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误入“匪穴”
野黄在路上风餐露宿、跋涉两日，来到长春地界，想想即将回乡见到大哥，心中说不出是喜是悲，喜的是自己安全脱离匪窑，今后再也不为虎作伥，坑害百姓了，悲的是来时有大哥护送，称来投军，如今却要带着一身匪名回乡，万一哪天被知情的给举了，岂不要连累了大哥一家？越想越愁，脚步不由放慢。
快傍晌午，野黄腹中饥饿，便寻一小店打尖。他要的烙饼还没端上来，就看到一队士兵，有三四十人冲进店来，卡住店门。一位三十多岁，长得细高挑的军官手执马鞭大摇大摆地晃进店来，用双三角眼在店内扫视一周，对老板道：“我们奉孙旅长之命，挨家挨户缉拿土匪，有知情不报者，与匪同罪！”
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半拉老头，挺胖。闻听官兵剿匪，忙笑道：“关连长，你看我这小店，来往的尽是过路人，别说他们不是土匪就是土匪我这眼神也看不出来呀！”
这时关连长一眼瞥见桌边的野黄，便走过来，用匪道的话探问：“兄弟！吃哪家饭的（干什么的）？报个蔓（报个姓名）！”野黄装做不懂，说：“就吃这家饭啊！我要的烙饼，现在还没上来呢！”“光翻张子（烙饼）？就不要点梦头春（酒）？”关连长摇头晃脑，挤眉弄眼地问。野黄说：“我不懂你说的啥！”关连长仍不死心，用手抓住野黄脖领子，往外一挒“卡吃－－”一声，把野黄右肩衣领扯开，**宽厚的肩膀，关连长趴肩上瞅瞅，看上面没有大枪压过的印花，才道：“真他妈不是抗枪的！兄弟，愿吃当兵这碗饭么？愿吃跟我走，一个月给二十块大老头的饷钱！”
野黄一琢磨，要是能当几天兵也好，到时候穿身军装回去，省得给大哥添麻烦了。于是问关连长：“当兵都管什么？”关连长笑道：“管吃管住，弄好了，连逛窑子也管！”野黄装憨道：“只要有吃住的地方，我就去当兵！”
野黄加入的队伍并非是进步的队伍，也不是什么正规部队。他们的顶头上司孙旅长，名叫孙万福，人送外号孙猴子，个子不高，长得尖嘴猴腮，还留着两撇八字胡，50多岁了，冬夏爱披件黄军呢大衣。以前，他也是要混钱（土匪）的，后来顺水跟了汤玉麟，被封为长岭县保管大队长，因为剿灭长岭县“双龙”匪帮，被汤玉麟加封为长春警备司令部第三旅旅长，手下官兵，多是土匪出身。
野黄入伍后，被关连长编在一排一班。班子贾二横子，四十多岁，长着一对招风大耳，说话吐字不太清，他也是土匪出身，一张嘴，尽是匪话。
野黄刚进班的第一天，贾二横子就充分展示出他的领导才能，一会叫野黄给他软富（沏茶），一会叫野黄给他拿喷星子（打火机）点草卷（烟），把野黄折腾得手脚不拾闲。野黄心中虽然很憋气，不过一想，先跟他们混几天再说吧！看看这伙人咋样？
就在野黄加入孙猴子队伍的几天里，长春周边几个城市时局突变。伊通南山皮土匪在靠山好死后。推举西恩厚为人大掌柜，聚集一千多人马攻打公主岭县城，救出宗厚、马春田、全歼长青绺子，砍下人头15麻袋，由马春田押到长春向汤玉麟请赏。汤玉麟当即赏了马春田公主岭县长头衔，命孙猴子警备三旅协助马春田收复怀德，伊通两县。
孙猴子不愿打仗，可汤督军的命令又不能不听，就把队伍带出长春，在伊通边境上安营扎寨。伊通城内的赵全胜、孙傻子不知虚实，以为孙猴子带兵真能进剿，恐惶之余，忙带手下土匪撤出伊通城。孙猴子探听到消息，大喜过望，忙领队伍进城接受伊通。
关连长的队伍晌午入的城，进城后，关连长将手下三个排长叫来，问：“你们想发财不？”三个排长说：“有财谁不想发？可也得有路子啊？”关连长说：“只要你们听我的，大家都有财发，到时别忘了，一人得给我5000块大老头!”然后，关连长对手下三个排长耳语几句，这三个排长欢天喜地的去了。
野黄所在那个排排长名叫柳启月，他回来后，又把贾二横子等三个班长找到一起，面授机宜。贾二横子回来，立即将全班人员集合，训道：“上峰指令，今晚后半夜，有一绺子土匪将要再祸伊通城，咱们连负责警戒，遇到土匪，光打死不算，还得将瓢摘下来，拿到旅长那请功，记住了，一个瓢给50块现大洋，谁摘得多，赏钱也多!各人多谁备几把应手家什!”
