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都是一座具体而抽象的小监狱。社会是大监狱。有些人终其一生,也只能游走在这个大监狱的各个分支之内。成长、成熟、恋爱、结婚、生老病死等等,其实就是这所监狱的全部内涵。著名学者兼作家钱钟书先生曾经写过一本据说很有看头的小说《围城》。因为种种原因,原著我至今未读。但记得先生这样说过:城里面的人总想突围出去,城外面的人却想着怎样**进去。仅此,使得我对先生敬重有加。
在少年犯管教所服刑的四年时间里,我最大的一个想法就是: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出狱?尽管一纸判决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了我,我必须无条件地在那所少年监狱里老老实实地呆满即定的刑期;但每个曾经坐牢过的人可能都知道,刑期是可以更改的。什么减刑啊立功啊保外就医监外执行等等。这个问题我几乎每天都可以想到。可我是个惰性很重的人,尤其在我的少年时代。结果导致了我在服刑期间,直面自由生活以及高墙以外的世界,估计是嫌弃什么立功之类的太渺茫太慢了,让我千百次想到的一条捷径就是--越狱,逃跑。
为了实施自己的那么个盲目和猖狂的想法,我曾做了各种有效的准备,常常大汗淋漓地锻炼身体,并时刻都在蠢蠢欲动着。但不知是怎么了,我总是没勇气逾越一切有形的障碍,从入狱一直到刑满,越狱计划千百次诞生,也千百次流产。
我是2000年末释放回归社会的,好几年已经过去。现在我不准备选择控诉,也不想忏悔。我没那么深刻,那么有内涵。我只想平静地写完这个长篇。因为它是我少年向青年悄然过渡的一个桥段。我怀念它。前几天看见一个叫麦田99的天涯网友在一个劲地揣摩着它,我觉得很可笑。这个小说,没什么成功失败的说法,写完了,我就对得起那段生活,或者也可以叫着青春岁月。但现在它还没正式定稿,所以,我不愿意对别人说达则干什么穷则怎么干。
迫使我写这个小说的原因比较多。而且一开始的时候,也很胆怯。似乎很迷茫。整整四年的监狱生活,所有缤纷烦乱的记忆乱糟糟的像盘散沙。就连我自己也很不愿意面对那个四年。在我写这部小说之前,我从来就没有认真梳理过那个四年,自己所走过的路,做过的事。甚至忘掉了那些年来自己曾经读过的书。
我常常怀疑那个四年,自己是不是就那么一下子飞了过来。目前社会上很多人都叫嚣着,要时光倒流,把生活重新来过一回。设若回头让我重新来过,我想我会以死相抗。
可一旦陷入回忆,我就会有种窒息的感觉。尽管我明白那是法律对自己实施的一种正当的惩罚,但我总觉得,那种惩罚,有种刻骨铭心的味道。它,过于残忍。它让我的整个生命,横空与这个世界脱节了整整四年。四年的空白。造就了我整个青春期的一段空白。现在,无论我怎么修补,也无济于事。
也就是说,青春的空白造就了思想的空白。现在,让它面世,无疑是模仿动物园里面孔雀向观众卖弄美丽的花*股。但除此之外,孔雀它们还能做些什么?毕竟孔雀与当年的我一样。只不过它失去了森林,而我失去了自由。
可无论我怎样逃,都无法逃出当初动笔写这篇小说的冲动。人能逃过很多东西,但不可以欺骗自己:梦想逃得过去吗?另外,一直生活在我身边的同案,也就是我少年时代的同学,他一直逼迫着我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它。甚至不厌其烦地对我重复讲述着往日的很多难忘的情节。最后,在很多狱友的期待与帮助下,在上海,我重新开始了写作。不敢回味当时写作的状态,那时,我几乎是白天在上海街头任由罪恶迎风绽放,夜里在租住的破民房里,则像个花工,技术低劣到只有拿笔来给心灵的黑花浇水。
我叙述的那些故事,大都发生在为你们所不知的灰色的角落里。我记得多年之前,有个叫张良的,写过类似的东西,后来还拍成了电影,可惜跑了调。而且我个人觉得那电影,除了主题歌《心声》很感人之外,情节也不怎么的真实。所以不自量力的,我就写了,甚至想把自己赶到故事之外。
我明白,每个人都有权利对这个世界说三道四,也有回忆的权利。只是许多回忆,尤其是将回忆付诸于笔,就不可能太坦白。它只能意会而无法言传。这个工作本来人人都会,却需要一些病入膏肓的人来瞎忙活。
早些年社会上流行“无知者无畏”一说,对于目前文学创作的种种形态,我从来没有保持过应有的冷静。也不想假装冷静。或许现在是个国人集体慌乱和躁动的年代吧,一些个性化写作方式的存在,绝对不能代表着什么。更何况我本来就少年入狱,简单想象一下,揭发的心态当然是少不了的,但在本文写作过程中,我却在尽力地避免着它的干扰。
再早些年,张贤亮在这方面做过一些相对深刻的工作,但那是另外一个群体。主题也相对的崇高,却缺乏揭发的力度。我生于80年代初期,骨子里,却沾染上了一些70年代出生的人的苛刻。这篇小说起笔于1999年,当时我正在少管所服刑,文化底蕴、人生阅历以及思想意识等等方面的营养不良,导致了自己的被困。一写到崇高的时候,有些情绪就蠢蠢地跑了出来,想摧毁整个主题。结果不了了之。这可能就是网友南琛姐所说的警察故事的缺乏的原因之一。
直面小说里很多失去话语权利的人物,面对这个喧嚣的社会,写作真的具有那么强大的力度吗?记得王小波以前提出过建立什么精神家园的概念。死者走后留给人们一个比较荒谬却无比绚烂的梦想。可精神的家园又在哪里?在三五部被社会认可的长篇小说里?还是在一两个当红作家的前言后记中?在我们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吗?我想不是。那么就别急着回家,想家不是很好吗?想任何地方,存在或不存在,都不是太难的事情。
对很多人事,我情愿保持着中立和无为的状态。对阅读和写作,也愿意中立,可我又无法做到。真是个让人偏颇的时代,对于一个事事都想自圆其说的,每件事都是个难题。陷于往事的回忆(或者是编织吧),我像条小昆虫,躲过公众的眼光,秘密地爬行。人海中我有很多同类,他们跟我一样,过去,现在跟将来,一直到生命结束。然后我们的不孝子孙们,茶余饭后,自豪或自卑地对他们的子孙口述着他们祖宗的事。就这样?所以不甘,所以置身于内,瞎忙活。
美好的生活刚刚开始,我希望“我们”不会永远都是“有罪”的群落。我还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比较独立的“写手”,最好能独立在阳光之外,独立于我的身体之内。把先前的噩梦与罪恶全部忘掉。耻辱甩掉,猥琐丢掉......这些都是我的梦想,许多违背了自己梦想而被封为大师的作家们,让我很是敬佩,但也只是敬佩而已。他们不会成为我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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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情时代(一)』
“三年五年算个啥?十年八年走亲家。无期徒刑安了个家,脑袋~了碗大的疤!”看守所~在押人犯张阳每天大清早从大铺~醒来,走向卫生间~漱之前,都~背诵一~这个顺~溜。关于这个劳改段子的始作俑者是谁的问题,由于中国监狱史源远~长,故而无从考证。这个顺~溜听起来不仅很不严肃,而且颇具反动色彩。现在的时间是大清早,狱警们肯定在~大觉。再说号房内~的犯人,谁~是不会背这个顺~溜,谁一定是个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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