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１。

虎恶不食儿也是母子亲情，更别说桂芝天然的护犊之情。哪怕桂芝对慲子是如何的失望，反感，作为母亲的天性，对于儿子的恨，和痛是成正比的。在内心深处，她很痛这个儿子，儿子在小时是她的骄傲，每回考试后，她都能将孩子的成绩单作为一种与其他女子闲心话谈的资本。她想不明白，儿子现在怎么变化这么大呢？

作为一个母亲，作为一个山里的普通百姓，桂芝对儿子所谓的理想什么的根本未往心里去过，她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共享天伦欢乐，一生就是完美的了。可事与愿违，钟秋生偏偏只有那点阳寿，现在儿子又不依人劝，在单位不好好干，出来了又生了病，哎！

慲子其实明白母亲的想法，为此他一样矛盾，母亲不过就是想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在这个山里，儿女都工作了，单位还不错，当父母的，走哪里能享受别的羡慕的眼光，受着别人的恭维，对于本地的父母说，他她就已经成功了，或是说，为人父母，他们已经成功了。母亲要的不正是这个吗？

可慲子脑子里还有一个人儿，每天都在里面与“我”打架，“人来世上走一遭，不过几十年，如白驹过隙就没了，如果连自己怎样的活法都无从选择，连自己想怎样过都做不到，还有什么意思呢？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自己是不可能了，但我不能在这**沟终老一生，井蛙乐天，还夜郎一样地享受着自已为是吧？

比之更多的问题，慲子都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

２。

“宁跟叫花的儿，不跟富贵的女”，是山里许多父母的态度，也说明了作为子女，男丁在家中受重视的程度，一个家族的兴旺必是夫家子家，如果子家不景气，女儿再过得荣华富贵，这个家族的地位是冇得太大的改变的。不但自己是这样认为，外人也是这样看的。

桂芝从一个普通农家女子跟随丈夫钟秋生来到这个小镇时，农妇的形貌曾经受了不少岐视。后来钟秋生做了副主任，这个小小单位在当年的计划经济中可有可无，也不曾改变。后来进入市场经济，这个单位的社会功能表现出来后，桂芝也跟着钟秋生受人看重的待遇一样升高。用了比常人多了若干倍的艰辛辛辛苦苦把一双儿女养大，儿女也还争气地都进了银行单位。因此刚受人尊重一二年，钟秋生却又意外地独留自己一人先走了，因为子女都在地方上算出息的，也还未受人看低。不料伤心中，儿子又从单位出来，而从此桂芝又一样经受了从前在乌江镇受人冷漠的改变。

慲子以前回来病不重，还能在人前打肿脸充胖子，在有经理名片拿出来那些回来的时间段，乌江人也还未让桂芝受到太大的刺激，慲子小时的表面脑瓜聪明狐假虎威地让乌江有种错觉的想法，万一这小子以后混得人五人六呢？这样一想，对慲子面上还残留一点往来的笑，对桂芝也保留了客气。到后来桂芝歆姣常在家喝叱或大骂慲子，以及慲子提刀砍人出门之后，乌江人就撕掉了脸上那层面纱，除了一二人之外，乌江人看桂芝也就晃头若不见了。

同时还有人当面背后地说：“冇得男辡，你假不起了嘛！”

当地人称自己男人是“我们那个”或是“我男辡”。男辡是针对女辡的说法，因为同样的，男称自已女人则是“我屋里”或是“我女辡”。此称呼由来不见民俗家和语言学家考证，是当地土语。假在乌江镇以及酉阳都是本地独有的引申意义，是从狐假虎威相同词类中延伸出来的，有时指虚荣，专指好打扮。本地还有“二气”一词同此义，

３。

桂芝是个朴素的农家妇女，半生劳苦，从未尝过一天“假”，受如此诋毁，其适丧夫，委屈伤心更甚。对儿子的失望中就加添了恨意，这个恨意又被栾枭卞垒高了不少。

桂芝当年为了还债。做了本钱不多的小买卖，先是摆地摊卖些副食，后来卖些农民服装和解放鞋。儿女大了正想歇下来不做时，丈夫钟秋生又出事，儿子也从单位出来了，而且儿子出门回来也不见成绩，桂芝就把本想撂下的挑子又放在了肩。每天早出晚归地在乌江和边上各乡赶起了转转场，转转场是当地专指那批没有较多本钱租了门市，根据每地赶场日，到集市上去租了当地人用木板放木凳的地摊，担了货物或坐车到此做买卖。

赶场回到乌江镇的桂芝正站在“川交”车厢里下自己的货物，快近六旬的桂芝大半头发已经花白斑斑，从田土间转移到各乡场间的被太阳晒得黑红的脸布满了褶皱，双眼被丧夫思子泡得微肿，在多根折线下的眼角有着病疾的眼屎，肩背有点微驼。在下到第三包时她已经没有多少力了，好不容易在车厢里把自己最后一包货从他人的货包里拖出来时，已是精疲力竭。她稍歇一会儿，使尽全力把货包挪在了车的边铁栏上，喘着气。正愁如何将这包货放到车下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年青人身影从上面下来。

“枭卞，枭卞”

……

没有回应，她以为是自己下货疲累后声音不大，于是提高了喊：

“枭卞，……栾枭卞！”

这时栾枭卞已经走到了车旁，桂芝知道他这下是听见了。

可是栾枭卞还是冇点半点反应，从车下经过时，桂芝看见目不斜视的栾枭卞嘴角下撇，一脸的不屑。桂芝历经五十多年的那颗苍老的心抽了一下，前几年这个栾枭卞和另外的小伙子不是天天见了自己就孃孃孃孃地喊么？那一声声的孃孃透着多么的亲热啊！

乌江人称父亲辈男人之妻为娘娘，发声阳平。称父亲姐妹孃孃，发声阴平，并多以此称长已一辈非亲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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