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没有等到周末石涛坐厂里的车来,就坐上班车去找他了。欣然还是上小学的时候,去过那里。当然不是去那个化工厂,而是去厂子对面的山上。当时是学校组织春游。那是个在附近很有名的风景区,流传着很多动人的传说。特别是那座巍峨的飞虹塔,更象是保佑一方百姓富贵吉祥的灵塔。
到厂里要在那个县城下车,再转乘到镇上的班车。欣然在公路上颠簸,终于可以远远地看到白云(准确地说,应该是乌云)缭绕的塔尖了。
欣然下了车,看到几乎清一色的都是灰色的人流。那些印有“ⅩⅩ厂”的工装,让人一下子就感到了浓重的大厂气氛。欣然想起当年背着个水壶爬山登高的那个小姑娘,有些自嘲地摇摇头:真是时光流转,物是人非啊!
欣然只知道石涛在运输公司上班,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欣然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人,就直冲冲地朝厂区的大门走去。厂子很大,从班车摆放的地点到厂门口,是一条两三百米的公路。
欣然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路上厂里的电影院、小卖部,还有散落在厂区间的村居院落,和着那些灰色的人群,统统被欣然甩在了身后。
“师傅,请问运输公司在哪里?”欣然来到那个很有气势的大门口。门口那两行大字颇为醒目,让人一下子就感到了大企业的恢弘:在位要尽职,无功便是过。“在厂子外面!”欣然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两行遒劲的大字上,门卫室那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子发了话。
欣然朝门卫手指的方向,原来就在和厂门口斜对面不远。也怪自己只顾朝前冲了,居然没有注意到路边那个侧门上,红彤彤地写着“ⅩⅩ厂运输公司”几个大字。
已经是下班的时间了,运输公司大院里空空的。欣然一直朝里走,终于看到一个同样身穿灰色厂服的工人,看上去有三十来岁的样子。那个人正在锁车间的大门,看样子是准备收拾回家。
“师傅,请问石涛是在这里上班么?”欣然很拘谨地上前探问。
那个工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欣然,象是猜到什么似的,笑着说:“你是-----”
“哦,我是石涛的同学,从市里来的。”欣然想都没想,就顺口回答了一句。
“石涛的同学呀!你顺着这条路往下走,有个一百米的样子。那里有个小院。里面全都住的是单身,你去一打听就知道了!”那个工人很热情地给欣然指了指方向。
在那个农家小院里,欣然没有见到石涛。石涛住的宿舍里,只有一个男生在那里看书。看到有女生进来,马上起了身。欣然看着那间四张床、一个书桌的小屋,一眼就瞥见一进门那张床的床头上,挂着石涛上次到她那里系的那条红围巾。欣然看到石涛扔在**的英语书、报纸和一堆脏衣服,很想动手帮他收拾收拾,可最终还是来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他吧。”
欣然给石涛留了张纸条,说自己一会儿再过来,就从那个很多小青年进出的小院里出来。院子那些边洗衣服边放声高歌的喧哗,大老远都能听见。
院子的那条大狼狗,‘噌’地跟着窜了出来。欣然吓得急忙往一边躲。
“没事,它不咬人!”一个大嫂挺着个大肚子,手里织着毛线活儿,冲着那条狗大喊。“花花,还不快回去!”
欣然惊魂未定,站在院子门口,把风雪衣裹得**的。
“到这儿来找人的?”大嫂看来象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欣然点了点头。
“姑娘,到我屋里坐吧,外面太冷。”大嫂怜惜地望着欣然冻得通红的脸。
“不用了,我到山脚下转转。”欣然很感激地笑了笑,抬腿朝山脚下走去。好多年没有登高了,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有这样的闲情。欣然一路朝山下走着,想想自己都在发笑。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猛地蒙住了欣然的眼睛。
“干什么?!”欣然厉声呵斥,拼命地挣脱。
一双大手套移开后,欣然猛地回头。眼前,是石涛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石涛,是你!看把我吓得!”欣然有些嗔怪地望着石涛。
“走,咱们回宿舍吧!”石涛说着,就用手搂住欣然。
“涛,这是上哪儿去?”一路上,都有小青年不停地冲石涛挤眉弄眼。
“转转。”石涛把欣然搂得更紧了。
“慢慢转,慢慢转!”那些小伙子笑着闪到了一边。
“来啦!”欣然望着一个个闯到自己面前的小伙子,不知道该如何对答。
“都是和我一起分来的。这个是大李,厂子弟校的老师;那个是工会的老马,拉二胡的!这是我们公司的,在部队是炊事班的班长,能做一手好菜,哪天让他给你露两手,”石涛站在中间给欣然解围。
“哦!你们好!”欣然礼节性地笑了笑,算是作答。
“你的字写得可真好!”