野黄感到奇怪，孙旅长带兵一来，连北山皮赵全胜这样的大绺子都吓得逃出伊通了，还有哪个小绺子不怕死敢拿鸡蛋往石头上碰？不过奇怪归奇怪，在那个兵荒马乱，人性悖离的时代，啥不可思议的事都时有发生，也就没多想。
天一黑下来，班里的同事都从行李卷里抽出大砍刀，放在石头上“哧啦、哧啦”的磨，边磨边开玩笑，仿佛要过年一般。刀磨快了，那些人就躺在铺上抽大烟。由于野黄刚来，年纪又小，他们也不搭理野黄，野黄更不理会他们。
靠近半夜，贾二横子腰挎双枪，背别一把大砍刀来了，进屋就问：“你们都预备好了吗？”大伙说：“预备好了!”贾二横子瞟了野黄一眼，问他：“喂，小兔崽子，你杀过人吗？”野黄回答说：“没杀过，我看见死人就害怕!”贾二横子骂道：“老天爷白给你长根筋了，还不如脱生个娘们做海台子(暗娼)还能赚俩钱，就这德行，能当兵？今晚剿匪，你别去了，在家给大伙拾弄点吃的，等大伙回来高兴了，一人给你俩吊了!”
野黄心道：“瞎了你的狗眼，小爷我是他妈杀人的祖宗，不愿干罢了，随你怎么骂，别让我出去就行!”
说来也巧，贾二横子进屋不到一个时辰，外面便响起来了响声，接着又听人喊：“不好啦!海蛟绺子砸田家油坊啦!”贾二横子立即带班里其他兵丁冲出去，留下野黄自己一个人守营。
书中暗表，这县城内根本没有什么土匪了，所谓的小绺子土匪后半夜行劫，完全是关连长一手策划并缔造出来的。白天，他将三个排长召集到一起时，即是商议这事。他指使三排长带人化装成土匪，半夜里到城中百姓家抢劫。让一排长二排长带人以剿匪为名，见成年男子就杀，见东西就抢，到时候他可以拿着人头与抢来的东西到旅长那邀功请赏。这般的毒计，野黄当然意想不到，但在当时老百姓的顺口溜儿里，可见一斑：百姓苦、百姓苦、百姓性命贱如土，胡子来了将我梳，官兵来了砍头颅!即是说兵患甚于匪患。
再说关连长手下的三排，**军装，换上土匪行头，半夜出营，进入百姓家中，见到值钱的东西就抢，如有反抗，一枪打死。边抢边放火，还喊：“我们是小海蛟绺子，快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小海蛟收伊通来啦!”一排二排听到喊声，立即冲出，到各家各户“捉匪”，见到成年男子，硬说是匪，一刀砍下脑袋。等其他连队官兵闻听土匪作乱出来捉拿时，关连长的三排已撤回营区，二排三排“剿匪”完毕，交上“匪头”两麻袋，战利品若干。第二天，关连长将这些“匪首”交到旅部、孙猴子对其大加褒奖，赏大洋一万块，提关连上尉营长。野黄以为他们连真是剿了匪，还帮贾二横子等几个同班的战士擦枪。
孙猴子进驻伊通后，地方上的乡坤以为来了靠山，争相向其献媚取宠，不明就里的百姓也纷纷送子参军，队伍很快扩大。于是猴子自封为司令，在伊通开办油坊，染坊收购黄豆、兰花草等，其他乡绅也效仿孙司令，重新开张买卖，使伊通的经济得到瞬间的复苏。
马春田、宗厚，与西恩厚带领手下三百余众去收复怀德，被怀德县的义勇军打了回来，损失惨重。马春田向长春督军府报告，说孙猴子在伊通招兵买马，不帮督军打义勇军，是怀有反心。汤玉麟也早闻听猴子在伊通招募队伍，开办产业，恐其日后反目，便派驻扎长春的日本教官神田大尉到伊通，侍机解除孙猴子武装，另委他人接管。
