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液体般透明的东西,从刘指导员眼中流入朱彦夫心里。朱彦夫觉得身体一抖,另一种物质充斥身心。他猛然觉得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无比刚强、顶天立地的人。即使天塌下来,也摧不垮、砸不烂了。在以后几十年的生活里,刘指导员仿佛没有牺牲,他一直伴随着朱彦夫坚强地活着。他的脸被硝烟熏得像涂了炭一样黑,只有牙齿是白的,他的眼睛里充满血丝。有时候,他的声音从非常遥远的地方响起;有时候他也亲切地微笑着和朱彦夫促膝谈心。他的腿没有负伤,他轻松地行走在朱彦夫的稿纸上,被冻硬的鞋底钢板一样“嘎嘎”作响在雪地里;他的胸口也没有流血,总是无声地推开房门,在朱彦夫的梦乡里,目光慈父般安详……
一阵枪声,从东边阵地传来。
凝望着朱彦夫远去的背影,躺在交通壕里的刘指导员瞳孔渐渐放大……
“他没有想到,从此,他就矗立在朱彦夫的心灵一角,伴着朱彦夫开始一生的漫漫征程。
在交通壕里,朱彦夫在暮色中见到这样一幕:几位战友,卧在埯体和交通壕边沿,枪托顶在肩上,手扣扳机,虎视前方,子弹好像随时会呼啸着飞向敌人。
“伙计们,天快黑了,这天下又是咱们的了!”朱彦夫欣喜地向他们喊道。但没有回音。他走上前去,摇着战友的肩膀大声喊叫。哎呀,不好!他触摸到战友身体的手像被什么撕咬着,几乎掉了一层皮。战友们冻得成了一个个冰人,一敲当当响。他们太像用冰雪塑成的雕像了,躯体牢牢地和大地焊接在一起。朱彦夫这才感觉到,冷风正裹着雪片迎面扑打过来。牺牲了的战友们的鞋袜被雪水浸湿和脚冻在一起;生前流出的汗水又把衣服上的雪溶化了,经冷风一吹,褴褛的衣服上结了一层冰壳,好像穿上一套冰雪盔甲。再仔细看,他们的睫毛上还挂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死亡竞如此简单。
简单得竟让人无法面对。
一回想起这些“冰雕”般的战友,朱彦夫到现在也常常从梦中哭醒,泪水能湿透半个枕头。在前一天,其中的两个战友的对话还那么热烈,而眼前的冰人显得那么虚幻。
“你把仅有的一件新衣服穿上了。又不是娶媳妇,收拾那么漂亮干什么!”
“笨蛋,阎王爷不要俺要啊,不在阴间在阳间,怕什么?!”’
“俺负过两次伤了,要是再炸掉一条腿或两只眼,俺就爬出掩体,让美国大鼻子用炮火给俺送葬,穿上新衣裳赴黄泉呗。你呢,想搂媳妇了吧!”
“要是胜利后回了国,俺要请一个月的假,回家亲亲俺那儿子。俺走的时候,媳妇怀上都三四个月了,她肯定拖着个大肚子在等俺,她说一定给俺生个带把的……”
这滚烫的话语被风雪冻结。
山头上只剩下5个人了。
两个身上多处中弹、**被冻僵的战士,正乐呵呵地撕着一块被套吃。七天七夜没吃什么了,饥饿的胃恨不得连钢铁也吞噬下去,似乎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他们脸上冒着虚汗。朱彦夫也撕下一块被套,艰难地嚼了几口,慢慢地咽下去,噎得直翻白眼。一位重伤员和他开玩笑说:“看来,你这糊糊罐子(胃)也不是铁做的!’朱彦夫感到已无力“还击”,胃里像被锋利金属切割的锐痛消失了。现在的疼很遥远,很迟钝,但胃在身体里的比重好像越来越大,无情地压迫着体内的其他器官。
敌人又开始反扑。5名伤残的志愿军战士用手榴弹和机枪痛击敌人。
枪声骤停。一阵软绵绵的声音从山下飘过来:“中国将士们、官兵们,我们已经完全包围了你们的山头,快向‘联合国军’缴枪投降吧,我们保证你们平安无事……”
一阵机枪声把那个声音打没有了。
朱彦夫从悬崖上往下看去,只见从崖根到开阔地,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敌人。更残酷的**开始了。大批“黑老鸹”在山头上尖厉地盘旋着,投下的燃烧弹把“250高地”变成一片火海;风,时缓时紧,挟着大火像毒蛇一般频频伸出舌头,舔着朱彦夫的衣服、头发、脸庞。一只红红的野兽从脸部跳到背部。皮肤一阵阵灼痛。
美国兵躬着腰走到不足100米的地方了,朱彦夫抹一把脸上的血水,端起一挺机枪,对准已经攀上悬崖的敌人扫了一梭子,被击中的鬼子滚下悬崖。
一粒雪花旋转着,落到朱彦夫嘴里。转眼间,天地之间,雪花飞扬,一会儿,阵地之上又变成一片银白。这座小的山头,如一个缄默的汉子,披上一件白色的长衣。雪花悉悉索索的声音,听上去更像老天爷在悲泣。他伸出看不见的手,拉着一床厚厚的雪被,盖在几十具志愿军战士的遗体之上。安息吧,我优秀的孩子们!九泉之下,你们感受到温暖了吗?