那帮小子,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有几个还拿腔拿调地,学欣然说起了普通话。
“你的文章写得好,还在哪里获过大奖?”一个有些跛脚的男生首先“发言”。
他们怎么连这些事都知道,石涛是不是想告诉他们,我对象虽然没上过大学,可并不是一般的女子。欣然望着那些男生眼里的期待,本来想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可看看石涛那很骄傲的神态,就没有再说什么。男人么,虚荣心有那么一点点,也无可厚非。
“你在乡政府搞团的工作么?”那个很帅的老马探询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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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然知道又是石涛爱面子的思想在做怪了。欣然看着石涛闪烁的眼神,也不想解释太多。
“让人家俩好好聊聊,咱们就别在这儿当电灯泡了!”那个平时和石涛最要好的哥们,终于发了话。
“你小子!还煽上了,谝起了普通话!”
“石涛市里的媳妇来了,不能让人家看着全是工人大老粗!咱不也得也来点高雅的!”
“就你事儿多!净瞎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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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是一片笑声。
石涛的厂里,还有几个原来市中学的同学,一个是邻班的女生,在这儿上的技校。有一个就是高三班的。因为个子高,人长的又黑,大家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大烟囱”。大家就是镇上的,中专毕业分回来了。虽然在班里的时候,大家忙于学习,彼此没什么来往。可到了这里,那可就是‘亲人’了。可惜厂里太大,又没有分在一个车间。
他们都比石涛来得快。进厂后,就都很快结了婚。女同学找的是厂里的子弟,直接住到了男方的家里。‘大烟囱’找了个一起分来的外地姑娘,住到了厂里的母子院里,就是那种一个单间带一个小厨房的。听说都当爹了,每天一下班就往回跑,忙得屁颠屁颠的。欣然只是听石涛说起,一直没有见着他们。
“哪天见了那小子,跟他说说,就说李大班长召见,狠狠搓他一顿!”石涛送走了那些哥们,突然想起了还有这么个主儿呢。欣然都不怎么想的起那个高个男生的模样了,只记得老爱穿件长长的棉衣,不爱多说话。
厂里那条公路上,石涛和欣然走在一起。“接孩子呢!”路过厂幼儿园的时候,石涛和着一个二十八、九的妇女笑着打招呼。“那是我们运输公司的,和一个司机关系有点那个------”石涛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欣然听得清清楚楚的。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欣然倒是也不觉得惊讶。那笼罩这片厂区的‘乌云’,除了全省明星企业、创汇大户之类的美誉以外,当然也有不和谐。欣然就从最近的市报上,看到过一个大案纪实,说的就是这个厂里的事儿。大概是一个刚毕业的技校生和厂子弟打牌欠了赌债,抓扯之中失手捅死了人。
欣然顺口提了起了这事,没想到石涛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很严肃:以后不许在厂里提这件事,特别是在我的那些哥们面前。欣然被石涛搞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你反应那么强烈,难道这桩人命案和你有牵连?这下轮到欣然提高警惕了。“他是我隔房的堂弟。我来了以后,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这层关系,我怕因此影响到我。欣然觉得石涛有些小题大做了,至于么,又不是过去,还要株连九族。
晚上,石涛宿舍的另外几个男生都自觉地走了人。石涛很大胆地一把握住欣然的手,这是她和石涛认识以来,到目前为止,两个人之间最“亲密”的举动。欣然有些不习惯,不过也没有挣脱。两双手交换着体温,久久地。
欣然不太习惯石涛突然这么迅速地和自己亲密,欣然虽然能够理解,也没有拒绝,但欣然还是有些不适应。屋子里的日光灯柔和、自然,映着两张年轻、绯红的脸。欣然知道,这么多年的等待,让石涛此时心绪难耐。石涛那热烈的目光里,一口把她吞下去的心都有。
果不其然,石涛开门见山就来了一句:“咱们结婚吧!”欣然觉得这也未免太直接了点,细想想,他们从挑明关系到现在,也不过几天的时间。欣然本来还想说,大家还是彼此再多了解了解,以前毕竟只是在一起读书,并没有什么太多实质性的接触,各自的脾气、性格、家庭什么的,都有个磨合的过程。欣然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倒不出来。石涛那双很坚定的目光里,分明写着一句话:有那个必要么?