神田大尉带领20多个中国人，赶着20多辆小胶车进了伊通城，车上拉的全是枪支与给养。进城后神田大尉将孙猴子大大夸奖一番，然后把枪支交给孙猴子，说督军要正式给孙猴子所部营级以上军官授衔，地点在徐靠山后院。另外还要孙猴子清点本部人数，好在冬季到来前为他们准备冬装。孙猴子乐不可支，忙吩咐吕副官下去通知各团营。
接到通知后，关营长(原关连长)心生疑窦，原部队各级军官不都有军衔吗？还授什么衔？难道督军要把这支部队拉回长春受训不成？根本不可能啊!思来想去，他叫人将升为副排长的贾二横子叫来，说自己身体不适，要贾二横子明天代自己去授衔。
第二天一早，贾二横子穿上关营长的军服，扎上武装带，挎着撸子神气十足地去了徐靠山后院，到那以后，孙猴子已带着营级以上共十八名军官列队站好了，贾二横子是第十九个，悄悄站在队后。神田大尉不认识关营长，按花名册上的人数一核对，见人数正好，一拍手，昨天跟他进城的二十个中国人身着日本军装，手持冲锋枪从院外呼啸而入，高呼：“缴枪不杀!”将孙猴子在内19人统统缴械，然后将孙猴子以外的十八名军官押到北门里东侧，一阵乱枪，全突突了。接着命孙猴子让部下交枪，关营长见大事不妙忙拉起队伍出了伊通县城。
那时候兵荒马乱，土匪、军阀、义勇军鱼龙混杂，你方唱罢我登场，群众分辨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野黄跟着关营长的队伍出伊通县城不到50里，就与北山皮孙傻子绺子遭遇。孙傻子那边的崽子忙向孙傻子报告：“掌柜的，顶水啦(遇到兵啦)!”孙傻子问：“水深不深？(人多不多)”崽子说：“不浅(不少)，看样得拉腰(得有四五百)。”孙傻子道：“去传我的话，给我传快(机灵)点摔(打)，他们是外哈(外地人)，摸不着地(不熟地形)，捱到上亮子(点灯时候)，连旗(同伙)的上来，咱就在这把他们抿吧了!”
崽子传令下去，孙傻子绺子就先开了火。关营长那边一看，人家都开干了，咱还寻思啥？打吧!双方就接上了，孙傻子绺子有二百多人，武器装备不错，有二挺轻机枪和一门六O炮，手下的崽子也个个骁勇，能征善战，关营长虽有一个营的兵力，武器装备也比土匪强，但手下的士兵远不如土匪凶悍。双方先用炮互相往对方的阵地里轰，继而用机枪对射，伤亡虽不太大，可从战局上完全可以看出，这场战争的结果必以关营长失败而定音。
野黄趴在一块岩石后面，一枪未发。凭着他自己的感觉，这仗再这么耗下去，不尽快突出重围，待其他匪绺前来增援，这支队伍就得全军覆没。如果要想活命，就必须杀出一条血路冲过去。他咬了咬牙，猫腰向关营长那边跑去。
关营长也十分着急，自己是把队伍偷拉出来的，万一神田大尉察觉，带兵来追，前后夹击，这里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了，无奈敌人火力猛，管直(枪准)，压得抬不起头来，所以干着急也没办法。
“营长，狭路相逢勇者胜，咱们得尽快突出重围!”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哒哒”的枪声里脱颖而出。
关营长转身一看，原来是在饭店里捡来的小兵，就问：“你有办法突出去？”
野黄道：“给我50人，两挺机枪，组成敢死队，打开缺口，就一定能冲出去!”
关营长思考一下，说：“好!我就给你50人，两挺机枪，由你当敢死队队长，要是突出去，我就封你为营副官!你到队伍里挑人去吧!”
