽咕”地叫。他们只埋厌自己的肚皮大,除了此他们再也没有什么可怨恨的了。小石子对那些玉米糊,历来就不喜欢吃,总想吃些大米饭,吃些鸡肉和猪肉。尽管他很饿,但他从来不用心吃过那些饭菜,只吃得半饱就放下筷子。哪时候才能吃到大米饭和肉呢?小石子天天在想着。这个问题,大人们也是不知道的,一片迷茫。
在生产大队里混了许多日子,小石子有了不少新见闻。有一天,在一间户主叫景轩的家里,有一个人在一块黑板下指手画脚的,他用一根两尺左右的鞭子,指点着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字,领着那些高个子、大面孔、浓眉毛的大伙子们、大姑娘们念字:“啊,窝、儿......”这些人念的什么字呀,小石子从来没有听见过。他虽然天天在归元公的书屋中胡混,看归元公读经诵文,那都是伊伊呀呀地念,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晨宿列张......”,什么“甲子、乙丑、丙寅、丁卯、戊辰、已巳......”之类,可从来没有看见这样的张大嘴巴、伸长脖子,像鸡啼和蛙鸣一样,哼哼哈哈的。小石子越发奇怪,在门外呆呆地看着他们。后来他无意中听人说,那帮青年在听老师教“壮文”,可是什么叫“壮文”他还是一点也不懂。他寻思道,我家东头五公五婆的大姑娘韦美金,据说她在学壮文,大概就是这种吧。因为曾有一天,她在她家门口的石阶上坐着,她打开一本书,哼哼什么:“妈—麻—骂,马过河”可能是这一类的吧。又有一天,小石子还是到那所教壮文的小房屋下静静地站着,看他们如何学习壮文。那个不知名的从来不见过的,据说他是“老师”的人,正用鞭子指着黑板上的许多怪字中的一个,在问那帮听课青年中的一个,“这个字是怎么念的?”许久没有听到回答的声音。突然,从屋角里跳出门来的一个大汉子,不知道他是否参加听课学习的还是在旁边听着玩的,只见他大开笑脸,笑呵呵地从屋里跳出门来,还未跳出门坎,就大声地笑嚷着:“那个字念‘嗷’嗷嗷叫的‘嗷’,呵呵呵!”他一阵大笑,他一边大笑不止一边向远方跑掉了,好像他是在嘲笑,又好像他是在捣鬼。他的这一出恶作剧,打破了课堂的肃静,屋里的课堂顿时一阵混乱,那老师狠狠地用鞭了在黑板上“叭”的抽了一鞭,课堂这才恢复了平静。小石子听到了“叭”的一声,有些害怕,离开了那里。小石子按他妈妈的旨意,到弄敢屯西北角的韦启开家玩,要他等着她收工后一同回家。小石子到了那家以后,见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启开老婆在火灶边做针线活儿。那儿有通红的火,天的些冷了正好烤着火。那时正是早春天气,小石子多少有些寒冷之感。
韦启开生有二男二女,长子庆堂,次子庆平,大女爱新,次女爱林。此时爱新妈正给自己的女儿烤一个糯米糍粑,她烤得白里带黄,苏软苏软的,又香又好看。小石子曾吃过这类东西,味道很好吃。这时他肚子有些饿了,更厉害的是馋极了,口水直流。爱新妈看得出小石子是非常想吃的,可是她烤好后就全都交给女儿爱新,爱新送到自己的嘴巴里,甜滋滋地啃着吃。小石子干睁着眼出了神,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地跟着动作。爱新妈对爱新说:“给一点给小弟吃行吗?”那爱新哪里愿意,她一边啃,一边摇摇头。爱新妈就不再问她了,若无其事的依旧做她的针线活儿。她显得那么安静,那么自然,那么自满和得意。小石子知道刚才爱新妈的话,不过是一句客套话而已,根本没有那个意思的。小石子还是呆呆地站那个爱新身边,用眼睛陪伴着她一口一口地吃。直到她吃完为止,他这才失望地低下头去,慢慢地挪近火堆边,静静地蹲下身去烤火。他捡起一条小小的木枝儿,无聊地在灰尘厚厚的地上乱划些什么杠杠儿。
轮到去吞团屯做工了,弄敢的人也要到吞团屯做工的。小石子家隔壁是韦归枉家,大食堂被设在那里。归枉生有二个女孩,大女孩比小石子大两岁,二女孩才出生。这天,小石子过归枉家去看煮饭热闹。炊事员是小石子另一边的隔壁家韦居安的老婆,人称“色母”。相对韦京道家来说,居安家与归枉家是比较亲近的,因为他们是近代共祖的。那色母能说会道,好骄贫谄富,好说“水底话”,也是屯里有名的快嘴婆。这天,她煮饭尤其勤快。她分饭时,剩下许多锅巴不分,刮了起来放在一个大碗里。只见她取了一团锅巴递给归枉女儿媚光吃,任凭小石子在旁边干巴巴地望着也不分给他一点儿。小石子也很爱吃锅巴的,那味道香香的,又脆又可口。这时他肚子正饿着,眼巴巴干望着人家吃着,他馋极了。小石子心里想:“这色母也真可恨,公家的锅巴,媚光吃得我就吃不得么?分明是偏心了。媚光也知道小石子没得吃,她就得意捏起锅巴在小石子面前又扬又舞的,她一边吃一边对着小石子哼哼唧唧地说:“瞧瞧,人家有锅巴吃呢,看!看!看!好不好吃呢?”这时小石子将对色母的愤恨转移到媚光身上,她恨不得冲过去打她一下,可这怎么行呢?,人家上有横蛮的父亲,下有色母的偏袒,小石子父母又都不在家,势力大小了,他只好吞下一肚子气,愤愤走回家来。
