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一场大雨,不期而遇。闪电**整片夜空,雷声却异常遥远,水从破损的玻璃窗灌入,溅落在水泥地上。
我与娇妍一同裹在棉被里,倚靠在墙边,瞬间的亮光中,我扭过头看她的脸。她正在看水珠散落的轨迹。闪电的扭曲中,陌生而贴近。也许我们之间不单只是一支烟的距离。
在这样的夜里,在我持续抽完整包烟后,决定和娇妍一同去旅行。我没有告诉她原因。
天亮前雨停了,空气清新凛冽。我们去准备必须品,然后去银行,提出大叠现金。
等一切准备停当后,我们在锦江西音乐餐厅,享用走前的最后一道大餐。
对于这次旅行,我没有明确的预期,但相信是唯一的出路。
灯光渲染的餐厅,魔幻空间,星星点点。演出尚未开场,靠墙处,坐着两对情侣。前方的吧台,调酒师无声地擦着杯子,身后是整橱洋酒。
我们靠窗坐下,点了海鲜,蔬菜色拉,黑椒牛排,蜗牛和冰激凌。
菜一道道上,我们相视而笑,大口大口喝红酒。看黄油在土豆中央慢慢融化,最终渗透。
飞机将在晚上十点半起飞。
娇妍说,我还是觉得,我们在做**的事。我说,也许吧,但生命无法摆脱**。你后悔吗?
她说,从出生起,只有两件事,我是真正后悔的,一件是爱上江峰。
我说我知道,那另一件呢?她神色黯然,不再说话。
隔了一会儿,她见我还是看着她,便缓缓说,还是爱上江峰。
我叹了口气,将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示意服务生,再开一瓶。
娇妍拦住我,我们还要赶飞机,不能再喝了。我摆摆手,望着她说,你知道我一生中,最大的财富是什么吗?她摇头。我摇晃杯中的红烛,微光在指间泛起。轻声说,三个我真爱的女子。一个消失了,一个出走了,只有你,还在我的身边。
推开大门,我习惯性地往后看,餐厅渐渐喧嚣起来,乐器声,嬉笑声,中英文聊天声,在身后响成一片。
我们背着庞大的登山包,拖着拉杆箱,涌入人流中。
直接打车到浦东机场,高架上,灯柱急速后退,玻璃擦风而过,我努力睁大眼睛。
空旷的候机室里,整排电视循环播放MTV颁奖盛典,时尚男女,锦衣华服,流光异彩,恍若隔世。每张表情都无比享受与纵情。
飞机离地瞬间,窗外灯光逐渐远去,城市成为了夜空下坠落的宝石,璀璨得不尽真实。
又一次,我离开了自己的城市,面对远方的全然无知。
缓缓睁开眼睛,转头再看娇妍,已然入睡。
飞机在黑暗中平稳飞行,回忆往昔,就像在手边。将手盖住眼睛,不觉一片**。我睁开眼睛,擦拭左手小指上被弄湿的银戒指。
不错,它就是摇红的。只有这枚是她真正在乎的,摇红一直戴在左手小指。现在看,它依旧妖气十足。花纹古怪,有一粒绿豆大的蓝宝石,旁边镶两粒极小的碎钻。
摇红有很多枚戒指,祖母绿的,红宝石的,猫眼的,琥珀的,指甲大小的戒面,贵气逼人。她只把它们当玩具,无聊时拿来看,并且时常随处乱放。
小时候我便看着摇红将所有戒面都挖出来,装进水晶管子里,用软木塞塞住。轻轻哼着歌,漫不经心地摇晃,听它们相互碰击发出的声音。然后她笑,肆意,张狂,舒畅又略带歇斯底里。
我想至少那一刻,她是开心的。
摇红很少说话,也不看我。她不要我叫她妈妈。群青,叫我摇红,她说。
时常有男人出入红楼,但摇红从不留他们过夜,兴致高时,也会亲自下厨。
口味古怪的菜,是没人试过的搭配。色彩明丽,用碧绿的荷叶,或是**垫在水晶盘上。只要不入口,它们就是艺术品。
我站在一旁,看摇红反复冲洗每片叶子。有时闭上眼睛,将它们放在鼻底,感受气息。
每次男人表情古怪地咽下时,摇红都会眯起眼睛,妩媚的笑。她吃得很少,但只要一个眼神,男人便会故作轻松,吃完面前所有的菜。她则细品一杯红酒。
我妒忌那些男人,但又无法摆脱。摇红只在他们出现时想起我,所以,我需要他们。我会在沙发边等待,当她交谈甚欢时,会向我招手,宝贝,过来,让我抱一下。
仓促而温暖的拥抱,空气中风信子的甜香。
男人一直在换,看不出她有些许留恋。感觉自己是幸福的,不管怎样,她一直将我留在身边。
多年后,开始明白,她需要的,只是被宠爱的感觉。
漫长无望的等待,无法释怀的男人。无法看透。希望与时间,越走越远。
摇红开始无缘无故发脾气,然后毫无预兆,赶走身边的男人。不再相见。她开始酗酒,吸食大麻,不断砸东西。