野黄到队伍中挑出50条不怕死的壮汉，带足弹药，在草丛中匍匐前进，快挨近敌人阵地时野黄大吼一声：“兄弟们，要活命的跟我冲啊!”端起机枪，“哗哗哗”一阵猛扫，后面的敢死队员接踵而上，哪块人多奔哪打。孙傻子手下匪徒虽然凶玩，哪料到对方会如此玩命，纷纷向后撤退，关营长趁机指挥队伍向前**，终于将孙傻子队伍击溃。
胜利后，关营长当着全营士官的面，封野黄为正连级副官，授上尉军衔，参议营中诸事。
关营长把队伍拉到昔日南山皮土匪盘踞的的苇子沟，驻扎下来。这时已近中秋，天气扎凉，山中落叶飘零，沟里苇杆摇曵。营内兵士身着单衣，每至深夜，都冻得瑟瑟发抖，兼粮食极度匮乏，人人都处于半饥饿状态。有的士兵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凄苦，偷偷逃下山去开了小差，有的干脆单搓(一个人)去砸孤丁(入室抢劫)。
关营长焦虑万分，几次派手下官兵出沟抢劫百姓粮食衣物，结果都被占地盘的绺子打了回来。无奈之中，关营长心生一计，他命野黄将手下排以上军官召集到一处开会。
关营长道：“各位兄弟，咱离开伊通城到苇子沟，快到一个月了，这一个来月，咱们饱一顿饿一顿，是他妈的在刀刃上熬日子啊!现在眼瞅就要到冬天了，咱们要棉衣没棉衣，要棉被没棉被，再这么熬下去，不用多，二十天，咱不熬死，当兵的也得跑光，今儿个把大伙请来，就是和大伙商量商量，咱今后的路咋走？总不能在这等死呀!”
众军官一筹莫展，许久，一个排长说：“咱们回去打伊通吧!跟他妈的神田拼个鱼死网破。”
这位排长话音刚落，他上头的连长训斥道：“你他妈脑袋让驴踢啦？敢打伊通？伊通现在有神田大尉的警备队驻守，还有维持会组织的保险队，两下合起来得有一个半团的兵力，咱们跟人家打，那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磕吗？”
“要不咱打公主岭？”又有一位排长小心翼翼地提议。
“公主岭？公主岭是他妈马春田跟西恩厚的地盘，也有一千多号人把守，再说，咱们就这么走，能把队伍扯出那么远吗？没准一出沟，就让北山皮绺子觉察出来围歼了！”又是刚才那位连长反驳。
“得了，要他妈我说，咱们谁也别打，干脆咱把当兵的衣裳一扒，下山耍混钱（当土匪）去得了，反正咱有枪有炮，砸他妈几个响窑，照样他妈吃香喝辣的！”三连连长就是土匪出身，人说狗改不了吃屎，在无奈的关头，便显**他本性来了。
“操你妈的徐疤瘌眼，别出馊主意了，咱们**那身匪皮才几天？又想去当土匪，你脑袋长结实啦？就不怕让人逮住砍了脑袋？你不为别人想，还不为家中的老婆孩儿留条后路？”副营长陆花脖子反对道。
见众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关营长咳嗽一声，大家把目光一齐投向他的脸上，关营长叹口气道：“胜者王侯败者寇，现在各位已经走投无路了，要想活命，惟一的出路就是去当胡子”
众人沉默。
关营长接下道：“我知道有的人对当胡子有顾虑，怕殃及子孙，可是咱也不能傻干，报真名实姓，咱打今儿起，大伙都把这身灰皮**来，放到一块儿保管着，四五十人一伙出去，等猫过冬，大伙再回来，把衣服一穿，还不照样是军队？那时候咱兵精粮足了，再攻城占地，享受富贵荣华也不迟么？”
经关营长这么一开导，那些原本反对去当胡子的军官顿时消除顾虑，笑逐颜开，道：“营长高见，如此一来，咱们穿上衣服就是跳子（兵），**衣服就是胡子，谁也弄不清咱到底是啥?”
“是啊!咱这么一整，以后可就有好日子过啦!”
