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兵集训结束了,宝哥回来了。秀英姐回来，拿了点东西又走了.
秀英姐被抽到公社宣传队去了.县里要组织文艺汇演,各个公社都要有一台节目.这是政治任务,当然要当作头等大事来抓.这一抓,就把秀英姐这个根本就不懂文艺的人给抓走了。
我不明白,飞哥琴拉得那么好,歌唱得那么好,为什么不要他去?秀英姐秀说:“这是政治,你不懂.”其实,我是懂的.我就是为飞哥报不平,枪不给他摸也罢了,这歌也不让他唱,也太过分了.不让他唱给别人听,我们就自己唱给自己听。
秀英姐走得很急,连飞哥都没见一面就走了.她说去那好,队里记工分,那边还有补助,再说,还可以认识人.我就不明白了,又不是去相亲,那么急着去认识人干嘛?飞哥好歹是自己人,就是跑到地里见一面,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呀?
还好,宝哥不走.别说多个人,就多份热闹.这多一个人,就多了份踏实.这男女间的事,就那么虚伪.宝哥他们不在时,我和飞哥处起来,就没那个自在.别说不敢去那草地,就连那屋里都不敢呆.站在门口说句话,还要隔上个几尺.也不知是做给人看呢,还是自己心里就有鬼?
现在好了,我们又可以象以前那样,每天傍晚到草地了.那是个远离人世间的净土,是一块属于我们的天地.尽管,飞哥他们还是被现实**地缠绕着,还是在和命运苦苦地博斗着,但能够放松一下自己,能够把自己心中的一切释放一些,这就足够了.这就能让他们迷恋这草地了。
秀英姐不在,我们就三个人并排坐着.只是他俩坐得近点,我远点.我和宝哥一面听飞哥弹琴唱歌,一面信手扯着地上的草都说,近墨者黑,我近宝哥他们,也会扯草了。
等到飞哥把自己想弹的弹了,把想唱的唱了,就轮到我和宝哥点了.宝哥最喜欢的是《卡秋莎》、《好朋友,再见》.我喜欢《惨然的微笑》、《红河村》.对这几首歌,我两几乎隔天就点一次.后来,不用我们点了,飞哥就自己弹唱了。
“飞哥,你喜欢哪首歌?”我问。
“我弹的都喜欢.”飞哥笑笑,对我眨眨眼,“不喜欢,我会弹它吗?”
“不,我要你说,你最喜欢的那首!”
飞哥想了想,嘴没说,手弹了起来.那是西哈努克亲王写词谱曲的。
“啊,亲爱的中国啊,我的心没有变,我永远把你怀念……”
我们都随着这深情的曲子,唱了起来.就这三句,飞哥反复地弹,我们反复地唱。
飞哥停下了,说:“一首好歌,总有那么一两句特别好听,那是歌眼.就象这几句.《红河村》是那句:为什么,你不带她同去?”说着,弹起了那句的曲子。
我和宝哥来了个男女声合唱:“为什么,你不带她同去?”
我和宝哥来了个男女声合唱:“为什么,你不带她同去?”
如此,又是飞哥反复地弹,我们反复地唱.这下,我们又找着新的玩法,玩起了找“歌眼”的游戏.玩得挺开心的.
我想起了那狗尾巴草的事,就问宝哥。
宝哥说;“这仅仅是一种习惯.后来,就习惯成自然了.”
我见他说得这么简单,就追问下去:“那你又怎么会有这习惯,而且,飞哥也有呢?”
宝哥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凝重,他告诉我,他那段痛苦的经历。
“那场大火,是一个青工无意中引发的.他怎么就那么傻呢?竟在领油时,划火柴点烟.就这么一下,那大火就燃起来了.那火太恐怖了.火光点燃了半边天,那浓烟把整个的天都遮盖了.那时的人真傻,竟想到用血肉之躯去扑灭这凶猛的大火.也就是那短短的十分钟,进去的人出不来了。而外面的人,也进不去了。
我爸爸是油库工,他当然在里面,而我妈也第一批进去了.我那时才九岁多.当时在操场和小朋友玩球,见大火起来了,大家也就都跑去看了。
在离火场两百米的地方,工人们手挽手地构成了一道封锁线,油裤外停着三辆救火车,只有那消防队员在忙着.可是,这几乎是无济于事.这场大火从下午四点多,一直烧到晚上十点多.直到一切都烧尽了才熄灭.火场里的人,除了消防队早期救出来的几个,全都遇难了.那人都烧成了焦炭,缩成了一小截.
我起初还没想到我爸在里面.等到想到时,我就怕了,就吓傻了.等到人们说我妈也在里面时,我就昏迷了。
这以后的日子,我一睁眼,就是那熊熊大火.一闭眼,就是那一截截的黑炭.我也不敢见人,因为他们都好好的,而我爸妈都死了。
我每天都在厂门口那条排污水的小溪边的草地上坐着,从早到黑.小飞陪了我三天.我们就坐着,一句话都不说,就扯地上的草.那时,正是狗尾巴草扬穗的时节,溪边尽是这草.我们扯完了身边的,就往前挪.因为小飞逃学,他爸妈找来了,就把我和奶奶接到他家了.”
宝哥说完了,他好像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眼里闪着泪花。
飞哥看了他一眼,说:“那三天,我们扯了一里多地的草,都成了割草机了.”
宝哥抹去眼里的泪花,淡淡一笑,笑得有点苦涩:“后来,小飞还写了篇作文,标题就是《狗尾巴草》.现在,我还记得几段呢!”
飞哥念了起来:“它,就在这贫瘠的土地上，默默地开着那微小的花.几乎没人注视过它的花,就连那迷恋花儿的蜂、蝶,也从不访问它.然而,它却骄傲地扬着头，将那籽儿托给风，让风儿带着它们，撒遍天涯。”
我听着飞哥这**洋溢的朗读，觉得挺有趣的。这随处可见的草儿，在他的眼里就这么美，就这么可爱。
宝哥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着对我说：“其实，很多事很简单。就像这草地，也就是我们这心里空虚的人，到这来发泄一下，寄托一下感情。但是，只要你习惯了，它就成了你生活中的一个内容。幺妹子，你会忘记这草地吗？
我说：“当然不会！”
“是啊，不管我走到哪里，也不会忘记。就跟狗尾巴草一样，我会忘记吗？”宝哥嘴里轻轻地嚼着草茎，“习惯成自然，自然成性格。久而久之，就密不可分了。”
平时，宝哥和飞哥都不是话多的人。有时，一个晚上都听不到他们说一句话。听了宝哥说的事，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爱说话，因为，有那样的经历，他们的话都留在了心里。他们往往就那么一个眼神，甚至就有那么一种心灵的感应，就彼此了解了。可是，今天，他们怎么这么多话？
我问宝哥:“为什么愿意和我说这些?”
宝哥说：“幺妹子，你是个好女孩。我们不用防你呀？”
“那，你们要防秀英姐吗？”
“不用，”宝哥挠挠头皮，“只不过，有些事，看法不一样，说起来，就没意思了。”
飞哥说：“你长大就知道了。”
“我才不要长大了。”我偏着头，问他们，“要是我长大了，你们还会对我这样吗？”
飞哥说：“你长大了，不就知道了吗？”
宝哥说：“还是不长大的好。”
宝哥和飞哥对视一眼，笑了笑，我也跟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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