我是一点点看着摇红的优雅与美丽远去的。她焦躁,无望,但又找不到缺口。
我知道,摇红从来迷恋水晶,却一次次将它们摧毁。我捂住耳朵,紧闭眼睛,但无法挽救。
瞬间的破碎,美丽不在。一如我看见摇红,她的破碎,她的绝望,但是无法逃脱。
每隔一段时间,水晶花瓶便碎了一地。趁天黑,我一块块摸索着,将它们拾起。用手帕包好,放进盒子里。它们时常划破我的手指。无法平复的伤口,只有用鲜血平息。小小的坟墓,收容着透明的尸体。
过后,摇红总是若无其事。写诗,抽烟,看书。这时我总是坐在楼梯上,远远望着她。然后抱紧自己,我会想,不管怎样,现在摇红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有时我怀疑她是忘了。没过几天,又会去同一家店,买同样的花瓶,放在原先的位置。
走前,她总会说,奇怪,花瓶不见了,我得去买一只回来。
碎片越来越多,我不得不换一只更大的盒子,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终于有一天,摇红空手而回,她买完了店里所有的花瓶。我清楚看见,她的沮丧与无法接受。
她跪在地上,将碎片一块块拾起,粘合。整整两天,她都痴迷做同一件事。
然后放回原处。不久,她问我,有区别吗?我看见了她眼中的兴奋与期许,笑容疲惫而苍白。第一次,我发觉摇红老了。
她不会知道,我心中的恐惧和痛。我避开她的眼睛,低声说,没有。她说,真的吗?她拿起花瓶,仔细端详。不对,再完美的拼合也会有断裂的痕迹。突然手一松,再次支离破碎。
终于,我来不及捂住耳朵,看见了破碎。
只唯一一次,我与摇红如此靠近。她拉起我的手,一起坐在楼梯边,我将头小心靠在她的肩上。原来幸福可以如此接近,甚至不愿细想原因。
不知不觉睡去,梦到了许多五颜六色,发光透明的泡泡。每次我伸手触碰,它们就纷纷避开。我四处张望,发现一对白翅膀,在背后扑动。顿时满心欢喜,我居然在飞。再回头时,泡泡一只接一只连续破灭,紧接着,我急速下坠。风在耳边,我无法闭上眼睛,只能看着下坠。
原来,翅膀从来就不是我的。我从梦中哭醒。
醒来时,我斜靠着楼梯,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赤的脚背上。一切都宁逸,安详。像每个初春的早晨。
叫卖声渐渐走远,消失在风中。只是摇红不在了。
我站起来,开始四处找。这时,她常坐在藤椅,只喜欢坐着,翻来覆去看几本书。
找遍了红楼,我看不见她。
于是开始等,从早晨到黄昏,再到早晨。饥饿使我晕眩,搬来饼干盒,继续坐在楼梯上。
心中异常安静。不相信摇红会不辞而别,所以唯一做的,只是等待。
一直到第七天夜里,我咽下最后一块饼干时,突然惊醒过来,赤着脚奔上楼,一间房一间房再次找过去,哭喊着叫摇红。空荡荡的红楼有微弱的回音,嘶哑,绝望。
摇红没带走任何东西,但她不会明白,她带走了我的童年时期全部的爱,崇拜与信念。
十岁那年,摇红留下一大笔钱和这栋房子,然后消失。
十岁那年,我患上了失语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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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
~多小时后,飞机在成都机场降落。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异味,走动的人群,神色倦怠。我们跟随当地人,住~附近的宾馆,一百八十元的标准间,供应~~。白色棉被~暖厚实,~完澡后,我平~~。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气息,就这样,我们来到了成都。我不知道如何准确描述接~来的旅程,走过很多地方,有些已经开始模糊。只能说,一直在本能地漂泊,最后成为一种意向。~~子的行走,有时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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