“以后，营长是咱大掌柜，咱们都是小掌柜，咱们都听大掌柜的！”
“大掌柜，你说怎么个干法？就发话吧！”
军官们仿佛被注**强心剂，一个个全都精神抖擞起来，只有野黄听得心底发凉。
关营长道：“俗话说得好，干什么想什么，卖什么召唤什么，咱们既然摇身一变，化兵为匪，咱们就得把戏唱真喽！以后咱们以排为单位，一个排为一个绺子，自己报个迎头（绺子名号），出去也不必拘泥于绿林规矩，见好的就给我拿。不过，凡是咱们的人，左胳膊上全戴上白胳膊箍，以防自己人伤着自己人！”
“营长，他们都当掌柜的去了，咱们这几个人咋整？”三连长问道。
关营长笑道：“急啥？我的话还没说完哪！他们去当胡子，咱们得为他们掌好舵，把好风，从明儿个起，咱们几个连以上的官全到公主岭租界去，各个绺子每月必须给我拿上来1000块大老头，当过年的军饷！”
众军官欢呼雀跃，关营长乘兴让士兵屠宰了几区战马，军官们吃喝完毕，按关营长地吩咐，各自起了名号，什么：“滚地雷”、“天照应”、“老火龙”等待，共编了十二个绺子，次日凌晨，众军士都**军装，乐呵呵地出沟当胡子去了。
野黄对关营长的所作所为虽然十分不满，可是形势所逼，亦无力回天，尚且他对这支队伍还抱有一线希望，便同关营长几人一起，化妆成商人模样，雇来两辆大钢娄车，将士兵服装运至公主岭日租界，找家客栈住了下来，平日深居简出，过着隐士般的日子。
大约过了月余，关营长见各绺子掌柜未来交纳银元，心中疑虑，便派野黄与各连连长出城，分赴四方，寻找各绺子，催缴饷银。
他人勿叙，单说野黄出公主岭城后，伪装成发海叶子（信）的学舌子（专给被绑票人质家属传信的人，通常也是被绑的人质），边走边探听这十二个绺子的讯子（消息），行出足有一百多里，才探听到二连三排报号“下山虎”的绺子就在李家店一带活动，于是他就向李家店那边走。
傍眼擦黑儿时，野黄到了李家店，见屯内漆黑如墨，各家各户窗门紧闭，料想“下山虎”绺子一定经常在此出没。便准备在此投宿，等待“下山虎”匪帮。
野黄连叫了几家门，也没人出来，后来他赌气地跳进一家院子，隔窗吆喝好几声，屋里才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呀？”野黄说：“过路，找宿的！”屋中老头“吼吼（音mu）咳嗽几声，又吐出一口浓痰，喘道：“要真是找宿的就进来吧！要是砸孤丁（入室抢劫）你就走，我这家里，除了我这么一个老咕喽棒子，再没有能喘气的啦！”野黄忙告白：“大爷，我真是找宿的。”老头又咳嗽两声，说：“那你进屋吧，别让胡子明喽（发现）！”
野黄拉开板门，门里面挂条谷草帘子，掀开谷草帘子以后，登时有股的浓烈老旱烟味儿扑面而来，这股老旱烟味，在东北农村，整整弥漫了一个多世纪。野黄摸黑绕过锅台，推开里屋门，见一条黑影佝缕在门边的间壁墙上，端着一管烟袋，烟锅里的火正烧得通红。
“大爷，咋不上亮（点灯）？”野黄探问。
老头吸口烟，慢吞吞地道：“搞**毛上亮子？连骨髓都快让胡子榨干了，哪来钱买灯油？”
野黄沉默一下，说：“大爷，你们这胡子挺多咋的？”
老头嗑打嗑打烟袋锅，又放在嘴里：“吱吱”吹两口气，骂道：“不少货，就跟那起群狗似的，大小绺子，一天能过十来伙！”
“大爷，那你听没听说，都有啥绺子？”因为急于寻找本部人马的下落，所以野黄追问一句。
老头打了个哏儿，说：“你打听这事干啥？难道你要去当土匪？”
野黄急中生智，笑道：“大爷，您领会错了，我恨土匪还恨不过来，哪里会去当什么土匪？我打听这事是为了找一个叫下山虎的绺子，上个月初十，他们把我大哥家的孩子拉了秧子，花舌子昨儿个传信，说要俺家拿1000块大老头赎，俺家哪有那么多钱？又怕他们撕票。就让我出来找下山虎，用我换我侄儿，匀期宽限几日！”
老头说：“原来你要找下山虎绺子，那帮王八羔子才他妈黑心肝呢，上个月初五，把李大匣子一家二十多口人全都祸祸了，光尸首就拉了两马车！”