那天晚上,石涛和欣然谈了很久。熄灯的时候,石涛给欣然打来洗脚水,让欣然烫烫脚,洗洗早点睡,自己则到隔壁宿舍里,和别人一起挤。
“晚上要起夜,就用这个!”临出门的时候,石涛望那个洗脚盆里加了点水,脸都红了。欣然突然觉得是没有在家里方便。第二天一早,她看见石涛进来端起那个盆子,把晚上起夜撒的尿,‘通’一声泼在外面的洗衣池里。欣然不知道他们平时是不是这样‘解决’问题的,欣然挺尴尬,但也没有多问。
第二天,欣然和石涛一起上了山顶。欣然本来想说,不必花那个钱,以前都去过,再看也是那个样子,可拗不过石涛牵着自己的那双手。欣然不知道这里的年轻人谈对象,是不是都要去爬山的。站在山顶,脚下除了大片的厂区,就是远处的农田。也难怪,附近没什么太多的去处,这葱郁的山上,矮小林立的灌木丛里,估计就是年轻人缠绵爱恋的首选了。
石涛把脖子上架着照相机的个体老板喊来,让他给石涛和欣然拍照。石涛特意选了一个蹲着的姿势。欣然起初没有觉得有什么,可就在石涛把自己拉着一起蹲下的那一刹那,欣然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多年了,石涛身上的一些东西,变化并不是很大。那种骨子里的-----,甚至有过之而不及了!
下山的路上,石涛和欣然走得很慢。石涛拉着欣然的手,**的,好像怕她什么时候会飞。欣然一路想着一句话,她不知该不该对石涛讲。她觉得这些话有些俗,可是她绝对不出来,她心里不踏实,尽管昨天晚上石涛的表现很好,但以后呢?爱情很多时候能够让人失去理智的。
“石涛,有一句话-------”欣然磨磨叽叽地打了头。
“什么话,你说吧。怎么,还吞吞吐吐的?”石涛倒是很爽快。
“我是很传统的-------”欣然很含蓄。聪明的石涛一下就知道了下文。
“你要答应我,不到结婚,不许------”话没说完,欣然的脸都红了。
“不许什么?”石涛故意装糊涂。
“不许——胡来!”欣然鼓足了勇气,她不知道怎样表达。她搜刮了大脑里所有的词汇,结果从嘴里蹦出了这么两个字,其实她觉得并不恰当。
“谁教你的?”石涛不喜欢女孩这么成熟,什么都懂。尽管这在欣然的生活环境里,其实根本就是见怪不惊的。欣然的好几个很要好的女伴儿,都当妈妈了。
欣然停顿了一下,很小声地说“我们现在各方面的条件都不成熟,万一不小心有了孩子,怎么办?”
“哎呀!那不行,哪天我就把你-----”石涛一脸的坏笑,他凑到欣然的耳边,小声地说“把你**了!”
欣然看起来很失望,甚至很反感石涛的嘴里怎么冒出那两个字。要知道在欣然的印象里,那两个字,就是挂在那些当街游行的犯人胸前上的,还打着很大的Ⅹ!
石涛看到欣然脸上的失落,马上轻言细语地哄欣然:我吓唬你的,我听你的,不到结婚不------
“你发誓!”欣然指了指那高耸的塔子。
“我石涛对天发誓---------”欣然看着石涛一本正经的样子,马上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谁让你当真就发誓了?都说在菩萨面前发誓才显灵,我们都要下山了。”
“要不,我们打转身,再到到寺庙里去,跪在菩萨面前,让它为我们作证。”石涛说着就拉着欣然往山上走。
“行了,行了,都说心诚则灵。你看那塔子,象不象是保佑我们的一柱高香?”