250高地上,只剩下朱彦夫一个人了。
仇恨是永不衰竭的动力,它使朱彦夫奇迹般地拖着受伤的身子,飘飞在三挺机枪中间。滚动换位。压满子弹。
狠狠射击。要拖住敌人,给大部队战略调整争取更多的时间啊,随着喊话声,敌人嚎叫着再次冲上来。开始是战斗队形,尔后是羊群战术,向主阵地压过来。
“扑嗵嗵”,3颗手榴弹落在正要射击的朱彦夫面前,他迅速抓起一颗还给美国佬,又拿起一颗,刚扔出几米远,就“轰隆”一声爆炸了。他眼前欢快地闪出一个美丽的图案。火花四溅,流光溢彩。他进入一个黑暗无边的世界
.....
美国人“咿哩哇啦”地冲上山头。
除了被大雪掩埋的以外,立着和卧着的志愿军战士都是在瞄准射击的一刹那死去的,一只眼闭着,另一只眼还愤怒地睁着,盯得美国鬼子顿觉毛骨悚然.脊背上淌下一股股冷汗。看着志愿军简陋的武器,单薄的军衣,美国鬼子怎么也弄不明白一个问题:这几十个人,靠什么顶住了飞机、坦克、大炮的“地毯式”轰炸?靠什么顶住了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的11次冲锋?山上空荡荡的,但美国鬼子分明感觉到有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阻挡着他们的步子。
是毛泽东同志所说的“气”,战胜了美国人的钢铁。在这次大战役中,我军重创美陆军第一师,歼灭了敌人大量有生力量。
冲土山头的美国鬼子为防万一,又对几个可能复活的尸体补上一刺刀,然后一齐举枪,每人对天空射击一梭子,庆祝这场用数倍血本换取的“重大胜利”。之后匆匆返回大本营,钻进帐篷寻欢作乐去了。
250高地的大雪越积越厚,血腥的战场被白雪涂成一片室白;时间,猛然停滞了一般。
然而,就在这大雪之中,一条顽强的生命正如蚯蚓般蠕动着,无意识地扭曲着。“咯嘣,咯嘣”,身上的单衣已冻成冰块,朱彦夫一蠕动,周围就发出碎裂的声音。他想喊,
他也大声地喊了,但没听见喊声,所有声音都被天地之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朱彦夫终于挣扎着坐起来,在烈焰中痛苦地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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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下他自己的眼球。』
~来了。这~像是从家乡北~~~~来的泉~,清澈见底,潺潺有~,它们跳过~谷的卵石,很快将~草淹没了。~草张开~裂的~,清凉的泉~让他浑~一~灵。~绿的活~正~回来。~忽然变小,朱彦夫也从~草还原成自己。他~~到脸~一~,“泉~”咸咸的,稠稠的,带着一~腥味儿,原来是自己头~~~来的鲜血。“他娘的,坏事了,~了重伤?连眼睛也瞎了?~为啥没有知觉?”一连串的问号,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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