野黄心中一凛，忙问：“他杀那么多人干啥？”老头说：“你脱鞋上炕，听我慢慢给你讲来！”野黄就将脚上的靰鞡**来，掏出靰鞡草，上了炕。老头说：“你拿自个的衣裳压压脚吧!我这的东西全让下山虎绺子给抢走了，连装老衣裳都没给我留。我商量他们，还挨了一枪把，差点没把我腰打折喽！”
野黄不禁恨道：“这伙人真没人性！”老头说：“打砸抢这是他们的家常便饭，你听我给你讲讲他们杀李大匣子全家的经过，那更没人性。”接着，老头就绘声绘色的给野黄讲了起来：李大匣子，大号李忠孝，活着今年五十二岁，他爹名叫李敬仁，早先是给地主扛活的，攒下俩钱儿，在这开了个店，到了李忠孝这辈，家业越来越大，有粮田三百亩，还有大车店，但李忠孝这人心眼忒好，对穷人挺照顾，哪年春起叫工夫都把工钱先交上，过年给米给肉，在李家店周围，没在不念叨他好的，起了胡子以后，李忠孝买了几颗枪看家护院，自己挎把大肚匣枪，大伙又管他叫李大匣子，李大匣子虽有枪有人手，却没跟胡子交过手，凡是过往的胡子，一到李家店，李忠孝必先杀猪宰羊，捐介（集资）上项（上礼），将胡子乐乐呵呵呵地打发走，上个月初五早上，突然从公主岭那边压过来一个绺子，有四五十人，拿的全是当兵的家什，报号下山虎，李忠孝一如既往将这伙人请到店内，酒内款待了一顿，没料到吃完饭，下山虎命手下将李忠孝码上（捆上）扒光衣服挂甲（土匪酷刑，将人扒光，在冬天里往身上浇水，把人活活冻死）。然后把李忠孝一家老小二十一口悉数打死。其中李忠孝的孙子才六个月，给摔在锅里煮死了，杀完李家，下山虎绺子清洗了李家店，鸡犬未留，李家的产业全被花舌子谢老五占去了，那下山虎每隔三天五日，必到李家店来，跟谢老五的老婆白丫相会。
野黄听罢，心似刀割，暗恨道：“下山虎哇！下山虎，你也太残忍太歹毒了！竟然连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也不放过，真是连牲口也不如，看我将来咋收拾你！”
傍半夜，野黄从炕面上听到马掌铁与冻土敲碰的杂踏声，料是有土匪来。稍倾，但听户外人喊马嘶，接着就听到土匪到各家各户叫门声，妇女的求救声，小孩儿的啼哭声，嘈杂声，混沌成一片。
“这屯啥也没有了，就剩下那几个娘们供那帮牲口糟践、造孽呀！你说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老人悲哀绝望地叹息道。
野黄从炕上坐起来，穿鞋。
“你干啥？”老人问。
“我去看看！”野黄答。
“看顶屁用，那帮牲口有家伙，看还能把他们看好喽？痛快地装成啥也没听着，睡觉吧！别没换回你侄，倒把自个小命弄没了！”
“没事大爷，他们动不了我，你放心吧！”野黄说着下了地，敏捷地走出门去。老人在屋中叹口气道：“李家店又多个冤死鬼！”
野黄出院往西，没走出十步，即被了水的土匪发现，一枪顶住，喝问：“干啥的？”野黄说：“我是发海叶子的（送信的），看你们来了，就出来跟你们对对脉子（见面），盘盘道（聊聊），看有没有里码人（熟人），敢问大哥啥迎头（那个山头）？”了水的土匪一听这小子春点（江湖规矩）挺开，就实言相告：“我们是下山虎绺子，今晚在这歇窑（住），你给谁发海叶子？我听你声音挺熟！”
听是下山虎绺子，野黄也不再演戏，对了水的土匪说：“我姓黄，打公主岭租界来，你带我去见见你们掌柜姜二和浪！”
了水的土匪听对方如此了解掌柜的身家底细，又从公主岭租界来，猜出面前的人十有八九是黄副官，掏出喷星子（打火机）一扒拉火光映出野黄脸部，那土匪一惊，将枪一收，“叭”地给野黄打了个立正，说：“报告黄副官，小的马后屁在此站岗，请训话！”
野黄拍马后屁的肩膀，说：“马后屁，你别站岗了，先带我去见姜二和浪，营长让我来找他有事！”
马后屁领着野黄向屯西走出一百多步，到了一户人家，但见这家室内灯火通明，左右两厢尽是青瓦压顶，红砖砌墙，料是下山虎在此趴窑。
“下山虎管亮，人强马壮，托福泰嘞！”马后屁同门首了水的对过暗号，耳语几句，门首了水的给野黄打了个敬礼，进屋去通报。