“也就是你,我就想不出这样佳妙的句子。”石涛那神态,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们厂里还有厂报,你平时可以写写,我拿去投。发表了,公司还有奖励呢。不过他们也不相信是我写的,就我那狗屁不通的水平,嘿嘿-------”石涛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
“你还记得昨天你见过的那个小个子么?”石涛问欣然。
“就是和我一样,把头发烫成卷发的那个。”石涛补充了一句。
“哦,”欣然终于想起来了,昨天凑到石涛宿舍里的,是有这么一个人。欣然当时还很看不惯:男生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可是我们厂里的才子。在大学里就发表了好几十万字的作品,现在是好几家报刊的特约通讯员。”石涛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是么,那可不简单。他主要是写什么题材的?”欣然淡淡地问了一句。
“什么都写,小说、散文、通讯-------”
“看不出来,你们厂这么灰头土脸的,秀才还不少呢。”
“你以为我们厂都是工人阶级大老粗,只知道挣钱喝酒睡老婆啊!!哈哈!”
“哪天我介绍你们认识。他还可以帮你引见一些圈子里的人。”石涛很希望欣然多一些写作上的朋友。
“好吧,有机会接触接触。不过,我更喜欢和象你这样搞技术的在一起。”欣然颇不以为然。
“我这样的?哦,我知道了,这就叫‘互补’!”石涛象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本钱在哪里,他上去就要亲欣然。
“行了,别闹了!你看有人往咱们这边看呢!”
“让他们看,谁爱看就看!我老婆长得就是漂亮!”石涛什么都不在乎。
“谁是你老婆?瞧把你美的!”欣然不乐意了,她觉得石涛也太那个了。
“欣然是我老婆,李欣然是石涛的老婆!”石涛干脆对着天空大喊起来。这下可真惹得好多人都朝这边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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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然和石涛一起,到石涛厂里的同事、师傅家里去作客。欣然摆出大方得体的微笑,让石涛的朋友哥们看看她,她同时也看看他的那些哥们。欣然走马观花地和石涛在厂里转。欣然还见到了学校里的那个女生,不过是在厂里的宣传栏里。那个文静的女生,戴着大红花,笑眯眯地看着每一个路过此处的人。
“她很能干的,在全省的技术比武大赛中得了第一名,厂里还奖了她一辆摩托呢!”
“那可不简单!”欣然由衷地赞叹道。
石涛又指着另外一张带着大红花的照片,对欣然说:这是她丈夫,和他是技校的同学。欣然瞅了一眼,那个小伙子长得很英俊,看起来年纪不大。“听说比她还小一、两岁呢!”欣然的第一感觉就是两个人很不般配,她很佩服那个小伙子的眼光。这个女生和欣然在复习班里呆过一年,性格很好的。但是从长相上来看,彼此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欣然和石涛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的。欣然觉得有些疲惫,这不是她来看石涛的初衷,她只是想和石涛在一起,哪怕就是找个地方坐着,什么也不做,就那么两个人靠在一起,说一些这么多年藏在肚子里的话,说说对未来的打算。
一些必要的应酬,总归是要有的。石涛也要和别人一起喝酒,一起打扑克,一样把枝烟叼在嘴上,山吹海吹了一通。尽管他对这些兴趣并不大。男人么,场面上的东西,是少不了的。欣然这样想着,带着石涛手上的余温,回到了市里。
石涛送欣然走的时候,特别舍不得。
“再不走,就没有班车了!”欣然坐上了车,石涛也跟着上来。
“两个人?”买票的说着就要扯票。
“不,就我一个人。”欣然从包里掏出了两块钱。
“不,两个人。”石涛递上了一张五元的票子。
“你明天不上班了?”欣然仍然举着那两块钱。
“我把你送到镇上。”石涛坚决不下车。
石涛在车上把欣然搂得**的,快要下车的时候,石涛拼命地吻欣然。
欣然顾不得车里人的目光了,和石涛**地吻了起来。
车子里的人,有好多不同的反应。坐在石涛他们后面的那个老太婆,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声音,很不好形容。售票员干脆把脸扭了过去。
石涛和欣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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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欣然的爸爸已经从野外回来了,欣然不知道该不该把石涛的事告诉爸爸。欣然想了好几天,还~好了挨骂甚至挨打的准备。尽管长这么大了,爸爸从来没有动过欣然一~~指头。记忆中,~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欣然和~~斗气,把书包的书扔了一地。爸爸就说了一句“在~啥?”,欣然乖乖地就把书捡了回来。欣然总~爸爸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虽然爸爸给外人的印象都是很和善的。欣然想了好几天,终于还是鼓~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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