中午分饭的时候,小石子把一肚子气诉向他妈妈秋时。秋时听了,愤愤不平地暗骂道:“这些臭屁股婆娘们也太毒了,小娃子家,分一点儿给小石子吃又算得了什么?为什么如此整小孩呢?”爱莲奶知道了这事,也愤愤暗道:“听人说,小孩都是天上送来人间的,都是老天爷的孩子,这样对待孩子,是会得罪老天爷的。”
又过了不久,更热闹的事情开展了,国家号召搞“大炼钢铁”。据说“大化区”的民工调到“高岭区”来,“高岭区”的民工又调到“大化区”去,意在要民工一心一意搞“大炼钢铁”,不受家庭的影响。从“大化区”来到吞团弄敢两屯的近百个民工,成日天砍大树、伐古林、烧木炭。他们成天抡大锤、打矿砂、撬石头、垒窖炉、烧石灰、炼钢铁。他们在山脚下,“叮叮当当”、“咿里哗啦”,搞得热火朝天。那些民工在韦京道家开食堂,饮具、柴火、锅碗瓢盆的,弄得乱七八糟。有时候,那些炊事员之间,各说各聪明。做饭时还吵嘴闹架呢。小石子看惯了那些人,也不太怕他们了。他们做饭时,小石子常在他们旁边,观赏他们每个人的神态和动作。他有时也站在大门口,望着门前山坡上的那条路,那里有来回不绝、挑石担土的人,偶尔也见有人骑马而过。小石子更是好奇的看着骑马人,目送他过了山坡,直到不能看见为止。
有一天中午,忽然来了三个外地人,据说他们是“大化区”派来的“大化佬”,他们各自挑了一担玉米粉,在小石子家堂屋中间放着。然后他们就架起锅头,生火做饭。可是柴火不够了怎么办?他们对秋时说了声:“今天我们煮饭无柴,你将你牛栏的栏栅给我们烧了吧!”秋时虽然不乐意,也只好答应了。他们又说:“今天我们没了菜,你们园中的瓜苗,让我们摘了吧?”秋时当然也不乐意,但没办法,也答应了。眼看他们煮好了饭菜正要吃的当儿,却从门外进来了一个陌生人,与这三个人“叽哩咕噜”说了一阵子话,就往归枉家去了。大概是那三个人请他吃饭,他客气不吃。只见那三个人中有一个人伸长了脖子,大喊一声“食饭不开钱”的口号,不一会儿,那人就从归枉家走来,与这三人一同吃饭了。小石子把这些事儿都看在眼里,心里还久久琢磨着“吃饭不开钱”是什么意思呢?
傍晚,又有一个陌生人走进小石子家来,他支着一条弯曲的拐杖,五十来岁年纪。他敲着归元公的书房门,归元公请他进去了,并给他用了茶。归元公问进来的人道:“阿公,你有什么事要办吗?”陌生老人反问道:“你们这里有豆子卖吗?我们想买一些,给好价钱的。”由于他是大化人,把“豆子”与“兔子”讲混了,归元公听不清,将原意误解了。他答应说:“历年来我家都没养过兔子,我是道家人,忌吃兔肉,所以不养。对不起,请阿公另访别处去吧!”那陌生老人自知他讲不清,急忙纠正道:“不是兔子,我是说要买做饭用的豆子,一粒一粒的豆子。”归元公“哦”了一声说:“原来要买豆子,这也不可能有的,这时期搞公共食堂,谁家还有粮食豆类呢?难道阿公不懂吗这样的事吗?”那阿公不说话了,叹了口气,为难的走了。那个阿公走后,归元公在书房中暗自作笑道:“嘻嘻‘豆子’、‘兔子’,‘你有兔子卖吗?哈哈!......”说着,他神秘地摇摇头,然后写他的字,看他的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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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京道兼顾家国事//小石子初知父~恩』
却说吞团屯与~敢屯的~界,是一~~坳,~“~团坳”。在“大炼钢铁”那时候,那里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那坳中间有几~炭窑,坳~又有几眼灰窖。每日间,伐木的、烧炭的、撬石头的、搬石头的、垒窑的等等,人们都在为炼钢铁的事忙碌。“~团坳”~,有十几个人准备烧石灰,从他们说话的~音知道,他们是从“大化区”来的。他们分工,一~分人撬石头,一~分人搬起石头,一~分人将石头~窖。撬石头的更有趣,他们几个人在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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