三排长姜二和浪，也就是下山虎绺子大掌柜的，此时正楼着白丫在桌边吃鸡饮酒。这姜二和浪是个喜酒好色之徒，性情孤傲暴戾，由于他平时爱尿炕，行李总是大圈套小圈的，所以人们叫他二和浪。听了水的说，黄副官来了，二和浪心中明白，准是关营长派来取饷银的。可他没拿野黄当回事，心想：“你营副官咋样？正连级又咋样？落魄的凤凰不如鸡，现在还不得我们养活着？”就吩咐了水的，请黄副官进来。
此时野黄已经看透了，在这世道里不管是兵是匪都他妈的一路货色，靠的杀烧抢掠，鱼肉人民来作威作福，跟着这样的队伍，与为匪何异？他今晚来找姜二和浪，已改变了要饷银的初衷，他想亲自验证一下，姜二和浪是否真如老头所言，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要真的那样，就插了他。
野黄进了里屋，二和浪尚搂着白丫饮酒调笑，见野黄进来，也不撒手离座，只道：“黄副来得正好，一起吃吧！”
勤务兵端过杯盘，给野黄斟上酒，二和浪对白丫说：“宝贝儿，这是俺们的营副官，你过去陪他喝一杯！”那白丫本是个比狐狸还骚的货，十二岁就有过性经历，今见一位英俊潇洒的青年坐在对面，不免心猿意马，又听姜二和浪吩咐她陪酒，更加放浪，颠起一对如锅大乳来到野黄面前，嗲声嗲气地说：“小兄弟，天这么冷，喝口酒暖暖肚子吧！”野黄俊脸一沉，二和浪在旁给添油加醋说：“喝吧！喝多了让白丫给你蹭蹭枪，快活着哪！”言毕鬼笑，震得屋瓦哗哗作响。
野黄见二和浪竟敢戏耍自己，心生怒气，冷峻一笑，道：“二和浪，黄某人前来是奉关营长之命，看看你们的饷银为何还没有如期交上？”二和浪亦不示弱，反唇相讥：“黄副官，你跟营长这班老爷住在租界，风吹不着、霜打不着，不知道我们这班兄弟，将吃饭的家伙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饥一顿饱一顿，一月一千块大老头的大项，当是风刮来的哪？”野黄更不客气，一针见血地指出：“二和浪，没那么窘吧？据我听说，上个月初五，你就在这家推子大沟（将全家人杀光），连六个月大的孩子都让你给煮了，不会得不到片子吧（银元）？”二和浪闻听野黄语气中多有贬义，不由恼怒，骂道：“姓黄的，你别跟我说屁话，你不就是一个营副官吗？老子就他妈不惯的你，你痛快地给我滚，回去告诉姓关的，说我姓姜的不侍候儿子了，谁家缺儿子，你们上谁家去……”
野黄平生以来，也未遭人当面如此辱骂，他的脸本来就急，听二和浪如此辱骂，气得面色发青，口中不言，手却将一只白瓷茶碗操将起来，对准二和浪头上狠狠砸去，一下就将二和浪砸窝老了。那边白丫张嘴要叫，被野黄张开小扇大手，狠劲一掴，立马背过气去。二和浪的勤务兵看他们火拼，也不敢动手，被野黄夺下枪来，喝道：“二和浪反水（叛变），关营长派我来收拾他，你们赶快给我备马，我回公主岭向营长复命。”勤务兵岂敢不遵，出去将二和浪的战马备好，野黄骑上，连夜离开李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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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响马』
6，洮南～动野黄～毙了姜二和～，～本没心再回公主岭找关营长，这大半年的经历，使他认识到在这～世之中，没有什么好出路，莫不如到乡间，跟金宝大哥～点生意，自食其～，亦无愧于心。于是打马一路向西北准备回黄家窝堡。行出一日半，野黄赶到白城子地界，此～距黄家窝堡尚有千里之遥。人困马乏，便寻了一家客栈，准备歇息～，养养～神，明日再登归途。再说野黄投宿的这家客栈，店主姓吴，四十多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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